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點敲打在老舊屋檐上，濺起細碎的水花，匯聚成流，沿著邊緣滴落，形成一道不甚規(guī)整的天然水幕。
巷子里的光線愈發(fā)黯淡，空氣中彌漫著雨水特有的清新與泥土的微腥，還夾雜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淡淡霉味。
寒涵靠著粗糙的墻壁，百無聊賴地將自己的注意力從被雨水沖刷得煥然一新的街道收回，投向巷子更深處的幽暗。
“嗯……這雨，看樣子一時半會兒是停不了了?！?/p>
他開始在心里默默計算，從這里沖回公寓，最短的路線需要多少步，以及被淋濕后換洗衣服的繁瑣程度。
結論是，非常麻煩。
就在他幾乎要將自己放空到與這雨景融為一體時，巷子口的方向，那陣雜亂的腳步聲和粗魯?shù)慕徽劼?，越來越清晰?/p>
“喂，你們確定是往這邊跑了嗎？”
“應該沒錯，我看到一個影子鉆進這個巷子了！”
“媽的，這鬼天氣，淋死老子了！抓到那家伙，非得好好教訓一頓不可！”
聲音逼近，帶著一股不加掩飾的惡意。
宮野志保的身體繃得更緊，幾乎要將自己嵌進粗糙的墻體里。
她那雙冰藍色的眸子，此刻因緊張而顯得有些黯淡，卻仍舊死死盯著巷口的方向，像一只受驚卻努力保持鎮(zhèn)定的小獸。
寒涵的眼皮抬起了一條縫，那雙總是顯得睡意朦朧的眸子，此刻卻清明了些許。
麻煩。
這兩個字在他腦海里清晰地浮現(xiàn)，帶著一種宿命般的沉重感。
他討厭麻煩，尤其討厭這種主動送上門的、還可能帶著連鎖反應的巨大麻煩。
先前只是被雨淋濕，回去洗個澡換身衣服，頂多再被系統(tǒng)念叨幾句薯片熱量超標，那都還在可控范圍內(nèi)。
現(xiàn)在，這麻煩顯然已經(jīng)超出了可控范圍，并且有向著“非常非常麻煩”的級別一路狂奔的趨勢。
腳步聲停在了巷口。
寒涵能感覺到，身旁少女的呼吸幾乎都停滯了。她緊咬著下唇，細微的顫抖從她緊貼墻壁的肩膀傳來。
【目標：不明身份追蹤者 x 2。狀態(tài)：焦躁，具有一定攻擊性。綜合建議：避免正面沖突，優(yōu)先保護重要目標?！?/p>
系統(tǒng)冰冷的提示適時響起。
重要目標？
寒涵的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他什么時候把這個剛見面不到十分鐘，還用審視的目光把他從頭到腳掃了一遍的傲嬌小殿下，劃歸到“重要目標”的范疇里去了？
系統(tǒng)你是不是對我有什么誤解？
他內(nèi)心腹誹，但身體卻很誠實地，往宮野志保身前，不著痕跡地挪動了半步。
一個非常微小的動作，小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但就是這半步，恰好將宮野志保大半個身形，都擋在了他那看似單薄，實則因為長期鍛煉而頗為可靠的后背之后。
宮野志保似乎察覺到了什么，身體微微一僵，冰藍色的眸子中掠過一絲錯愕，望向寒涵的側臉。
他依舊是那副懶洋洋的樣子，眼皮耷拉著，仿佛下一秒就能靠著墻睡過去。
巷口的兩個男人似乎在猶豫，雨聲太大，他們的對話斷斷續(xù)續(xù)。
“進去看看？”
“這么黑，萬一有埋伏……”
“能有什么埋伏，一個跑路的丫頭片子而已！”
其中一個男人似乎下定了決心，一只腳已經(jīng)試探性地踏入了巷子。
巷內(nèi)更加幽暗，雨水順著屋檐邊緣形成的細密水簾，讓外面的街燈光線都變得模糊不清。
寒涵輕輕吸了一口氣。
好麻煩……看來是躲不過去了。
他那顆只想咸魚度日的心，在這一刻發(fā)出了無聲的抗議。
就在那個男人準備再往里走一步，巷子里的陰影即將被他粗魯?shù)仳屔r。
“阿嚏——！”
一個驚天動地的噴嚏，毫無預兆地在狹窄的巷子里猛然炸響。
聲音之大，甚至蓋過了外面嘩啦啦的雨聲，帶著一種能把人耳膜震麻的穿透力。
巷口的兩個男人被這突如其來的巨響嚇了一大跳，齊齊向后退了一步。
“誰？！”踏進巷子的那個男人厲聲喝道，聲音里帶著一絲被驚嚇后的惱怒。
寒涵揉了揉鼻子，依舊靠著墻，姿態(tài)慵懶，仿佛剛才那個石破天驚的噴嚏與他毫無關系。
只是他那張沒什么表情的臉上，此刻多了一絲“被雨淋了果然容易感冒”的無辜。
宮野志保也被這近在咫尺的巨大噴嚏聲嚇得渾身一顫，她有些茫然地看著寒涵的后腦勺，不明白他這突如其來的一嗓子是什么操作。
“嗯……不好意思，淋了點雨，鼻子有點癢?！?/p>
寒涵慢吞吞地開口，聲音帶著濃濃的鼻音，還夾雜著幾分剛睡醒似的含糊，聽起來要多無害有多無害，“你們……有什么事嗎？”
他的語速極慢，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透著一股子“別打擾我發(fā)呆”的嫌棄。
巷口的兩個男人面面相覷。
他們預想過巷子里可能藏著人，甚至做好了動手的準備。
但他們?nèi)f萬沒想到，會是這么一個……聽起來就沒什么精神的家伙，還打了個這么響亮的噴嚏。
“你……你是什么人？在這里干什么？”先前進來的那個男人警惕地問道，但語氣明顯沒有之前那么沖了。
“避雨啊?！焙幕卮鹄硭斎?，帶著一絲“不然還能干什么”的茫然。
他微微側了側頭，露出一小半張臉，眼皮依舊耷拉著，配上那亂糟糟的自然卷黑發(fā)，和濕了一半的T恤，活脫脫一個因為大雨被困，無聊到快要發(fā)霉的倒霉蛋形象。
“你看到一個女的跑進來了嗎？大概這么高，茶色頭發(fā)！”
另一個男人急切地追問，還用手比劃了一下高度。
寒涵眨了眨眼，動作遲緩得像是電影里的慢鏡頭。
他歪著頭，似乎在很努力地回憶，眉頭微微蹙起，一副“思考好費勁”的模樣。
“嗯……女的？”他拖長了語調(diào)，“好像……沒有吧……雨那么大，霧蒙蒙的，看不清啊……”
他的聲音聽起來十分誠懇，帶著幾分天然的呆滯。
宮野志保在他身后，屏住了呼吸。
她能清晰地感覺到，巷口那兩道審視的、不懷好意的視線，正越過寒涵的肩膀，試圖穿透她藏身的陰影。
這個男人……他到底想干什么？
“真沒有？”
第一個男人還是有些不甘心，語氣中帶著懷疑。
“嗯……”寒涵又沉吟了一聲，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慢吞吞地補充道，“哦，對了，剛才好像……好像是看到一只黑貓‘嗖’地一下竄過去了，跑得還挺快。你們找貓嗎？”
他的表情認真，語氣也十分篤定，仿佛那只臆想中的黑貓真的從他眼前飛速掠過。
黑貓？
巷口的兩個男人再次對視一眼，臉上都露出了幾分古怪的神情。
其中一個忍不住低聲罵了一句：“媽的，碰到個傻子?！?/p>
另一個也有些泄氣：“算了算了，這鬼地方，黑漆漆的，說不定真看錯了。那丫頭片子狡猾得很，可能從別的路跑了?！?/p>
雨還在下，巷子里的陰冷和潮濕讓人很不舒服。
“走！去前面路口看看！”
“晦氣！白跑一趟！”
兩個男人罵罵咧咧地轉身離開了巷口，急促的腳步聲很快消失在喧囂的雨聲中。
巷子里，重新恢復了寂靜。
只剩下雨水敲打屋檐的單調(diào)聲響，以及……兩個人略顯微妙的呼吸。
寒涵依舊保持著那個慵懶的姿勢，仿佛剛才那番應對耗盡了他所有的精力。
他輕輕呼出了一口氣。
好麻煩……總算是應付過去了。
雖然過程有點……出乎意料。
他也沒想到，自己情急之下打的那個噴嚏，效果居然這么拔群。
宮野志保在他身后，緊繃的身體，終于一點點地放松了下來。
她靠著冰冷的墻壁，雨水打濕的頭發(fā)貼在臉頰上，冰藍色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有些復雜。
她看著身前那個男人的背影。
依舊是那副懶散的樣子，仿佛對周遭的一切都漠不關心。
但剛才……是他用一個看似無厘頭的噴嚏，和一番顛三倒四的胡扯，將那兩個明顯來者不善的男人給糊弄了過去。
巧合嗎？
還是……
宮野志保的腦海里閃過無數(shù)念頭。
這個男人，從出現(xiàn)開始，就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古怪。
“嗯……他們走了?！?/p>
寒涵慢悠悠地轉過身，眼皮依舊耷拉著，看著宮野志保，“你可以出來了，這里……不太安全。”
他的聲音恢復了平時的語速，依舊偏慢，帶著點特有的鼻音。
宮野志保沒有立刻動作。
她抬起頭，那雙清澈的冰藍色眸子，直直地對上寒涵那雙看似慵懶，實則深邃的眼睛。
“你為什么要幫我？”
她開口問道，聲音帶著雨后的清冷，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
這個問題，她必須問清楚。
寒涵眨了眨眼，似乎對這個問題感到有些意外。
他想了想，然后用一種十分理所當然的語氣回答：
“啊……因為那樣會更麻煩吧。”
“嗯？”宮野志保顯然沒明白他這個回答的邏輯。
“如果他們把你抓走了，萬一……我是說萬一，他們覺得我也是同伙，或者看到了什么不該看的，那我的麻煩不就更大了嗎？”
寒涵慢條斯理地解釋著，臉上露出一副“我只是為了自己省事”的表情，“所以，還是讓他們趕緊走掉比較好，這樣大家都省事。”
這個解釋……聽起來似乎也合情合理。
完美地符合了他那“怕麻煩”的人設。
宮野志保沉默了幾秒，眸光微閃。
她不是那么容易被糊弄的人。
這個男人，或許真的只是怕麻煩。
但她總覺得，事情沒有那么簡單。
他眼角下方那顆極淡的小痣，在昏暗的光線下，若隱若現(xiàn)。
“雨……好像小一點了?！?/p>
寒涵抬頭看了一眼巷子外的天空，雨勢確實比剛才緩和了不少，但依舊沒有停歇的跡象。
“我要走了?！?/p>
宮野志保突然開口，語氣平靜。
她不能再待在這里了。
無論這個男人是敵是友，她都必須盡快離開。
“嗯……路上小心?！?/p>
寒涵點了點頭，并沒有挽留，也沒有多問。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是他的人生信條。
宮野志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仿佛要將他的樣子刻在腦海里。
然后，她不再猶豫，轉身快步走出了巷子，嬌小的身影很快融入了雨幕之中，消失不見。
寒涵看著她離開的方向，輕輕嘆了口氣。
“現(xiàn)在的她還是小姑娘家家的，遠沒有以后的沉穩(wěn)啊...”
他喃喃自語。
這次的麻煩，恐怕才剛剛開始。
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那個看起來很舊的智能手環(huán)，屏幕上正顯示著一行小字：
【臨時任務：雨巷的邂逅。任務目標：確保宮野志保安全脫離當前險境。任務狀態(tài)：已完成。任務獎勵：情緒穩(wěn)定劑（微量），系統(tǒng)好感度+1（宮野志保）?！?/p>
【宮野志保情緒波動：對你的警惕值-5，好奇值+10?！?/p>
寒涵的眼皮跳了跳。
情緒穩(wěn)定劑？這玩意兒有什么用？
系統(tǒng)好感度都來了是吧？
他感覺自己的頭又開始痛了。
這該死的系統(tǒng)，總是在他最不想動腦子的時候，給他整出一些幺蛾子。
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著。
寒涵靠在墻上，再次將自己調(diào)整到一個舒服的姿勢，準備繼續(xù)他的發(fā)呆大業(yè)。
只是這一次，他的心緒，卻不像先前那般平靜了。
那個茶色短發(fā)的少女，那雙冰藍色的眸子，以及……那份與年齡不符的堅韌與脆弱，在他腦海里，揮之不去。
喜歡是喜歡，麻煩也是麻煩……
他閉上眼睛，試圖將這些紛亂的思緒都拋到腦后。
但，有些麻煩，一旦沾上了，就不是那么容易甩掉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