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星河沒想到自己會在這時候發(fā)病。
這段時間，在顧管家的嚴格監(jiān)視下，醫(yī)生開的穩(wěn)定劑他是按時按劑量地吃著，很長時間都沒有發(fā)病的征兆了。
突如其來的痛感由后背被雷電灼燒過的地方傳來，迅速攻陷吞噬了整具身體，讓大腦所有的感知神經(jīng)都只能處理到一種感覺。
疼。
疼得他倒在地上，全身肌肉抽搐。
大量的火在他身體里越積越多，急于找到一個出口釋放出去，但毫無突破口，只能在他體內(nèi)橫沖直撞。外面的皮膚卻像是被封在寒冰內(nèi)部，隨便動一動手指就能感受到刺骨的寒冷。
兩種截然相反的痛感拉扯著秦星河的理智，讓他在錯覺中聽到了細胞被一點點撕裂的聲音。
但是很奇怪，尋常情況下，在這種時候早就應該響起警報的腕表，現(xiàn)在卻沒有一點動靜。
身體本能想要自救，拼盡全力讓秦星河現(xiàn)在空白一片的大腦擠出一絲思考能力。
穩(wěn)定劑。
對，穩(wěn)定劑，他得找到穩(wěn)定劑吃下去。
秦星河聽著自己的身體哀嚎著“好痛”，強行撐起雙腿，從地上爬起來，撐著墻，一步一步地往桌子的方向挪過去。
桌子的抽屜里，放著穩(wěn)定劑。
秦星河兩眼發(fā)直，視野搖搖晃晃，視野的邊緣模糊不清。
終于，秦星河跌跌撞撞地摸到了桌子的邊緣，手往下握住了第一個抽屜的把手。
這時，雙腿再也撐不住身體，帶著秦星河往下墜。
抽屜被秦星河帶了出來，砸到他身上，抽屜里面的東西灑落一地。
劇烈的疼痛下，秦星河的指尖開始發(fā)麻，觸感被剝奪。
他垂著頭，已經(jīng)看不清眼前的景象，手指在地上胡亂摸索著，卻找不到穩(wěn)定劑的盒子。
秦星河逐漸陷入一片昏沉的黑暗。
一團黑水從他身旁涌上來，視覺、觸覺、嗅覺、聽覺，逐漸被黑暗剝奪。
他沉入深不見底的潭。
緩慢地下墜，下墜……
“喀?！?/p>
骨骼錯位的聲音毫無預兆地響起。
秦星河揮手敲在桌腿上，手腕瞬間以一個扭曲的角度折過去。
尖銳的疼痛比平時放大了無數(shù)倍，在一瞬間拉回秦星河被冰與火折磨得崩潰的精神，讓他能感覺到氣管正在努力往身體里運送空氣。
但很快，這點痛感被體內(nèi)的烈火覆蓋，秦星河的意識再次陷入昏沉。
他的反抗在身體本能看來無比可笑。
再強大的獸人，也無法支配這股本能。就像再努力的人類，也不可能擁有和獸人相同的身體能力。
秦星河覺得自己可能要死了。
最后一點光明消失之前，秦星河忽然聽到了雜亂的，深一腳淺一腳的腳步聲。
耳邊傳來了什么東西噗通一下倒地的聲音。
手好像被溫暖包圍住了，皮膚之下的血肉又像是被舒服的水灌溉，熱度有一瞬間的消退。
秦星河掙扎著動了動手指，陷入了無盡的黑暗。
喬鈞拿出自己目前能夠達到的最快速度，然而被身體狀況拖累，平時不到一分鐘就能走完的路，這時候他足足挪了三分鐘。
上樓梯的時候，喬鈞雙手緊握扶手，雙腿不斷地帶著他墜下去。
喬鈞的膝蓋一次次地磕在樓梯角上，原本就沒有痊愈的腿，此時更是布滿淤青。
他聽到秦琛從后面追上來的聲音。他還沒來得及回應，身體忽然一輕，視線上升到原本他從來沒有達到的高度。
秦琛也許是擔心喬鈞拒絕，連詢問都沒有說出口，直接輕易地把他托了起來，動作間還不忘避開喬鈞身上最嚴重的幾處傷口。
秦琛帶著喬鈞大跨步地往上走，穩(wěn)重的聲音傳到喬鈞耳朵里：“冷靜下來，喬鈞。我已經(jīng)聯(lián)系了醫(yī)生，他很快就會過來?！?/p>
喬鈞卻沒有因為秦琛的話而冷靜下來半分。
秦星河的精神波不對勁，很不對勁。
這次的精神波動蕩得比以往那兩次要劇烈得多。
他必須要立刻趕到秦星河身邊去。
焦躁充斥著喬鈞的全身，他也管不得秦琛上將會不會因為他的精神波而感到不舒服或者被冒犯，一次次嘗試釋放、調(diào)動自己的精神波。
秦星河之前毫不猶豫地救過他，現(xiàn)在他不能讓秦星河出任何意外。
他還沒來得及跟秦星河說謝謝。
秦琛的腳步很快，幾秒之后，已經(jīng)帶著喬鈞來到秦星河的房間門外。
秦琛能感覺到，兒子的精神波正在面前這扇門后面洶涌。
秦琛只能努力控制自己的精神波，不讓自己焦躁、急切、擔憂的情緒，進一步影響到現(xiàn)在的秦星河。甚至還壓下身為父親的本能，強迫自己的腳往后撤了一步，離秦星河的房間更遠了些。
喬鈞被秦琛放下。
他立刻用手撐住墻壁，止住身體倒地的勢頭，猛地拉開房門，往秦星河的方向跌跌撞撞地跑過去。
越靠近，喬鈞越清晰地感知到秦星河的痛苦。
這個房間像是沸騰的巖漿，到處都是火焰燃燒時噼里啪啦的響聲?；饛膯题x的腳開始吞噬，讓喬鈞聞到了一股羽毛燒焦的氣味。
每一步落下都是在經(jīng)歷火刑，最后一步的時候，喬鈞的身體實在是支撐不住，整個人往前撲過去，跌倒在秦星河身邊。
往秦星河這里趕來的時候，喬鈞強撐著猜測出了現(xiàn)在他精神力出問題的原因。
他的身體沒完全恢復，影響到了精神力的調(diào)動，所以無法散發(fā)出精神波，也無法從遠處安撫秦星河的精神波。
遠距離的安撫根本做不到，所以他才如此慌張地趕到秦星河身邊。
喬鈞毫不猶豫地握上秦星河的手，掌心傳來的熱度燙得喬鈞下意識要把手放開，但是下一刻卻抓得更緊。
事出突然，他想不到其他辦法了，只能祈求這個方式能有用。
喬鈞緊緊攥住秦星河還完好的那只手，將身體里能調(diào)動起來的精神力，全部都傳到雙手去。
像光暈一樣圍繞著喬鈞的精神波，根據(jù)主人的意愿，緩緩地朝手的方向移動。
在兩人皮膚相接的地方，喬鈞原本平靜的精神波，微弱地波動起來。
逐漸的，波動的幅度越來越大，頻率越來越快。
契合度極高的精神波，很快吸引了在房間內(nèi)彌漫開的秦星河的精神波的注意。
秦星河本人意識不清，但是由身體本能產(chǎn)生的精神波卻像是有自主意識一樣，知道喬鈞那里是安全的地方。
它們不會在那里受到傷害，它們能夠在那里得到安撫。那里很舒服。
暴躁焦急的精神波，逐漸向喬鈞的雙手聚攏過去，開始主動貼合，順應喬鈞的波動方式進行同步。
秦星河的身體慢慢變得不再緊繃。
怒濤被一注小流哄得平靜了。
感受到秦星河的精神波不再喊著“好痛好痛”，喬鈞終于放松下來。
他最后見到的景象，是他熟悉的秦家私人醫(yī)生，舉著針劑，快步向秦星河走來。
秦星河的精神波察覺到入侵者，瞬間要朝醫(yī)生攻擊過去，喬鈞來不及用精神波阻止，下意識說了句：“別……”
狂躁的精神波立刻乖乖收起利爪，緊密地繞著喬鈞，貼在喬鈞每一寸露出的皮膚上。
喬鈞的眼皮重得像是墜了鐵塊，很快閉上了眼，倒在秦星河身邊，沉沉睡去。
-
喬鈞的身體本來只是基本痊愈的狀態(tài)，再經(jīng)歷過這一通折騰，直接又被秦家送回了之前的醫(yī)院。
秦星河的狀況更嚴重些。
秦星河的精神波失序癥，是會隨著時間的積累，變得越來越嚴重的。
從小拖到現(xiàn)在，秦星河都沒有接受過人類的精神波治療。秦琛和向陽也是聽醫(yī)生說，秦星河的身體馬上就要撐不住了，才把喬鈞正式接過來。
但是秦星河的失序癥，在之前發(fā)作起來，根本沒有醫(yī)生判斷得那么嚴重。加上秦星河本人硬生生能忍痛，所以他本人是根本沒當回事的，一直覺得靠自己就能控制。
也是因此，在喬鈞被秦琛向陽安排到身邊之后，秦星河產(chǎn)生了巨大的抵觸。
事實上，秦星河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病究竟有多么嚴重。
這一次的發(fā)病，連醫(yī)生都很驚奇。
其實，秦星河在校運會格斗賽那一天，已經(jīng)被喬鈞暴走的精神波影響到了。
兩人匹配度過高，就像一個硬幣有正反兩面。喬鈞能很有效地用自己的精神波幫助秦星河，而秦星河也極其容易被喬鈞的精神波影響到。
不知道先前秦星河是不是為了昏迷的喬鈞在硬撐，總之，直到喬鈞出院之前，秦星河體內(nèi)的精神力都是處于一種混亂躁動的狀態(tài)，但是秦星河本人沒有意識到。
經(jīng)過上一次的安撫，秦星河的精神波對喬鈞的精神波更加敏銳。
當喬鈞坐著車回家時，秦星河的精神波渴了太久，隔著一千米遠都能捕捉到喬鈞微弱的精神波。
醫(yī)生推了推眼鏡：“簡單來說，這次發(fā)病的原因有二。一個是幾周之前的延遲發(fā)病，另一個是他的精神波由于喬鈞精神波的靠近而變得過于興奮?！?/p>
秦琛和向陽對視一眼，從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樣的不可置信。
一千米？
能從一千米遠的地方察覺到對方的精神力嗎？
而且還開心到發(fā)?。?/p>
他們兩人的精神波相對穩(wěn)定，一輩子都是靠每年兩針穩(wěn)定劑維持的，根本想象不出兒子對于喬鈞的精神波有多敏感。
“沒辦法啊，”醫(yī)生攤手，“高匹配度就是這樣的。正好他們兩個都動不了，我剛才特意給他們實地測了下，結(jié)果數(shù)據(jù)更嚇人?！?/p>
醫(yī)生說著，從白大褂的口袋里拿出一個儀器，舉到兩人面前。
秦琛和向陽定定地看向儀器顯示屏。
上面是大大的，加粗字體的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