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啊。
喬鈞在心里默念一句,把空了的水杯放到床上桌,向秦星河道謝:“不管怎么樣,還是謝謝你們?yōu)槲疑坪蟆!?/p>
秦星河憋了半天,說出一個“嗯”。
喬鈞倚靠著升起來的床,看向前面的白墻發(fā)呆。不知道為什么,這個布滿各種生命儀器的重癥病房,居然還有心思在墻上鑿出一片空間,裝飾上假花。
不知道曾經(jīng)在這個房間住過的病人,除了他以外,有沒有其他人注意到過那些花。
喬鈞盯著那幾朵逼真的假花看了半天,沒見秦星河有要走的意思,不禁疑惑地轉頭問道:“你還有事要……”
“對不起。”
秦星河的聲音打斷喬鈞的話。
三個字讓喬鈞的大腦混亂起來。
秦星河見到喬鈞的表情,知道這人在想些什么,頓時惱羞成怒,聲音也提高了:“你驚訝什么?”
以前又不是沒向喬鈞道過歉,干什么擺出一副“秦少爺居然也會道歉”的樣子。
“嗯?”喬鈞下意識地回了一句,很快把表情擺得正經(jīng),視線重新看向假花,連精神波也盡最大程度地收回去,否認起來,“沒有,我沒驚訝?!?/p>
秦星河看著坐得超級端正的喬鈞,氣得犬牙根癢癢。
喬鈞能感受到秦星河正在瞪他,說不定在他看不到的這會兒,秦星河已經(jīng)對他翻了幾十個白眼了。他只能打出一個敵不動我不動的戰(zhàn)略。
過了一會兒,在喬鈞下意識把還未恢復的脊背縮進身后床墊里面時,他聽到秦星河拖來了把椅子,坐到了他床邊。
喬鈞側目看過去。
秦星河坐得比他剛才還正,雙手甚至規(guī)矩得互相交叉,放在了兩膝之間。
十足的誠意。
喬鈞也不自覺地把背挺直,以同樣認真的姿勢回應秦星河。
秦星河低頭組織了一秒語言,開口:“如果我先前對你沒有那么大的偏見,這次的事情本可以避免,你就不會受這么嚴重的傷?!?/p>
比他之前想象中嚴重許多的傷。
喬鈞平靜地說:“不。避免格斗賽這件事,本就不是你的義務。你不需要道歉。”
秦星河沒想到喬鈞會這樣說,半天也沒找到理由反駁,最后兇巴巴地憋出一句:“別人道歉就好好接受!”
喬鈞:“……好?!?/p>
既然喬鈞接受了他的道歉,秦星河沒有別的需要和喬鈞說的,于是起身把椅子放回原位,準備出門。
在這里等了三天,現(xiàn)在喬鈞醒來了,他終于能說完自己想說的,沒必要繼續(xù)留在這里,可以回家了。
走到門口時,秦星河忽然停下腳步。
喬鈞看過去。
秦星河轉了個半角,側頭對喬鈞輕笑道:“架,打得漂亮。”
這是個淡到只能感覺到笑意的笑,也是秦星河對他露出的第一個真心笑容。像春天的小溪上落了碎陽,水和光一起緩緩融化了岸邊青草芽兒上的積雪。
在喬鈞還沒想好要怎么回應秦星河的這個笑容之前,別扭的雪狼已經(jīng)從喬鈞的病房門口消失了身影。
喬鈞轉到隔壁觀察病房待了兩周之后,終于被醫(yī)生允許出院。
出院那天,秦琛正巧得空,來病房幫喬鈞和顧管家一起收拾東西。
喬鈞的連連拒絕全部被秦琛不動聲色的擋下。沒辦法,喬鈞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秦琛操作機甲、操作戰(zhàn)艦的手,像對付戰(zhàn)斗用的器械似的,拿起折疊輪椅半分鐘組裝好,順便往里面放上了顧管家專門準備的坐墊和靠墊。
還是顧管家特意買的小兔子圖案的坐墊靠墊。
組裝好之后,秦琛兩手握著輪椅的推把,也不講話,就盯著喬鈞。
喬鈞被看得后背都起了冷汗,只好放下手里正在收拾的東西,坐到輪椅上。
秦琛對顧管家說:“小顧,我和喬鈞先回去了?!?/p>
顧管家忙著收拾,眼神都來不及分給兩人一個,只是點頭。
路上,秦琛怕喬鈞身體不舒服,也擔心喬鈞的情緒會起伏,于是主動和喬鈞講著最近在新兵營里面發(fā)生的趣事。
比如有個和喬鈞差不多大的孩子,某天早晨睡得太死沒聽到集合號,被寢室長一嗓子怒吼嚇醒,躥得太高,結果腦袋在天花板上創(chuàng)了個大包。
比如有個中午沒吃飽的新兵從食堂偷了一袋烤面包出來,沒看到秦琛正在背對他盯著訓練,正喜氣洋洋地舉著袋子跟伙伴炫耀的時候,和轉過身的秦琛正好對上眼。
比如有個新兵晚上蘿卜吃多了吃壞了肚子,結果那個晚上他們一寢室的人都自愿在零下十幾度的天氣里抱著被褥枕頭在走廊打地鋪,還特別講兄弟義氣,問就是異口同聲的“想要鍛煉吃苦精神”,不問的時候,倒是一個沒盯住他們就會把那個吃壞了肚子的一頓暴揍,甚至還有個乳糖不耐受癥的人,揚言明天要拿一箱酸奶和吃壞了肚子的那個獨處一室,誰都別想勸,勸一個揍一個。
喬鈞笑得眼睛彎彎。
秦琛看到喬鈞的笑容,眉眼變得柔和了許多。
如秦琛所想,喬鈞這是和秦琛的第二次單獨相處,就算前面有司機正在開車,喬鈞還是會感到緊張。
剛上車的時候,他手指都快要把褲子攥出洞了。
他還要盡力維持自己的精神波,不讓秦琛察覺到他從頭到腳的緊繃狀態(tài)。
現(xiàn)在喬鈞放松下來,主動問起秦?。骸扒厣蠈?,我能問問,您最近帶的是什么兵的新兵營嗎?”
秦琛回答:“護衛(wèi)軍?!?/p>
聯(lián)邦每個星球的軍備力量分布不一樣。七星愛好和平,不會輕易挑起爭端,前往其他星球的大多數(shù)情況都是戰(zhàn)力支援。所以專職保護本星人民的護衛(wèi)軍,是七星上人數(shù)最多的兵種。
像秦琛成為上將之前從屬的機甲部隊,人數(shù)其實并不多。
話題說到這里,秦琛順勢說:“喬鈞,我聽秦星河說,你在校運會那天覺醒了能力。還是操控雷電的能力?!?/p>
喬鈞點點頭。雖然他自己現(xiàn)在一點當時的記憶都沒有了,但是能夠操控雷電的感覺還在。
他舉起傷得比較輕的左手,食指和中指之間很快出現(xiàn)了細小的電流。
秦琛確認到喬鈞指尖的電流,對他說道:“好。之后我會安排合適的人,來為你進行體能訓練。你覺得如何?”
喬鈞的眼睛一下子亮起來:“可以嗎?”
這個提議正好解決了喬鈞之前不知道該怎樣鍛煉自己身體的困擾。
秦琛笑笑:“沒什么不可以的。之前因為你的身體沒能達到同齡人的正常健康水平,我們擔心訓練對你來說會造成負擔,所以一直沒提?,F(xiàn)在你覺醒了能力,在能力的加持下,身體會比以往結實許多。是時候了。”
喬鈞沒有推脫,真誠對秦琛道了聲謝。
“別客氣?!鼻罔≌f著,忽然想到一件事,“你的能力特殊,也許一時間找不到人能幫助你快速學會怎么使用能力。”
秦琛說到一半,又釋懷:“不過,秦星河說你當時在格斗賽上放出的雷電很強,我想你只要多加練習,很快就能熟練掌握運用。”
喬鈞一愣:“可是,我現(xiàn)在能控制的最強的電流,也只有指尖這些而已。在格斗賽上,我應該沒有放出那么強的……”
忽然,喬鈞的腦海里涌入一些畫面。
快要完全獸化,在上方雙眼通紅地要掐斷他的脖子的熊族獸人。
擂臺上方逐漸變得灰蒙蒙的天空。
以及用不可思議的速度跑來,把熊族獸人踢到擂臺之外,又把他完全護在身下的秦星河。
還有從天而降,像是神罰一樣的,撼天動地的雷霆。
由于身體受到?jīng)_擊,而被大腦暫時封閉起來的記憶,在這時洶涌地向喬鈞襲來。
喬鈞的手指又開始緊緊攥住褲子,用力得指尖和關節(jié)都發(fā)白。
車很快開到了秦家,穩(wěn)穩(wěn)停在這輛車的專屬車位上。
秦琛看著喬鈞從半路開始就坐立難安,剛才車開進大門之后,更是異常焦躁。
在喬鈞伸手要打開車門的時候,秦琛攔住了喬鈞的動作:“喬鈞,先等我下車把輪椅準備好——”
喬鈞第一次無理地打斷了別人說話:“秦上將,秦星河現(xiàn)在精神波出現(xiàn)了問題?!?/p>
秦琛立刻查看腕表,卻沒有見到上面有任何關于秦星河精神波紊亂的警告。
喬鈞趁著秦琛沒阻攔他的空隙,立刻打開車門,繞過秦琛的手臂,拿出自己目前最快的速度,向洋樓的大門走去。
從車靠近秦家院子的大門開始,喬鈞就能感覺到秦星河的精神波了。越靠近洋樓,喬鈞能夠感受到的精神波就越亂。
而且,和以往秦星河發(fā)病時的精神波完全不一樣。
精神波是能傳達情緒的。按照喬鈞和秦星河的匹配度,更是能通過精神波把對方讀得一清二楚。
以往秦星河發(fā)病時,精神波都在向喬鈞傳達著拒絕,嘶吼著:滾開,離遠點,再靠近就殺了你。
而這次,喬鈞只能從秦星河的精神波里讀出一種情緒。
好痛。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他們兩人的匹配度太高了,這種情緒帶動著喬鈞的全身也痛起來。錯覺下,剛養(yǎng)好一點的傷口全部都再次破裂,血肉和皮膚撕裂的聲音在喬鈞耳邊接連不斷地響起來。
喬鈞眼前突然不合時宜地出現(xiàn)秦星河第一次在他面前發(fā)病時的場景。
高大的雪狼把匕首從他頭邊的枕頭上拔出,一下一下地刺進自己的手臂,刀尖帶出一陣血珠,在頭頂燈光的折射下,落在喬鈞露在外面的皮膚上,熱度要把他燙傷。
喬鈞腳步匆匆,雙手發(fā)抖,努力想要調動起精神力,來放出精神波去安撫秦星河,卻不知道為什么,全身的精神力像是枯竭了一樣,任由他怎么嘗試都沒辦法回應他的期望,只能像光暈一樣淺淺地圍繞他身體一周。
這時,他手腕上的監(jiān)測腕表,終于檢測到了秦星河的精神波異常,后知后覺地激烈震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