第六十九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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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姑娘該喝藥了。"

      李嬤嬤的指甲掐進我手腕里,湯藥在瓷碗邊沿晃出褐色的漣漪。

      我數(shù)著碗底沉淀的黑渣——第三碗了,今天。

      "我不喝!"我猛地打翻藥碗,滾燙的藥汁潑在繡鞋上,"我要見叔父!"王嬤嬤立刻按住我肩膀:"姑娘又犯癔癥了。"

      她的金鐲子硌得我鎖骨生疼,那是用我娘的嫁妝打的。

      窗外更鼓敲過三聲。

      我忽然尖叫著撞向床柱,額角傳來鈍痛。溫?zé)岬难樦脊橇飨聛恚卧邙x鴦被面上。

      "快去請郎中!"李嬤嬤的嗓門刺得我耳膜疼,"春桃看著姑娘!"

      春桃的手在發(fā)抖。

      這個新來的丫鬟眼睛總往我妝奩上瞟。

      我抓起銅鏡砸向窗欞。"嘩啦"一聲,鏡面裂成蛛網(wǎng)。

      "姑娘別這樣..."春桃來攔我,我趁機拔下她頭上的銀簪。

      簪尖在燭火下泛著藍光——淬了毒的。

      "滾出去!"我把銀簪抵在脖頸,看著春桃連滾帶爬逃出房門。

      手指摸到發(fā)髻里的玉簪,輕輕一扭。

      迷香粉末簌簌落在掌心。

      祠堂的鐵門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我舔了舔開裂的嘴唇,血腥味讓我清醒。

      鎖眼里插著半截鐵絲——給祖宗上香時藏的。

      "咔嗒"。

      霉味混著線香撲面而來。父親的靈牌擺在最上層,漆色新得扎眼。

      我跪在蒲團上假裝哭泣,手指摸索著地磚縫隙。

      第三塊青磚的邊角有磨損——有人常撬這里。

      磚下壓著半張紙,鼠齒印咬穿了"謝"字。

      院墻外突然傳來腳步聲。

      我迅速把紙片塞進中衣,轉(zhuǎn)身時撞翻了長明燈。滾燙的燈油濺在手背上,瞬間鼓起水泡。

      "姑娘怎么在這?"

      燕衡的聲音從背后傳來。

      我盯著他腰間新?lián)Q的玉佩——那是父親出征前親手雕的。

      "這玉佩..."我猛地拽斷繩結(jié),"父親刻的狼眼該有三道紋,你這條——是瞎的!" 燕衡臉色驟變。 果然,贗品。就像他偽裝了十年的"慈愛叔父"假面。

      "我來給父親上香。"我抹了把臉,淚水混著血水糊了滿臉。

      燕衡的靴尖碾過燈油:"明日大婚,姑娘該好好休息。"

      他身后的侍衛(wèi)提著麻繩。

      我攥緊袖中的迷香,笑了:"叔父說得是。"

      第二章:

      "姑娘抬手。"

      繡娘的手指在我腰間游走,銀針在陽光下閃著寒光。

      我盯著她耳后的紅痣——這是第三次換人了。

      "這料子真襯姑娘。"她捏著軟尺的手在發(fā)抖,"蜀錦難得..."

      我猛地抓住她手腕。她虎口有層薄繭——握刀的手。

      "嬤嬤,"我朝門外喊,"這針腳歪了。"

      李嬤嬤沖進來時,繡娘已經(jīng)退到窗邊。

      我看見她袖口露出一截青色——內(nèi)務(wù)府的標(biāo)記。

      "姑娘別動。"李嬤嬤的指甲刮過我后背,"這嫁衣可是謝大人特意吩咐..."

      我轉(zhuǎn)身的瞬間,腰帶"不小心"勾住妝臺抽屜。

      金線崩斷的聲音像琴弦。

      "奴婢該死!"繡娘跪著撿線頭,我趁機把玄鐵絲纏進暗紋。

      那是我從父親鎧甲里抽出來的,浸過狼毒。

      "姑娘的指甲該修了。"

      春桃捧著妝盒進來,眼睛卻盯著我的梳妝臺。

      我任由她抓著我的手。

      她的指甲修剪得太整齊——不像丫鬟,倒像刺客。

      "用這個。"我推開她的銼刀,從妝奩底層摸出個瓷盒,"父親從西域帶回的。"

      胭脂在指尖化開,帶著苦杏仁味。

      我數(shù)著心跳——三十下,毒液該滲進去了。

      春桃突然湊近:"姑娘的耳墜..."

      我反手一巴掌扇過去。她的臉立刻腫起來,嘴角卻帶著笑。

      "姑娘息怒!"李嬤嬤沖進來按住我,"明日大婚..."

      我扯下耳墜砸在地上。

      珍珠滾到床底——那里藏著我的燕尾刃。

      夜深了。

      我咬破手指,血珠滴在蓋頭的金線上。

      那些絲線是我一根根拆開又纏回去的。

      每三根金線里裹著一片刀鋒。

      薄得像月光,利得能割斷喉嚨。

      窗外傳來貓頭鷹的叫聲。

      我摸到枕下的木釵——中間是空的,裝著"紅顏醉"。

      "姑娘睡了嗎?"春桃的聲音貼著門縫鉆進來。

      我數(shù)著她呼吸的節(jié)奏。

      太慢了,練過龜息功的人才會這樣呼吸。

      "滾。"

      妝鏡里,我的嘴唇比胭脂還紅。

      指甲上的毒開始發(fā)燙,像父親教我的"殺人要見血,下毒要攻心?!?/p>

      第三章:

      喜樂聲刺得我耳膜生疼。

      十八個黑衣侍衛(wèi)圍著花轎,他們的刀鞘上都刻著謝字。

      我數(shù)著腳步聲——左邊第三個跛腳,是當(dāng)年被父親射穿膝蓋的叛將。

      鐵鏈鎖死了我的右腳踝。

      精鋼打造的鐐銬內(nèi)側(cè)布滿倒刺,一動就扎進皮肉。

      "起轎——"

      轎子猛一顛。

      我趁機用蓋頭上的金線割破左手腕。

      血順著喜服袖管往下淌,滴在轎底木板上。

      嗒。嗒。聲音像更漏。

      "新娘子流血啦!"

      不知誰喊了一聲。轎外頓時亂作一團。

      我舔了舔藏在臼齒后的鑰匙。

      鐵銹味混著血腥氣在嘴里漫開。

      "汪汪汪——"

      瘋狗的狂吠突然炸響。

      我聽見利爪抓撓轎簾的聲音,侍衛(wèi)們的怒罵,還有箭矢破空的尖嘯。

      轎子劇烈搖晃起來。

      "保護夫人!

      "姑娘,鑰匙在嬤嬤身上……”春桃顫聲道。 我冷笑,拔下頭頂金簪,對著鎖眼狠狠一捅——

      咔噠。鐵鏈應(yīng)聲而落。

      我猛地沖出轎子——

      雙腿卻像棉花般軟了下去。

      "姑娘小心。"

      春桃的臉在蓋頭下若隱若現(xiàn)。

      她扶住我的手冰涼如蛇,指甲深深掐進我腕間的傷口。

      "這軟骨散是老爺特意為您準(zhǔn)備的。"

      她湊在我耳邊輕語,呼吸里帶著熟悉的苦杏仁味——是我的胭脂毒。

      花轎外,瘋狗的嗚咽聲漸漸消失。

      侍衛(wèi)們的腳步聲重新逼近。

      我摸到腰間暗藏的玄鐵絲。

      至少還能帶走一個。

      第四章:洞房殺機

      合歡香的味道甜得發(fā)膩。

      我數(shù)著呼吸——每三次就屏住一次,這是父親教我的龜息法。

      可指尖還是開始發(fā)麻,迷魂散在血液里游走。

      "夫人。"

      裴琰的聲音比刀鋒還冷。

      他手中的九曲杯在燭光下泛著詭譎的光,杯壁三道暗紋像毒蛇的牙印。

      "該飲合巹酒了。"

      酒混著毒囊的粉末滑入喉中,我低頭時咬破舌尖,灼燒感讓我眼眶發(fā)紅。

      "妾身...手抖。"

      酒杯相碰的瞬間,我故意讓指甲劃過杯沿。

      紅顏醉的粉末粘在杯壁上,遇酒即化。

      裴琰的酒杯突然傾斜。

      酒液潑在他袖口的金蟒紋上,嘶地騰起一縷青煙。

      "夫人太不小心了。"

      他鉗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能捏碎骨頭。

      我藏在袖中的燕尾刃啪嗒掉在地上。

      四角的藥人侍衛(wèi)同時轉(zhuǎn)身。

      他們青紫色的眼皮耷拉著,指甲縫里滲出黑色黏液。

      我猛地撲向裴琰,嘴唇狠狠撞上他的。

      解藥從齒間渡過來,帶著鐵銹味的甜。

      "你——"

      裴琰指尖卻摩挲過我唇角,擦去一滴未落的酒。 “夫人演技不錯。”他低笑,“可惜十歲時,你射箭手抖的樣子,我至今記得?!?/p>

      "燕家的紅顏醉。"

      他指尖挑出我貼身藏著的藥囊,冷笑聲像冰渣刮過耳膜。

      我渾身血液瞬間凝固,他怎么會知道?

      "謝無咎給你看了什么?"裴琰突然掐住我下巴,"偽造的軍報?殘缺的虎符?"

      窗外傳來梆子聲。

      三更了。

      我盯著他腰間晃動的玉佩——那分明是父親隨身戴了二十年的血玉,邊緣還留著當(dāng)年我磕破的缺口。

      "夫君在說什么?"我放軟身子靠過去,手指悄悄摸向發(fā)間的木釵,"妾身聽不懂..."

      裴琰突然大笑。

      他扯開自己的衣領(lǐng),心口處赫然一道箭疤——燕家箭特有的倒鉤傷痕。

      "看清楚,昭兒。"

      他抓起我的手按在那道疤上,"這一箭,是你十歲那年親手射的。"

      第五章:

      校場的沙塵撲在臉上,像無數(shù)根細針。

      "夫人還是回帳歇著吧。"韓猛故意在我面前擦拭長刀,刀背上映出他譏誚的嘴角,"這兵器不長眼。"

      他頭盔上的紅纓晃得人眼花——那是用燕家軍的血染的。

      三年前父親麾下三百親兵,就是被這個畜生帶人剿殺在落鷹峽。

      "韓將軍。"我撫過箭囊里的白羽箭,"聽說你能百步穿楊?"

      周圍的士兵發(fā)出哄笑。

      韓猛臉上的刀疤抽搐著:"女人就該——"

      弓弦震響的瞬間,他頭盔上的紅纓齊根而斷。

      第二箭釘在他腳前三分,箭尾白羽嗡嗡震顫。

      "這一箭叫'落鳳'。"我搭上第三支箭,"父親說,專射背主之犬。"

      校場死一般寂靜。

      韓猛的手按在刀柄上,青筋暴起。

      "夠了。"

      裴琰的聲音從點將臺上傳來。

      他腰間虎符在陽光下泛著冷光,那本該是我的東西。

      "韓猛,道歉。"我數(shù)著韓猛走向我的步數(shù)——七步,正好是燕尾刃的最佳射程。

      他彎腰時,我聞到他身上熟悉的汗臭味,和燕家軍一樣。

      "末將...冒犯。"

      我假裝扶他起身,指尖劃過他后頸。

      那里的皮膚下,有個黃豆大小的硬塊——燕家軍的死士才會有的毒囊。

      暮色四合時,老馬夫在飲馬槽邊留下半塊饃。

      掰開里面藏著紙條:丑時,西營第三帳。

      帳內(nèi)五個老兵跪成一排。

      最年長的缺了只耳朵——那是父親當(dāng)年的親衛(wèi)統(tǒng)領(lǐng)。

      "小姐。"他捧出個鐵匣,"將軍臨終前..."

      匣中軍報上的血跡還未干透。

      我盯著那個殘缺的印章。

      這不是謝無咎的私印。

      是玉璽。

      第六章:

      子夜的梆子聲剛過三響,箭矢就破窗而入。

      我翻身滾下床榻的瞬間,三支毒箭釘在枕上。

      箭尾的黑羽微微顫動——是謝家死士的標(biāo)記。

      "裴琰!"

      我撞開隔壁帳簾時,正看見刺客的刀鋒劃過他后背。

      血濺在軍事輿圖上,把北疆防線染得猩紅。

      想都沒想,我撲了過去。

      箭矢入肉的悶響比想象中輕。

      左肩先是一涼,隨后劇痛炸開。

      箭頭上淬的毒像活物般往心臟鉆。

      "燕昭!"

      裴琰的喊聲變得很遠。

      我低頭看著肩頭的箭桿——烏木質(zhì)地,尾羽上纏著金線。

      這是御用箭。

      帳外傳來整齊的腳步聲。

      謝無咎的私兵到了。

      "你..."我揪住裴琰的衣領(lǐng),"和謝無咎...交易..."

      視線開始模糊。

      最后的意識里,裴琰心口那道箭疤旁,烙著燕家軍的狼頭徽記。

      再醒來時,藥味刺鼻。

      我試著動手指,發(fā)現(xiàn)被鐵鏈鎖在榻上。

      窗外飄來裴琰和謝無咎的談話聲。

      "...她活不過今晚..."

      "...虎符交出來..."

      "...燕臨的女兒必須死..."

      鐵鏈嘩啦作響。

      我咬破舌尖保持清醒,數(shù)著心跳計算藥性——父親給我從小服用的微量毒物抗性正在血液里與毒素廝殺。

      帳簾突然掀起。

      裴琰獨自走進來,手里端著藥碗。

      "喝藥。"他捏住我下巴。

      我猛地抬頭撞向他鼻梁。

      藥碗打翻在地,腐蝕出呲呲白煙。

      帳外突然傳來號角聲。

      謝無咎的親衛(wèi)在喊:"圣旨到——"

      裴琰迅速往我舌下塞了顆藥丸。

      苦澀瞬間炸開,是燕家秘制的解毒丹。

      "裝死。"他低語,"你父親的事,我今晚給你交代。"

      腳步聲逼近時,我閉上眼。

      謝無咎身上的龍涎香熏得人作嘔。

      "斷氣了?"

      "是。"裴琰的聲音冷得像冰,"末將這就處理尸體。"

      謝無咎的佩玉叮當(dāng)作響:"別忘了我們的約定。燕臨的女兒死了,你才能..."

      我屏住呼吸。父親臨終前說過的話突然在耳邊炸響:

      "最致命的毒,往往藏在最甜的蜜里。"

      第七章:

      斷腸草在石臼里發(fā)出刺鼻氣味。

      我故意背對帳門研墨,手腕發(fā)力角度剛好讓毒粉飄向身后。

      裴琰的腳步聲在帳外停頓了三息——他聞出來了。

      "夫人在制香?"

      他掀簾而入的瞬間,我指尖一抖。

      毒粉灑在案幾上,腐蝕出細小的孔洞。

      "安神香。"我用銀簪撥弄粉末,"將軍認得這草藥?"

      裴琰直接伸手蘸了一點,在鼻尖輕嗅:"斷腸草要配雪蓮,否則會反噬。"——這是燕家毒經(jīng)的開篇語錄。

      燭火突然爆了個燈花。

      "我夢見父親了。"我盯著跳動的火焰,"他死時一直在吐血,黑色的血..."

      "不可能。"裴琰猛地轉(zhuǎn)身,"七星散毒發(fā)時血液會..."

      話戛然而止。帳內(nèi)死一般寂靜。

      我緩緩從懷中取出那半塊虎符。

      干涸的血跡在燭光下呈現(xiàn)詭異的紫黑色。

      "這該在父親棺材里。"我將虎符按在案上,"你掘了他的墳?"

      裴琰的臉色瞬間慘白。

      他右手無意識摸向腰間佩刀。

      "你殺了他。"我抽出燕尾刃,"為了謝無咎許你的..."

      刀光閃過。

      他心口處的箭傷猙獰可怖——箭簇倒鉤造成的撕裂傷,邊緣縫合手法是燕家軍醫(yī)獨有的金縷針。

      "這一箭,"他抓住我持刀的手按在傷疤上,"是你十歲那年,在燕嶺關(guān)射的。"

      我指尖下的皮膚滾燙。

      記憶突然閃回——那年春獵,我誤把父親的愛徒當(dāng)成野鹿...

      為了那一箭,我平生唯一一次挨了父親的皮鞭——

      帳外突然傳來整齊的腳步聲。

      謝無咎的親衛(wèi)高喊:"圣旨到!請裴將軍接旨!"

      裴琰迅速系好衣襟,從暗格取出個鐵匣:"你父親留給你的。三日后子時,帶著虎符去落鷹峽。"

      鐵匣打開的瞬間,我渾身血液凝固。

      里面是半枚玉璽

      我顫抖的手指撫過斷裂的龍紋——缺角處鋸齒狀的痕跡,與父親虎符的紋路嚴絲合縫。

      "這是..."

      "先帝的私璽。"裴琰壓低聲音,"你父親用命換來的。"

      帳外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裴琰突然將我推到屏風(fēng)后,自己整衣迎了出去。

      "臣接旨。"

      透過屏風(fēng)縫隙,我看見謝無咎的親衛(wèi)展開明黃卷軸。

      上面的朱印鮮紅刺目——完整的玉璽印。

      圣旨的絹帛質(zhì)地太新,墨跡未干透——是偽造的。

      親衛(wèi)退下后,裴琰掀開屏風(fēng):"看清楚了嗎?謝無咎連玉璽都能仿制。"

      第八章:

      黎明前的軍帳里,燭火將熄未熄。

      我蘸著茶水,在案幾上畫出謝無咎私賣軍糧的路線圖。

      水痕在木紋間蜿蜒,像一條吐信的毒蛇。

      "你看這里。"我用簪尖點著雁門關(guān)的位置,"去年冬天的糧車,實際數(shù)量比兵部記錄少了三成。"

      "就憑這個?"他聲音發(fā)緊,"謝無咎有一百種方法推給下屬。"

      我從袖中抽出一卷賬冊。

      "那這個呢?"

      賬冊展開的瞬間,裴琰的瞳孔驟縮。

      上面詳細記錄著謝無咎與北狄往來的密函,筆跡與剛才的玉璽印鑒清晰可辨。

      "你從哪..."

      "父親的書房。"我盯著他的反應(yīng),"你當(dāng)年搜查時,漏了房梁。"

      這是謊言。

      賬冊其實是老馬夫從謝無咎心腹身上偷來的。

      但裴琰不需要知道真相。

      他的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右手無意識摸向腰間——那里本該掛著虎符。我注意到他的佩刀換了位置,現(xiàn)在更便于左手拔刀。

      "你想要什么?"他終于開口。

      "合作。"我將賬冊緩緩卷起,"你幫我扳倒謝無咎,我給你..."

      帳外突然傳來三聲鷓鴣叫——我安排的暗號。

      我猛地掀翻茶盞,水漬在案幾上洇開,剛好掩蓋了剛才畫的地圖。

      "將軍!"親衛(wèi)闖進來,"監(jiān)軍大人求見!"

      我閃身避到屏風(fēng)之后,手里翻出燕尾刃。

      "將軍!"親衛(wèi)撞開帳門時,墨汁正順著案幾紋路吞噬最后一道防線。

      趙監(jiān)軍裹著狐裘闖進來,靴底雪水洇濕了地上的軍報。

      他瞇眼打量案上狼藉:"裴將軍好興致,深夜研究...茶道?"

      裴琰慢條斯理擦拭指尖朱砂:"趙大人不妨直說,是來驗尸,還是驗心?"

      帳內(nèi)炭盆爆出火星。

      趙監(jiān)軍突然抓起濕透的《孫子兵法》,縫隙滲出可疑的紅色。

      "聽聞將軍與燕氏女飲過合巹酒。"他陰笑,"這紅砂...莫不是相思血?"

      "是朱砂。"裴琰拔劍挑開書簡,露出里面完整的《九章算術(shù)》,"監(jiān)軍大人連兵書與算經(jīng)都分不清?"

      劍尖挑起的書簡上,墨字工整標(biāo)注著糧草數(shù)目。

      趙監(jiān)軍臉色鐵青。

      卻見裴琰忽然逼近,帶著血腥氣的呼吸噴在他臉上:

      "還是說...謝相連本將核驗軍需都要過問?"

      趙監(jiān)軍退后半步,袖中滑落的東西"當(dāng)啷"砸地——是燕昭的珍珠耳墜。

      裴琰瞳孔驟縮,那夜喜堂上,這顆珍珠曾擦過他染血的鎧甲...

      "下官只是好奇。"趙監(jiān)軍踩住耳墜,"將軍親手釘棺時,可聽見里頭有動靜?"

      劍光如雪!

      趙監(jiān)軍冠纓齊斷,裴琰的劍尖抵著他喉結(jié):"下次再踏進本將大帳..."劍鋒下移,挑開他腰間玉佩綬帶,"掉的就不是帽子了。"

      當(dāng)帳簾重重落下,裴琰劍尖挑起的玉佩在燭火下晃動——背面一道新刻的燕家暗符,還在滲血。

      當(dāng)趙監(jiān)軍終于離開時,我的后背已經(jīng)濕透。

      裴琰松開我,從袖中抖落一枚銅錢——方才暗中從趙監(jiān)軍身上順來的。

      銅錢背面刻著細小的符文:子時,東營。

      "現(xiàn)在你明白了?"裴琰的聲音低不可聞,"謝無咎的眼線無處不在。"

      我摩挲著藏在腰帶里的書簡——剛才給裴琰看的只是副本。

      其中最關(guān)鍵的一頁,記載著當(dāng)年父親"戰(zhàn)死"的真相,被我提前撕了下來。

      "所以,合作?"我伸出沾著茶漬的手。

      裴琰盯著我看了許久,突然扯開自己的領(lǐng)口。

      心口箭傷旁,多了一道新鮮的刀痕——是燕尾刃的傷口。

      "以血為誓。"他將我的手掌按在傷口上,"但我有個條件。"

      他的血滾燙粘稠,帶著鐵銹味。

      我忽然想起父親說過:

      最毒的誓言,往往要用最痛的方式立下。

      "三日后落鷹峽。"裴琰的呼吸噴在我耳畔,"無論看到什么,都不要相信你的眼睛。"

      帳外傳來馬嘶聲。

      我數(shù)著心跳,直到確定趙監(jiān)軍真的離開,才從發(fā)髻中取出那頁真正的密函。

      月光下,上面的字跡清晰可見:

      "燕臨未死,囚于..."

      后面的字被血污遮蓋,但足以讓我的心臟狂跳。

      如果父親真的還活著...

      那么裴琰身上的每一道傷,每一次出手相救,甚至今晚這個"血誓",都可能是一場精心設(shè)計的騙局。

      我將密函藏回發(fā)髻,突然很想笑。

      這場博弈里,到底誰才是真正的執(zhí)棋人?

      第九章:

      箭矢破空的尖嘯聲刺穿耳膜。

      我撲向裴琰的瞬間,左肩胛骨傳來撕裂般的劇痛。

      謝無咎果然狡猾,特制的烏木箭帶著倒鉤,深深扎進血肉。

      "燕昭!"

      裴琰的吼聲變得很遠。

      我看著他臉上罕見地露出驚慌,想笑卻咳出一口黑血。

      毒性發(fā)作得比想象中還快,眼前已經(jīng)開始發(fā)黑。

      "箭...箭上..."我揪住裴琰的衣領(lǐng),將計就計,"是...紅顏醉..."

      這是謊言。

      箭上其實是尋常蛇毒,但我需要他以為我必死無疑。

      帳內(nèi)瞬間亂作一團。

      軍醫(yī)們手忙腳亂地剪開我的衣衫,當(dāng)看見傷口流出的黑血時,紛紛搖頭。

      "沒救了。"

      "紅顏醉無解..."

      "準(zhǔn)備后事吧..."

      我閉著眼,數(shù)著帳內(nèi)每個人的腳步聲。

      血液在沸騰,與蛇毒廝殺。

      父親從小讓我服用的微量毒藥,此刻成了保命的底牌。

      "都出去。"

      裴琰的聲音沙啞得可怕。

      當(dāng)帳簾最后落下時,我聽見"咚"的一聲——他跪在了榻前。

      溫?zé)岬囊后w滴在我臉上。

      是淚?還是血?

      "昭兒..."他的手指拂過我的眉心,動作輕柔得不像個武將,"你父親的事...我..."

      帳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裴琰迅速擦干痕跡,又變回那個冷面將軍。

      "大人!謝相急報!"

      "說。"

      "燕臨的尸首...找到了..."

      我差點控制不住呼吸。

      父親?尸首?

      裴琰的佩刀哐當(dāng)落地。

      他踉蹌著沖出軍帳,連最基本的防備都忘了做。

      等腳步聲徹底消失,我才緩緩睜開眼。

      帳角的銅鏡映出我慘白的臉,和肩頭已經(jīng)止血的傷口。

      抗性起效了。

      我忍著劇痛翻身下榻,從暗格里取出那半塊虎符。

      燕昭忽然想起第一次中箭的情形。

      那時她十二歲,父親在校場板著臉:"戰(zhàn)場沒有男女,只有生死!"

      可當(dāng)她被流矢擦傷手臂時,他竟當(dāng)眾撕下里衣給她包扎。

      箭頭上淬的毒開始發(fā)作,視野漸漸模糊。

      恍惚間,父親的聲音穿越三年光陰在耳邊炸響:

      "記??!越是絕境越要睜大眼睛——"

      她猛地拔出肩頭箭矢,帶出的血珠在雪地上濺成一串紅梅。

      就像那年父親教她認的,真正的戰(zhàn)士之血,落地成花。

      劇痛中,她清箭桿上的紋路——烏木底子上兩道金漆,和當(dāng)年射殺父親的那批御用箭一模一樣。

      "找到...你們了。"

      帳外傳來三長兩短的鳥鳴。

      我迅速躺回榻上,繼續(xù)裝死。

      當(dāng)裴琰帶著一身寒氣回來時,我聞到了腐土和血腥味。

      他的靴底沾著某種暗紅色粉末——是朱砂,常用于保存尸體。

      "昭兒..."他的手掌覆上我的額頭,冰涼刺骨,"我見到師父了。"

      我的心跳差點漏拍。父親真的還活著?

      裴琰突然俯身,嘴唇幾乎貼上我的耳垂:"我知道你聽得見。"他的氣息灼熱,"謝無咎在落鷹峽布了天羅地網(wǎng),就等..."

      帳外傳來鎧甲碰撞聲。

      裴琰迅速直起身,又恢復(fù)了悲痛欲絕的模樣。

      "大人節(jié)哀。"是韓猛的聲音,"夫人她..."

      韓猛?——

      "備棺。"裴琰的聲音冷得像冰,"三日后下葬。"

      當(dāng)所有人都退出軍帳,我才敢讓一滴淚滑落。

      父親是否活著?裴琰是敵是友?落鷹峽究竟有什么?

      這些問題在我腦中盤旋,但有一點很明確——這場假死,將是我絕地反擊的最好機會。

      第十章:

      夜半的梆子聲剛過三更,帳外就響起了刻意放輕的腳步聲。

      我保持著昏迷的姿勢,眼皮微微掀開一條縫。

      裴琰背對著我,正在解下染血的護腕——那上面沾著朱砂和新鮮的泥土。

      "確認了?"他壓低聲音問。

      帳外傳來韓猛嘶啞的回應(yīng):"謝相說,只要把尸體送到落鷹峽..."

      尸體?

      我的手指在錦被下微微收緊。

      裴琰沉默了片刻,突然轉(zhuǎn)身朝我走來。

      我立刻放松身體,連呼吸都變得微弱不可聞。

      他的手指搭在我頸側(cè),停留的時間比診脈要久得多。

      "告訴謝無咎,"裴琰的聲音冷得像冰,"我要先見到活人。"

      帳簾掀起又落下。

      我數(shù)著裴琰遠去的腳步聲,直到確定他走遠,才從舌下取出那片薄如蟬翼的刀片——這是裝死前藏在口中的。

      月光透過帳布,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

      我忍著肩傷坐起,從枕下摸出那枚銅錢。

      這是老馬夫今早偷偷塞進我"尸衣"里的,背面劃著著歪歪扭扭的字:寅時,馬廄。

      三更過半,我裹緊斗篷溜出軍帳。

      夜巡的士兵恰好換崗,這是裴琰親自制定的巡邏表——他總說寅時是人最松懈的時候。

      馬廄里彌漫著草料和血的氣息。

      獨眼老馬夫蹲在角落,手里捧著個鐵盒。

      "小姐..."他遞來一張染血的紙條,"老爺還活著。"

      紙條上的字跡潦草卻熟悉,是父親的手筆:"昭兒勿信琰,落鷹峽有詐。"

      鐵盒里躺著一枚斷裂的玉玨——這是我及笄時父親親手雕的,另一半應(yīng)該在...

      "將軍日日戴著。"老馬夫低聲道,"就掛在貼身處。"

      遠處突然傳來腳步聲。

      我迅速藏好鐵盒,假裝在安撫馬匹。

      來人是韓猛,他手里提著個食盒,酒氣熏天。

      "給將軍送夜宵?"我啞著嗓子問。

      韓猛醉眼朦朧地點頭:"慶功酒...等那燕家丫頭下葬..."他突然意識到說漏嘴,慌忙改口,"我是說..."

      我低頭掩去眼中的寒光?;氐?尸帳"時,裴琰已經(jīng)回來了,正對著燭火研究一張地圖。

      我悄無聲息地躺回棺材,聽見他將什么物件塞進了我僵直的手中——是半塊溫?zé)岬挠瘾k。

      "昭兒,"他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明日落鷹峽,無論發(fā)生什么..."

      帳外突然響起急促的哨聲。

      裴琰迅速收聲,將一張紙條塞進我衣領(lǐng)。我透過睫毛看見上面只有四個字:

      "信我,裝死。"

      寅時三刻,營中突然大亂。

      喊叫聲中,我聽見"刺客"、"謝相遇刺"等字眼。

      裴琰沖出去前,在我棺木上輕叩了三下——這是燕家軍行動前的暗號。

      "棺底有刀。"帳外隱約傳來一聲輕語。

      當(dāng)營中騷動達到頂峰時,我撬開棺材底部的暗格。

      里面不僅有一把燕尾刃,還有半塊染血的虎符——上面刻著"謝"字。

      這局棋,越來越有意思了。

      第十一章:

      黎明前的校場靜得可怕。

      我站在點將臺上,左手握著染血的虎符,右手是那封密信。

      臺下站著三百燕家舊部——他們是我昨夜暗中聯(lián)絡(luò)的,每個人眼里都燃著復(fù)仇的火。

      "將軍到!"

      裴琰的腳步聲在石階上回響。

      他腰間佩刀未戴,這是軍中請罪的姿態(tài)。

      晨光落在他染血的肩甲上,映出詭異的暗紅色。

      "諸位。"我舉起虎符,"認得這個嗎?"

      老兵們齊刷刷跪倒。

      那是燕家軍的規(guī)矩——見虎符如見主帥。

      裴琰的臉色瞬間慘白。

      他認出了這半塊虎符上的"謝"字,也看見了我手中密信的火漆——謝無咎獨有的紫金印。

      "昨夜子時。"我一字一頓,"謝無咎親筆所書:'事成之后,燕昭交由你處置'。"

      臺下一片嘩然。

      裴琰的手按在空蕩蕩的刀鞘上,指節(jié)發(fā)白。

      "這不是..."

      "不是什么?"我打斷他,"不是你親手從謝府密使身上取來的?"

      我指指左肩的箭傷:"這箭上的毒,和當(dāng)年殺我父親的一模一樣。

      "這是謊言,但臺下已經(jīng)群情激憤。

      裴琰突然上前一步:"昭兒,你聽我..."

      "跪下!"

      我的暴喝驚起飛鳥。

      裴琰僵在原地,眼中閃過一絲我從未見過的痛楚。

      就在這瞬間,老馬夫帶著一隊人馬沖進校場——他們押著個蒙面人。

      "諸位請看!"

      面罩扯下的瞬間,校場死一般寂靜。那是謝無咎的心腹趙監(jiān)軍,他手里還攥著半塊玉玨——和裴琰貼身處戴的一模一樣。

      "昨夜丑時。"我舉起從裴琰帳中偷來的密函,"這位趙大人與裴將軍密會,約定三日后在落鷹峽交接我的'尸體'。"

      "你說得對。"他突然單膝跪地,"但有一件事錯了。"

      他扯開衣襟,露出心口那道箭傷。

      "這箭是你射的。"他輕聲道,"但救我的人,是你父親。"

      是的,那年,十歲的我握著小弓,指尖凍得通紅。父親的愛徒——那個總愛揉她發(fā)頂?shù)乃?,正披著鹿皮斗篷在林間穿行。 “昭兒,看清楚了,箭要平——”父親的聲音未落,她的箭已離弦。 少年悶哼一聲倒地,鮮血從心口暈開。

      她嚇得丟了弓,卻聽見父親厲喝:“愣什么?救人!” 那夜,她跪在祠堂,聽見軍醫(yī)對父親低語:“若再偏半寸,裴琰必死無疑……”

      校場突然騷動起來。

      遠處傳來整齊的馬蹄聲——謝無咎的親衛(wèi)到了。

      裴琰趁機貼近我耳邊:"現(xiàn)在,你愿意真正合作了嗎?"

      他的呼吸滾燙,遞來的匕首更燙。

      刀柄上刻著兩個小字:詐降。

      我握緊匕首,突然明白了他的計劃。

      這場當(dāng)眾對質(zhì),本就是演給謝無咎看的苦肉計。

      "綁起來!"我高聲喝道,同時用只有他能聽見的聲音道:"落鷹峽見。"

      當(dāng)謝無咎的親衛(wèi)沖進校場時,看到的是被五花大綁的裴琰,和手持虎符的我。

      "告訴謝相。"我踢了踢腳下的"俘虜","三日后,我用裴琰換我父親。"

      親衛(wèi)首領(lǐng)露出貪婪的笑容。

      他沒注意到,我踩在裴琰背上的腳,正用燕家暗號輕輕敲擊:

      "計成,速來。"

      第十二章:

      刑部大牢的霉味混著血腥氣,嗆得人眼睛發(fā)疼。

      我蜷縮在角落,數(shù)著墻上的刻痕——七道,代表我被囚的第七天。

      腳鐐磨破了踝骨,結(jié)痂的傷口又裂開,但這點疼比起謝無咎的"證據(jù)"算不了什么。

      "燕氏女通敵叛國,罪證確鑿。"

      那卷黃絹上的字跡我閉眼都能畫出來。偽造的密信,偽造的印章,連"我"畫押的手指印都是趁我昏迷時按的。

      牢門外響起腳步聲,是送飯的啞巴獄卒。

      我盯著他跛腳的姿勢——和三天前不一樣,這是個假扮的。

      "姑娘..."他遞來的饅頭里夾著字條,"申時換崗。"

      字跡潦草,但那個"申"字最后一筆上挑的弧度我認得——是老馬夫的手筆。

      我捏碎饅頭,里面藏著三根細如牛毛的金針。

      針尖泛著熟悉的藍光,是燕家獨有的"醉夢散"。

      父親說過,這毒能讓人昏睡如死,卻留一線生機。

      申時的梆子剛響,我就聽見牢門鎖鏈的輕響。

      守衛(wèi)打著哈欠走近:"用膳了,罪婦。"

      我猛地抬頭,將藏在手心的金針射入他脖頸。

      守衛(wèi)僵了一瞬,眼白上翻,直挺挺倒下。

      第二根針解決走廊盡處的看守。

      第三根...

      "別動。"

      冰冷的刀鋒貼上后頸。

      我聞到來人身上的龍涎香——是謝無咎的心腹趙監(jiān)軍。

      "將軍說得沒錯,你果然藏了暗器。"他嗤笑著收緊刀鋒,"可惜啊,裴將軍早就..."

      我猛地后仰,后腦勺狠狠撞上他鼻梁。

      在他吃痛的瞬間,我扯下發(fā)帶勒住他喉嚨——發(fā)帶里編著玄鐵絲。

      "裴琰說什么?"我收緊發(fā)帶,"說他一定會親手殺了我?"

      趙監(jiān)軍的臉漲成豬肝色,手指在腰間摸索著什么。

      我搶先一步扯下他的玉佩——上面刻著謝府的家徽,背面卻有一道新鮮的刮痕。

      刮痕下露出半個"燕"字。

      "有意思。"我掰開他緊握的手,里面是半塊虎符——和我從裴琰那里偷來的一模一樣。

      牢外突然火光沖天。

      喊殺聲中,我聽見熟悉的號角——是燕家軍集結(jié)的訊號。

      趙監(jiān)軍趁機掙脫,卻被突然飛來的箭矢釘在墻上。

      "走!"

      裴琰的身影出現(xiàn)在走廊盡頭。

      他滿身是血,左手無力地垂著,右手卻緊握長弓。

      "謝無咎燒了刑部。"他拽起我就跑,"圣駕已經(jīng)在來的路上。"

      我甩開他的手:"你又想玩什么把戲?"

      "三年前燕嶺關(guān)。"他喘著粗氣,"你父親用我的命,換了三萬將士的生路。"

      遠處傳來整齊的腳步聲。

      裴琰將我推向暗門:"現(xiàn)在,該我換你了。"

      暗門合上前,我看見他拾起地上的虎符,獨自走向火光沖天的刑部正堂。

      第十三章:

      子時的軍營靜得可怕。

      我伏在糧草垛后,數(shù)著巡邏兵經(jīng)過的間隔——二十三息,比昨晚多了兩息。

      謝無咎的親衛(wèi)已經(jīng)接管了西營,裴琰的舊部被調(diào)去了北門。

      手指夾著那第三枚金針。

      "換崗!"

      守衛(wèi)的喊聲在夜風(fēng)中飄散。

      我趁機滾到最近的帳篷旁,用金針挑開帆布上線頭。

      遠處突然傳來馬嘶——是約定好的信號。

      火苗竄上帳篷,松脂混著桐油的味道在空氣中彌漫,轉(zhuǎn)眼間三頂帳篷已經(jīng)陷入火海。

      "走水了!"

      軍營瞬間炸開了鍋。

      我貓著腰穿過濃煙,直奔馬廄。

      老馬夫已經(jīng)等在那里,獨眼里映著火光。

      "小姐,這邊!"

      他掀開草料堆,露出條狹窄的地道——這是父親當(dāng)年為防突襲秘密修建的,只有燕家嫡系知曉。

      "韓猛帶著人往東門去了。"老馬夫遞來一把沾血的燕尾刃,"按您吩咐,放了十七處火頭。"

      遠處傳來整齊的腳步聲。

      謝無咎的親衛(wèi)隊舉著火把沖來,為首的正是趙監(jiān)軍。

      "攔住他們!"

      我轉(zhuǎn)身鉆進地道,卻在入口處猛地停住——地道里傳來咳嗽聲,是燕家舊部的老兵們。

      十七個人,個個帶傷。

      "小姐先走。"斷臂的老兵王叔擋在最前,"我們斷后。"

      我搖頭,從懷中取出那半塊虎符:"一起走。父親在落鷹峽等我們。"

      火勢已經(jīng)蔓延到馬廄。

      熱浪逼人,濃煙中傳來箭矢破空的尖嘯。

      趙監(jiān)軍的人馬越來越近,最近的火把距離我們不過二十步。

      "現(xiàn)在!"

      我猛地踢翻馬槽,藏在底下的火藥桶轟然炸響。

      氣浪掀翻了追兵,也徹底封死了地道入口。

      "走水路!"

      老馬夫拽著我跳進飲馬河。

      冰涼的河水瞬間淹沒頭頂,我憋著氣順流而下,手中緊握著虎符。

      浮出水面時,已經(jīng)遠離軍營。

      岸邊的蘆葦叢里藏著事先準(zhǔn)備好的馬匹,馬鞍上掛著弓箭和干糧。

      "小姐看!"

      王叔指著遠處的軍營。

      沖天火光中,一隊人馬正突破重圍——是裴琰,他單手持槍,身后跟著十余騎,直奔我們約定的匯合點。

      但更引人注目的是軍營東側(cè),那里突然豎起一面血色大旗,旗上赫然是燕家的狼頭徽記。

      "那是..."

      "將軍的旗。"老馬夫突然跪下,"是燕將軍的旗!"

      我的心跳幾乎停滯。

      父親真的還活著?那裴琰的種種反常舉動,他與謝無咎的秘密交易,甚至他心口那道箭傷...

      一切都有了解釋。

      "上馬!"我咬牙咽下喉間的血腥味,"去落鷹峽!"

      馬蹄聲淹沒在身后的喊殺聲中。我回頭最后望了一眼燃燒的軍營,那里有太多謎團尚未解開。

      但此刻,我只知道一件事:這場大火不僅燒穿了謝無咎的包圍,也徹底點燃了復(fù)仇的狼煙。

      第十四章:

      飲馬河的冰水浸透了戰(zhàn)袍,夜風(fēng)一吹就結(jié)成了冰碴。

      我伏在馬背上,數(shù)著身后追兵的火把——二十七支,比預(yù)想的少。

      "小姐,前面是斷魂崖!"老馬夫的獨眼在月光下泛著光,"按老將軍的法子?"

      我摸向腰間,那半塊虎符還在。

      崖邊的冷風(fēng)卷著沙礫打在臉上,生疼。

      遠處傳來整齊的馬蹄聲——裴琰的輕騎兵到了。

      "分三路!"我扯下染血的披風(fēng),"王叔帶傷員走崖下暗河,老張繞道鬼哭林,其余人跟我來!"

      三百燕家舊部瞬間散開。

      我回頭看了眼追兵,最前方的黑甲騎士身形熟悉——是裴琰。

      他手中的長弓已經(jīng)拉滿,箭尖在月光下泛著寒光。

      "放箭!"

      箭雨破空的瞬間,我猛地勒馬轉(zhuǎn)向。

      戰(zhàn)馬前蹄揚起,堪堪避過第一波箭矢。

      第二波接踵而至,我俯身馬背,聽見箭簇釘入泥土的悶響。

      "小姐小心!"

      老馬夫的驚呼聲中,一支黑羽箭擦著我耳畔飛過,正中身后追兵的咽喉。

      我愕然回首,看見裴琰的長弓轉(zhuǎn)向,竟是對準(zhǔn)了自己的部下。

      "走!"他的吼聲被風(fēng)聲撕碎。

      我沒時間思考這反常的舉動。崖邊的小路僅容一騎通過,兩側(cè)是萬丈深淵。

      追兵的火把在身后連成一條火龍,最近的不過百步。

      "點火!"

      隨著我的號令,埋伏在巖縫中的燕家死士推倒了油桶。

      火墻沖天而起,瞬間吞噬了狹窄的山道。

      慘叫聲中,至少十余騎墜入深淵。

      但更多的追兵繞過了火墻。

      "前面沒路了!"老馬夫聲音發(fā)緊。

      月光下,斷魂崖的盡頭是道三丈寬的裂縫。

      對岸隱約可見接應(yīng)的人馬,但澗深千尺,濁浪滔天。

      "老將軍當(dāng)年..."

      "我知道。"我打斷老馬夫,從馬鞍袋取出繩索和鐵鉤——這是父親教我的最后一課:絕境逢生。

      鐵鉤劃破夜空,在對岸的巨石上繞了三圈。

      我拽了拽繩索,轉(zhuǎn)頭看向僅存的五十余騎:

      "能戰(zhàn)的跟我來,其余的..."

      話音未落,追兵已至。

      箭矢如蝗,三名親兵應(yīng)聲落馬。

      我咬牙拔出燕尾刃,割斷繩索系在腰間。

      "走!"

      第一波箭雨過后,我縱馬沖向懸崖。

      戰(zhàn)馬在最后一刻人立而起,我借力躍出,繩索在空中繃得筆直。

      追兵的驚呼聲中,我滑向?qū)Π丁?/p>

      一支流箭射穿左肩,劇痛讓眼前發(fā)黑。

      但更可怕的是繩索突然一松——有人砍斷了它!

      下墜的瞬間,一條長鞭卷住我的腰。

      對岸的接應(yīng)者猛地發(fā)力,我重重摔在崖邊,抬頭看見一張布滿刀疤的臉——

      韓猛?!

      "別這么看我。"他咧嘴一笑,露出缺了門牙的豁口,"老子欠燕將軍一條命。"

      身后傳來轟然巨響。

      斷魂崖的棧道整個塌陷,追兵的人馬如螻蟻般墜入深淵。

      火光中,我隱約看見裴琰勒馬崖邊,手中長弓緩緩放下。

      "走吧。"韓猛拽起我,"落鷹峽還有三十里。"

      我望向北方的荒原。

      那里狂風(fēng)卷著黃沙,像一頭蟄伏的巨獸。

      但比起追兵,更讓我心驚的是韓猛腰間那塊玉佩——和裴琰的一模一樣。

      這場逃亡,或許從一開始就是別人棋盤上的一步。

      第十五章:

      荒原的風(fēng)裹著沙礫,抽打在臉上像刀子。

      我蹲在干涸的河床里,數(shù)著遠處土匪營地的火把——九支,比昨晚少了兩支。

      韓猛說這群土匪專抓流民,但沒說是為什么。

      "小姐,看這個。"老馬夫從沙地里摳出半塊餅,上面印著官府的戳。

      我掰開硬得像石頭的餅,里面滲著詭異的綠色霉斑。這絕不是普通糧食。

      "動手!"

      隨著我一聲令下,三十名燕家死士從四面突襲土匪營地。

      箭矢破空聲里,土匪們像割麥子般倒下。

      我踹開最大的帳篷,里面蜷縮著十幾個衣衫襤褸的流民。

      "別殺我們..."一個瘦骨嶙峋的老婦跪地哀求。

      帳篷角落突然傳來孩子的哭聲。

      我撥開人群,看見個七八歲的男孩,懷里緊緊抱著個布包。

      他抬頭時,我渾身血液都凝固了——那雙眼睛,竟然帶著威壓。

      男孩伸出手臂遞來布包。里面是半塊發(fā)霉的官糧,和一張字跡潦草的紙條:

      "謝相令:臘月初三,染疫糧散十城,嫁禍燕氏女。"

      紙條背面是裴琰的字跡:"救孩子,速離北境。"

      帳篷外突然傳來韓猛的怒吼:"有埋伏!"

      箭雨穿透帳篷的帆布,三名流民應(yīng)聲倒地。

      我護住男孩翻滾到角落,聽見外面?zhèn)鱽碚R的馬蹄聲——是朝廷的追兵。

      "小姐!"老馬夫渾身是血沖進來,"謝無咎的人馬到了,至少三百騎!"

      男孩突然抓住我的手:"爹爹說...說你會保護百姓..."

      我盯著他臟兮兮的小臉。

      又一個圈套?

      但那些發(fā)霉的官糧是真的,謝無咎要制造瘟疫的計劃也是真的。

      "帶百姓從西面走。"我扯下腰間虎符塞給老馬夫,"去落鷹峽找燕將軍。"

      "那您..."

      我抓起地上的土匪彎刀:"我去燒糧倉。"

      韓猛一把拽住我:"你瘋了?官倉有重兵把守!"

      "所以才要現(xiàn)在去。"我指向遠處的火光,"謝無咎把精銳都派來追我們了,糧倉防守空虛。"

      老馬夫的獨眼閃著淚光:"小姐,這是送死..."

      "燕家祖訓(xùn)。"我割下一縷頭發(fā)交給他,"護國衛(wèi)民,死不旋踵。"

      男孩突然從懷里掏出個銅哨:"師兄給的...說危急時吹響。"

      哨子內(nèi)側(cè)刻著個"琰"字,邊緣已經(jīng)磨得發(fā)亮。我吹響銅哨,聲如鷹唳。

      遠處傳來回應(yīng)般的馬蹄聲——只有一騎。

      裴琰的黑馬沖破夜色,馬背上掛著兩顆人頭:謝無咎的糧官。

      "走!"他一把拉起我,"我知道糧倉在哪。"

      我甩開他的手:"為什么幫我?"

      月光下,裴琰的眼中閃過一絲我從未見過的痛楚:"因為那些百姓..."他聲音嘶啞,"也是我的族人。"

      身后追兵的火把越來越近。

      我看了眼懷中熟睡的男孩,又望向北方——那里有十萬石毒糧,和數(shù)萬無辜百姓。

      "帶路。"我翻身上馬,"但若你敢耍花樣..."

      "我的命,早就是你的了。"

      馬蹄踏碎荒原的寂靜。

      我不知道此去是生是死,但有一件事很明確:無論裴琰是真心還是假意,這場人為的瘟疫都必須阻止。

      哪怕代價是我的命。

      第十六章:

      臘月的北風(fēng)像刀子般割著臉。

      我伏在雪巖后,看著山谷中連綿的糧倉——三十七座,每座都堆滿了發(fā)霉的粟米。

      謝無咎的人馬正在裝車,準(zhǔn)備運往邊關(guān)十城。

      "東南角兩哨,西面三哨。"裴琰的聲音混在風(fēng)里,"寅時換崗。"

      我數(shù)著守衛(wèi)的數(shù)量,比預(yù)計少了三分之二。

      謝無咎果然把精銳都派去追我了。

      "火油箭準(zhǔn)備好了?"

      韓猛拍了拍馬鞍旁的箭囊:"二十支,夠燒半個山谷。"

      我看向身后僅存的十七名燕家死士。每個人眼里都映著雪光,沒有一絲懼意。

      "老規(guī)矩。"我折斷一支箭,"活著的去落鷹峽報信。"

      箭桿落在雪地上,十七只手同時按上來——沒人折斷。

      丑時三刻,我們摸到了糧倉外圍。

      守衛(wèi)圍著火堆打盹,酒壇子倒了一地。

      我打了個手勢,燕家死士如鬼魅般散開。

      火油箭射出的瞬間,夜空被映成血色。

      第一座糧倉轟然起火,接著是第二座、第三座...焦糊味混著刺鼻的霉味在空氣中炸開。

      "走水…走水了!"

      謝無咎的糧官尖叫著沖出帳篷,被韓猛一箭穿喉。

      我連續(xù)射出三支火箭,看著火蛇在糧堆間蔓延。

      "撤!"

      我們剛沖出谷口,遠處就傳來隆隆的馬蹄聲。

      火把連成一片赤紅的海洋——至少五百輕騎。

      "分頭走!"我踹了下馬腹,"按計劃!"

      裴琰卻突然調(diào)轉(zhuǎn)馬頭:"來不及了!上山!"

      風(fēng)雪越來越大。

      馬匹在陡峭的山路上艱難前行,身后的追兵越來越近。

      最前方的黑甲騎士拉滿長弓,箭矢擦著我耳畔飛過。

      "前面沒路了!"

      韓猛的吼聲被風(fēng)雪吞沒。

      懸崖邊,萬丈深淵張開巨口。

      追兵已至山腰,火把像一條毒蛇蜿蜒而上。

      "火油箭。"我伸手,"全部。"

      裴琰猛地抓住我手腕:"你瘋了?雪崩會..."

      "就是要雪崩。"我甩開他,點燃最后一支火箭,"謝無咎的人一個都別想活。"

      箭尖的火苗在風(fēng)中搖曳。

      我瞄準(zhǔn)山脊上的積雪,深吸一口氣——

      "燕昭!"

      裴琰的喊聲讓我手一抖。

      追兵最前方,一個瘦小身影被綁在馬背上——是那個男孩!謝無咎的心腹趙監(jiān)軍正把刀架在他脖子上。

      "放下箭!否則..."

      我以為孩子的哭聲被風(fēng)雪撕碎,但是沒有。

      我的手在發(fā)抖,火苗幾乎燒到指尖。

      "小姐..."老馬夫獨眼里閃著淚光,"十萬百姓..."

      我閉上眼,父親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為將者,當(dāng)斷則斷。"

      弓弦震響。

      火箭劃破夜空,正中雪峰

      。剎那間,整座山都開始顫抖。

      "趴下!"

      裴琰撲倒我的瞬間,雪崩如白色巨浪傾瀉而下。

      追兵的慘叫聲被轟鳴淹沒,那個小小的身影轉(zhuǎn)眼消失在雪霧中。

      雪浪吞噬一切的最后一刻,我看見裴琰眼中映出的不是恐懼,而是解脫。

      第十七章:

      雪崩的轟鳴還在耳中回蕩。

      我跪在雪地里,雙手刨得鮮血淋漓。

      裴琰的血在白雪上暈開,像一朵朵怒放的紅梅。

      "醒醒...你給我醒醒!"

      我的指甲陷進他肩胛骨的舊傷里。

      三支羽箭貫穿他的胸膛,最致命的一支離心臟只有半寸。

      裴琰的睫毛顫了顫,嘴角溢出鮮血:"昭兒...你..."

      "閉嘴!"我撕下衣袖堵住他被凍住的傷口,"你騙了我這么久,現(xiàn)在想一死了之?"

      雪粒打在臉上,和淚水混在一起。

      "燕嶺關(guān)...那年..."裴琰的呼吸越來越弱,"師父...用我...換了你..."

      記憶如閃電劈開迷霧。

      十二歲那年,父親突然帶我離開邊關(guān)。

      原來不是調(diào)任,是為了保護我。

      "為什么不說!"我的拳頭砸在他胸口,卻不敢用力,"為什么裝成叛徒!"

      我知道為什么,父親手札中有一頁泛黃的紙——

      “琰兒心性堅韌,可托付虎符。昭兒性烈,需磨其鋒芒。”

      紙背是少年裴琰的字跡,笨拙地寫道:“師父,我會護好師妹。”

      裴琰咳出一口血,染紅了我嫁衣的殘片:"謝無咎...監(jiān)視...你活著...他才信我..."

      雪地里傳來馬蹄聲。

      幸存的燕家死士拖著傷軀圍成一圈,老馬夫的獨眼流著血淚。

      "小姐...追兵..."

      我看向山谷。雪崩掩埋了大半追兵,但謝無咎的黑旗仍在移動。

      最多半個時辰,他們就會找到這里。

      裴琰突然抓住我的手腕。

      他的掌心滾燙,塞給我一塊染血的玉玨——和父親當(dāng)年隨身佩戴的一模一樣。

      "落鷹峽...石壁..."他的瞳孔開始渙散,"你父親...等..."

      最后一個字化作血沫。

      我死死按住他頸側(cè)的脈搏,微弱得像是風(fēng)雪中的燭火。

      "韓猛!"

      "在!"

      "帶他去找軍醫(yī)。"我扯下染血的發(fā)帶綁在韓猛臂上,"他若死了,我要你陪葬。"

      韓猛咧嘴一笑,露出缺了門牙的豁口:"末將領(lǐng)命。"

      我轉(zhuǎn)向老馬夫:"糧倉燒了多少?"

      "二十一倉,還剩十六倉。"

      不夠。

      遠遠不夠。

      謝無咎還能用剩下的毒糧禍害五座城池。

      "小姐..."老馬夫突然跪下,"老將軍在落鷹峽等您..."

      我猶豫了…但是…瘟疫。

      "你帶重傷的弟兄護送他去落鷹峽。"

      "那您..."

      我拾起裴琰的佩劍,劍柄上還殘留著他的體溫:"我去燒剩下的糧倉。"

      老馬夫還想勸阻,遠處突然傳來號角聲——謝無咎的主力到了。

      "走!"我踹了下馬腹,"告訴他..."

      話到嘴邊卻哽住。

      告訴他什么?告訴他我恨了他三年?

      告訴他那一箭是我畢生之痛?

      馬蹄聲漸遠。我抹了把臉,指尖沾到的不知是血還是淚。

      "燕家軍!"我舉起染血的佩劍,"隨我殺敵!"

      十七名傷兵齊聲應(yīng)和。

      我們沖向山谷的背影,一定像極了父親當(dāng)年的敢死隊。

      第十八章:

      子時的更聲剛過,謝府后巷的狗突然不叫了。

      我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數(shù)著圍墻上的哨崗——東角兩個,西角三個,比預(yù)計多了一倍。

      腰間的虎符沉甸甸的,鎏金表面在閃電下泛著冷光。

      "王叔。"

      "在。"

      "你帶人制造動靜。"我緊了緊身上的官服——從死去的欽差身上扒下來的,"半刻鐘。"

      老王咧嘴一笑,缺了的門牙在黑夜里像個黑洞:"老規(guī)矩?"

      "老規(guī)矩。"

      他貓著腰消失在雨幕中。我轉(zhuǎn)向身后僅存的六名燕家死士。

      "活著的去落鷹峽。"

      沒人應(yīng)答。

      老馬夫默默遞來一支箭——箭桿上刻著所有戰(zhàn)死兄弟的名字。

      墻內(nèi)突然傳來打斗聲。

      東角的火把晃動起來,接著是西角。

      我趁機甩出鉤索,攀上丈高的圍墻。

      謝府的書房還亮著燈。

      我伏在屋檐上,看著謝無咎在窗前來回踱步。

      他手里拿著什么,在燭光下泛著金屬光澤——半塊虎符?

      "有刺客!"

      府內(nèi)突然大亂。

      老王得手了。謝無咎猛地推開窗,正好背對著我藏身的梁柱。

      就是現(xiàn)在。

      我翻窗而入,落地?zé)o聲。

      謝無咎的書案上堆滿奏折,最上面那份墨跡未干:"燕氏余孽焚毀官糧,意圖謀反..."

      "誰?!"

      謝無咎轉(zhuǎn)身的瞬間,我的燕尾刃已經(jīng)抵住他咽喉。他比想象中瘦小,官袍下空蕩蕩的,像個衣架子。

      "虎符。"我壓低聲音,"交出來。"

      他眼中閃過一絲詫異,隨即冷笑:"裴琰派你來的?那個叛徒..."

      刀尖刺入皮膚,血珠順著脖頸滾落。

      謝無咎的臉色變了,手指悄悄移向案下的暗鈕。

      "別動。"我踢開他,"我知道暗格在哪。"

      這是謊言。

      但謝無咎的書房布局和父親當(dāng)年描述的一模一樣——所有奸臣都愛把秘密藏在同一個地方。

      我押著他走到書架前,劍尖點了點《貞觀政要》后的空隙。

      謝無咎的瞳孔猛地收縮。

      "打開。"

      他顫抖的手指按在書脊上,三長兩短。

      暗格彈開的瞬間,我聞到了熟悉的墨香——是父親常用的松煙墨。

      里面躺著半塊染血的虎符,和一卷黃絹。

      "先帝遺詔..."謝無咎突然獰笑,"你父親就是為這個死的。"

      我展開黃絹的手在發(fā)抖。上面的字跡已經(jīng)模糊,但玉璽印鑒清晰可見——和父親留給我的那半塊嚴絲合縫。

      "看清楚。"謝無咎的聲音突然變得尖銳,"先帝要傳位的是..."

      窗外突然射入一支弩箭,正中他咽喉。

      謝無咎瞪大眼睛,手指向書架頂層。

      又是一箭,這次釘穿了他的手掌。

      "小姐小心!"

      老馬夫的吼聲從院中傳來。

      我翻滾到書案下,看著謝無咎像破布娃娃般被接連射中。

      最后一箭貫穿眉心時,他的嘴唇還在蠕動:

      "...燕...臨..."

      書架轟然倒塌。

      我搶在黑衣人破窗前抓起虎符和黃絹,從暗門躍入地道。

      身后傳來韓猛撕心裂肺的喊聲:

      "小姐快走!是御林軍!"

      地道里彌漫著霉味和血腥氣。

      我摸著墻上的刻痕前進——那是父親教過的燕家暗號。

      拐角處突然出現(xiàn)微光,一個瘦小身影蜷縮在那里。

      "姐姐..."

      男孩抬起臟兮兮的小臉,懷里抱著染血的布包——他遞來的東西讓我渾身血液凝固:

      半塊玉璽,邊緣還帶著干涸的血跡。

      "師父給的..."男孩的眼淚砸在玉璽上,"說交給穿紅衣服的姐姐..."

      地道深處傳來追兵的腳步聲。

      我抱起男孩狂奔,腦海中回蕩著謝無咎臨死的話。

      先帝遺詔…傳位…燕臨。

      第十九章:

      五更的鼓聲剛歇,我已在宣政殿外跪了兩個時辰。

      懷中的玉璽硌得胸口生疼,謝無咎的血書就藏在袖袋里。

      殿前侍衛(wèi)的刀尖在我眼前晃動,卻沒人敢動我——燕家殘部已將皇城圍了三天。

      "宣——燕氏女覲見!"

      太監(jiān)尖利的嗓音刺破晨霧。

      我整了整染血的官服,這是從謝府死士身上扒下來的。

      腰間的虎符隨著步伐叮當(dāng)作響,和玉璽碰撞出清越的聲音。

      金殿上,文武百官分列兩側(cè)。我一眼就看見站在武官首位的裴琰——他還活著,只是臉色慘白如紙,胸前包扎的傷口滲著血。

      "罪女燕昭,叩見陛下。"

      我沒有跪。滿朝嘩然中,我舉起那卷染血的黃絹。

      "先帝遺詔在此!請陛下過目!"

      龍椅上的年輕皇帝猛地站起。

      太監(jiān)總管剛要上前,裴琰突然拔劍攔在階前:"此物關(guān)系社稷,請陛下親閱。"

      殿外突然傳來整齊的敲擊聲——是燕家殘部在擊盾。

      每一聲都像催命的鼓點。

      皇帝顫抖的手展開黃絹。

      我看清了他眼中的恐懼——那上面寫的絕不是謝無咎告訴他的內(nèi)容。

      "這...這不可能..."

      "陛下!"兵部尚書突然出列,"此女勾結(jié)叛將裴琰,偽造圣旨..."

      我冷笑一聲,從懷中取出玉璽:"那請李大人解釋,為何謝無咎府中藏著這個?"

      殿中死一般寂靜。

      裴琰突然單膝跪地:"臣請陛下明察,謝無咎私通北狄、偽造圣旨、毒殺先帝的證據(jù),俱在此匣。"

      他捧出的鐵匣里,是父親當(dāng)年收集的密函。最上面那封,赫然蓋著謝無咎的私印。

      "胡說!"皇帝突然暴怒,"謝愛卿昨夜已死..."

      "死于滅口。"我向前一步,"因為他知道太多——比如先帝真正要傳位的,是流落民間的七皇子。"

      這句話像驚雷炸響。

      裴琰猛地抬頭,眼中是我從未見過的震驚。

      "你..."

      "沒錯。"我看向龍椅上的皇帝,"您真正的皇弟,此刻就在殿外。"

      老馬夫牽著那個臟兮兮的男孩走進來時,滿朝文武都倒吸一口涼氣。孩子的眉眼,與先帝畫像如出一轍。

      "陛下若不信,"我舉起從謝府搜出的另一份密函,"可驗看謝無咎記錄的皇子胎記——左肩胛骨的朱砂痣。"

      皇帝癱坐在龍椅上。

      他突然狂笑起來,笑聲中帶著癲狂:"好個燕臨!好個謝無咎!原來這些年..."

      裴琰的劍尖突然轉(zhuǎn)向皇帝:"那陛下可知道,燕將軍為何要死?"

      "因為先帝遺詔還有后半句——若七皇子不測,由燕氏女繼位!"

      滿殿嘩然

      。我這才明白父親為何要以命相護,裴琰為何要忍辱負重。

      這不是簡單的復(fù)仇,而是一場延續(xù)十年的皇權(quán)博弈。

      "現(xiàn)在,"我拔出燕尾刃,"請陛下解釋,為何您寢殿的暗格里,藏著北狄可汗的盟書?"

      殿外突然傳來整齊的腳步聲。

      燕家殘部終于突破了宮門。

      那個被我救下的孩子,正用與年齡不符的冷靜目光,注視著這場鬧劇。

      第二十章:

      御書房的燈亮了一整夜。

      我摩挲著北境都護的印信,指尖沾上了新鮮的朱砂。

      窗外,第一批被捕的官員正被押往刑部大牢,他們的哀嚎聲在宮墻上空回蕩。

      "名單上十七人,已拿下九個。"裴琰的聲音嘶啞得厲害。

      他胸前的傷口又滲血了,將素白的中衣染成暗紅。

      我蘸著茶水,在案幾上畫出六部關(guān)系圖:"戶部張大人是謝無咎的連襟,兵部李尚書收過北狄的黃金..."水痕在紫檀木上蜿蜒,像一張蛛網(wǎng)。

      "證據(jù)呢?"裴琰突然按住我的手,"沒有鐵證,動不了這些老狐貍。"

      我抽出手,從袖中取出一卷竹簡。

      展開后,上面密密麻麻記錄著謝無咎黨羽的罪證——字跡工整得刺眼。

      "謝無咎的親筆。"我指向末尾的私印,"他有個好習(xí)慣,所有交易都會記錄。"

      裴琰的瞳孔驟縮:"你從哪..."

      "他書房暗格的夾層。"我卷起竹簡,"就在你中箭那晚。"

      窗外突然傳來打斗聲。

      我們同時拔劍,卻見老馬夫押著個五花大綁的文官進來——正是禮部侍郎趙大人。

      "小姐,這廝在焚毀檔案!"

      趙侍郎的官袍下擺還冒著煙。

      我踩住他顫抖的手指,從他懷中勾出半頁殘紙——上面記載著三年前謝無咎與北狄使節(jié)的密會。

      "趙大人。"我用劍尖挑起他的下巴,"你兒子剛考上進士,對吧?"

      他的臉色瞬間慘白。

      天亮?xí)r分,一份認罪書擺在龍案上。

      趙侍郎供出的十二個名字,每一個都讓侍立一旁的年輕皇帝面皮抽搐。

      "陛下。"我單膝跪地,北境都護的印信在晨光中發(fā)亮,"臣請徹查。"

      皇帝的手指敲打著龍椅扶手。他看向我的眼神復(fù)雜難辨:"燕卿,肅清可以,但朝局需要穩(wěn)定..."

      "臣只要三日。"我抬頭直視他的眼睛,"三日后,還陛下一個清明的朝堂。"

      裴琰突然劇烈咳嗽起來,鮮血從指縫滲出。

      皇帝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突然道:"裴卿的傷..."

      "不礙事。"裴琰勉強站直,"臣請協(xié)助燕都護。"

      走出御書房時,裴琰一個踉蹌。

      我扶住他的瞬間,感受到他衣袖下的顫抖。

      "值得嗎?"我低聲問,"為了那個孩子..."

      他猛地攥緊我的手腕:"你不明白。"他的呼吸噴在我耳畔,帶著血腥氣,"那不只是先帝遺孤..."

      午門的鐘聲突然響起。

      我轉(zhuǎn)頭望去,只見韓猛押著一隊囚犯走過廣場。

      為首的正是兵部李尚書。

      他朝我啐了一口:

      "燕家丫頭!你以為贏了?謝相的黨羽你抓不完!"

      我緩步走到他面前,拔出燕尾刃:"李大人,認識這個嗎?"

      刀刃在陽光下泛著藍光——淬了燕家獨有的"紅顏醉"。

      "三年前。"我一字一頓,"你親手把這毒下在我父親的慶功酒里。"

      他剛要開口,我猛地將刀刃刺入他肩頭——不致命,但足夠疼。

      "名單。"我俯身在他耳邊道,"說出其他同黨,我給你解藥。"

      當(dāng)夜,刑部大牢的慘叫持續(xù)到三更。

      我坐在偏廳,看著供詞越堆越高。

      裴琰在一旁整理名冊,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太多了。"他嘶聲道,"六部有近半官員牽連其中..."

      我撫摸著北境都護的印信:"那就換掉一半。"

      "你瘋了?朝廷會癱瘓!"

      "不會。"我指向名冊末尾的幾個名字,"這些是父親生前栽培的寒門學(xué)子,可用。"

      裴琰突然抬頭:"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你將掌控半個朝堂!"

      窗外,第一縷晨光穿透云層。

      我看向?qū)m墻外隱約的群山輪廓,那里有十萬邊軍在等我回去。

      "不。"我將印信按在供詞上,"這意味著,謝無咎的時代結(jié)束了。"

      第二十一章:

      北境的雪比刀子還冷。

      我站在烽火臺上,看著下方操練的新兵。

      他們的動作綿軟無力,眼神里滿是懷疑——這個女都護能帶兵?

      "都護大人!"一個滿臉絡(luò)腮胡的校尉出列,"末將請求比試箭術(shù)!"

      臺下頓時一片起哄聲。

      我認得他,邊軍有名的神射手,謝無咎的遠親。

      "好。"我解下大氅,"賭什么?"

      "末將若贏,請都護下令女子離開軍營!"

      弓弦震響,他連中三箭,箭箭靶心。

      歡呼聲中,我接過他遞來的硬弓——比父親教我用的重了三石。

      第一箭脫靶,引來哄笑。

      第二箭擦過靶邊,笑聲更大了。校尉得意地捋著胡須:"都護要不..."

      第三箭破空而去,將他頭盔上的紅纓釘在了百步外的旗桿頂端。全場死寂。

      "本都護改主意了。"我扔下硬弓,"從今日起,能百步穿楊者,無論男女,皆可入邊軍。"

      校尉的臉色由紅轉(zhuǎn)白。我走到他面前,親手為他戴上新的頭盔:"你的箭術(shù)不錯,去訓(xùn)新兵吧。"

      當(dāng)夜,營中突然嘩變。

      三十余名謝家舊部持刀闖帳,卻被埋伏多時的燕家死士團團圍住。

      我坐在軍案后,看著他們驚惶的臉:

      "邊軍規(guī)第一條是什么?"

      "叛、叛者凌遲..."為首的牙將聲音發(fā)抖。

      "錯了。"我拔出燕尾刃,"是坦白從寬。"

      火把噼啪作響。

      最終,十七人留下供詞,領(lǐng)了軍棍繼續(xù)服役;剩下的人頭,天亮?xí)r掛在了轅門上。

      一個月后,我?guī)еZ車巡視邊村。

      凍僵的孩童蜷縮在茅屋角落,老人把最后的粟米熬成稀粥。

      回營后,我當(dāng)即下令:

      "開官倉,放糧。"

      "都護!"軍需官急得跺腳,"那是戰(zhàn)備糧!"

      "餓死的士兵打不了仗。"

      我撕開一袋糧食,霉味撲面而來——和謝無咎的毒糧一模一樣。

      我親自帶兵查抄了城中三大糧商的宅邸。

      地窖里堆滿了發(fā)霉的官糧,而他們倉庫里的新糧,正以十倍高價賣給百姓。

      "掛出去。"我指著糧商們肥碩的身軀,"讓他們也嘗嘗挨餓的滋味。"

      寒冬將盡時,北境流傳起新的童謠:"燕都護,鐵娘子,開糧倉,斬奸商..."而邊關(guān)的烽火臺,第一次全部插上了嶄新的燕字旗。

      當(dāng)春風(fēng)終于吹化冰河,那個曾經(jīng)挑釁我的校尉,帶著全體邊軍跪在了轅門外:

      "請都護檢閱!"

      陽光下,三千鐵甲寒光凜冽。

      我知道,這片父親用生命守護的土地,終于真正接納了他的女兒。

      。


      更新時間:2025-05-16 17:57: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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