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虎遇害后沒多久，孫昶便以清除奸黨為借口，調(diào)集軍隊戒嚴(yán)了京畿地區(qū)，對整個京城展開了名為報仇、實為肥私的大清洗。上午時分，孫昶縱兵污辱后宮嬪妃、撲殺朝中官員，甚至以搜捕兇手為名劫掠百姓；到了下午，已有足足上千朝臣與皇室成員遇難。繼四王之亂后，浩京城再度淪為人間地獄。
而在宮內(nèi)，孫昶左右摟著兩個嬪妃，任由她們在自己滿是虬髯的臉上蹭著，完全沒有了之前那副赤膽忠心的神情。
孫昶悠哉地喝了一杯皇家珍藏的葡萄酒，沖著一旁的參軍問道：“怎么一整天都不見楊文，他去哪了？”
參軍回稟道：“楊尚書上午去了趟城南，回來之后便一直閉門未出?！?/p>
“城南？他去那兒干什么?！睂O昶思索了一下，突然一拍大腿：“壞了！他不會是去見了少主吧？”
“應(yīng)該不會?！睂O昶的長史在一旁說道：“如果他真的找到少主，現(xiàn)在應(yīng)該已經(jīng)對外宣布了才對。畢竟舉國上下忠于魏家的人仍占多數(shù)，現(xiàn)在誰控制了少主，就等于掌控了大局?！?/p>
聽到長史的分析，孫昶放下了心，又沖參軍問道：“那么，派出去找少主的人有消息了嗎？”
參軍回復(fù)道：“很遺憾，目前還沒收到任何消息。”
“一群廢物，連幾個小崽子都找不到?！睂O昶將酒杯重重砸在桌上，將身旁兩個嬪妃嚇得連忙跪倒在地。
孫昶望著坐在角落一言不發(fā)的洛懷貞，出聲詢問道:“現(xiàn)在該殺的也都?xì)⒘?，該找的地方也找遍了，結(jié)果少主和那什么黑袍人連個影子都沒有。懷貞兄，你說接下來該怎么辦？”
洛懷貞看都不看孫昶一眼，語氣低沉而緩慢地說道：“皇帝與大哥同時遇害，大哥難免落一個弒君的惡名，加之孫將軍今日又撲殺了這么多皇室宗親，各地藩王遲早會以此為借口起兵叛亂，效仿當(dāng)年四王故事。所以孫將軍現(xiàn)在不應(yīng)該光是考慮找兇手和少主的事，而是盡快派人前往藩王處打探虛實。如果探明反意，當(dāng)先下手為強(qiáng)?！?/p>
孫昶連連點頭稱贊：“懷貞兄這一番話，令我如撥云見日。那依你之見，我該重點打探哪幾個王爺呢？”
洛懷貞說道：“其他藩王都是些碌碌之輩，不足掛齒。唯獨周、淮二王，兵多糧足、又私藏火器，不可不防。”
“好，那就聽你的?！睂O昶坐靠回去，沖著幾個屬官問道：“剛才懷貞兄的話你們都聽清楚了？”
“聽清楚了，屬下即刻去辦?！?/p>
屬官走后，孫昶招呼跪在地上的嬪妃坐回到自己身邊，將頭埋進(jìn)其胸脯上狠狠親了一口，大笑道：“只可惜主公無福享受啊。要是換了我，哪怕上午做了皇帝下午就死，也夠本了?！?/p>
孫昶猶自得意的模樣倒映在茶湯里，被洛懷貞用袖口隨意地拂碎，角落的陰影恰好掩去他那陰鷙的眼神。其嘴角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弧度，仿佛靜待獵物落入陷阱的獵人一般。
而在另一邊，楊文也在派人四處聯(lián)絡(luò)魏家舊臣，他敏銳的察覺到孫昶這個渾人很可能會引發(fā)更大的危機(jī)，必須要在無可挽回之前，先一步控制局面。
在這之前，楊文也曾想過把控住魏天卿，進(jìn)而迅速接管魏虎的政治遺產(chǎn)，將混亂的苗頭掐滅。但當(dāng)見到魏天卿后，那一聲聲“楊叔”，以及床上斷了一只手的魏云熙，讓他打消了這個想法。
坐視內(nèi)亂再起、戰(zhàn)火重燃、百姓流離失所，楊文做不到；但為了爭權(quán)奪利，而將這兩個自己親眼看著長大，視同己出的無辜孩子卷進(jìn)來，楊文也做不到。所以，楊文只能選擇了這條最難走的路，那就是寄希望于在外的魏家舊臣能念在魏虎恩情以及國家社稷的份上，并與他們加官進(jìn)爵為許諾，令他們召集部曲，廣發(fā)檄文，集體向?qū)O昶施壓，并震懾暗懷鬼胎的藩王勢力及西熠朝廷，使其不敢輕舉妄動；然后楊文再趁勢推舉新帝，恢復(fù)秩序，以安天下。
可這真的能實現(xiàn)嗎？成功率有多低，楊文根本不敢去想，也不敢去思索。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楊文是做好了豁出一切、乃至粉身碎骨的準(zhǔn)備的，只為了能報答魏虎的知遇之恩。
這時，廊下木地板被踩出凌亂的悶響。尚書郎劉亨慌忙的跑了進(jìn)來，大喊道：
“大人，不好了！少主被孫昶的人找到了！“
楊文那素來沉靜的臉陡然泛起青白，手控制不住的發(fā)抖，急忙追問：“怎么回事！張司機(jī)呢？”
“張司機(jī)因為擅闖和傷人被抓了，說要以戒嚴(yán)法進(jìn)行處置。少主被軍隊護(hù)送著，正在趕回來的路上?！?/p>
“只有天卿？”楊文問道：“長明呢？熙兒呢？”
“沒有見到云熙小姐和長明?！眲⒑嘁惨庾R到了什么：“莫非是……”
楊文滿面愁容的分析道：“天卿是個重情義的孩子，應(yīng)該是發(fā)生了什么意外，為了讓長明和熙兒平安離去而不得已主動現(xiàn)身被抓。可他卻沒想過，他這一現(xiàn)身，讓孫昶找到了他，只會讓局勢更加混亂，也會讓我的謀劃付之東流。”
劉亨眼見形勢越來越糟，焦急地問道：“那咱們現(xiàn)在該怎么辦？”
楊文沉默著，無神的雙眼不知在望向哪里。他已經(jīng)整整兩天沒睡過覺了，遭遇這么多變故，處理這么多事情，身心早已疲憊不堪。但他還不能休息，所有的重?fù)?dān)此刻都在他的肩上扛著，一旦他也倒下，還有誰能處理如今的局面呢？
“只有一個辦法了。”楊文抬起頭，如同枯井的瞳孔中閃出一道精光：“半路截殺衛(wèi)隊，將天卿搶過來?！?/p>
“可這樣做，無疑是和孫昶撕破臉?。 眲⒑嘞掳臀㈩?，心虛的問道：“大人，咱們現(xiàn)在手里有可用之兵嗎？”
“沒有。即便有，也不可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趕來?！睏钗倪P的手青筋直跳，筆桿已被手汗浸濕。他自知，一旦魏天卿被搶，孫昶會立刻將矛頭對準(zhǔn)自己。狗急跳墻的他甚至?xí)苯优杀鴩?，到時候恐怕自己全府上下都要遭到毒手。
“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退路了。”楊文決絕的說道：“無論如何，我都要保住魏公的血脈，哪怕搭上這條命，我也坦然受之?！?/p>
劉亨急忙上前勸阻道：“大人三思，您要是有個萬一，這局面就徹底失控了。”
“一旦讓孫昶得到天卿，才真的是萬劫不復(fù)?！闭f完，楊文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說道：“對了，洛懷貞現(xiàn)在何處？”
“洛懷貞現(xiàn)在在宮里，與孫昶待在一起?！眲⒑鄦柕溃骸笆且谙氯フ埶麃砩套h嗎？”
“不?！睏钗拿碱^緊皺，眼簾低垂，十分不安地說道：“他為什么一點動作都沒有？奇怪，太奇怪了……”
“大人，您是指什么？劉晨十分不解楊文話中的意思。
楊文閉上眼睛，一邊整理著雜亂的思緒，一邊說道：“他是魏公的結(jié)拜兄弟，又掌管衛(wèi)戍部隊。論身份論地位論資格，他都是繼承大權(quán)的不二人選。可他卻始終沒有表態(tài)，也沒有任何動作，這才讓孫昶趁機(jī)僭越，發(fā)號施令，也正因為他沒表現(xiàn)出任何意愿，孫昶才提出要扶少主上位，進(jìn)一步鞏固權(quán)力?？晌矣∠罄锏穆鍛沿懀静皇且粋€無欲無求對權(quán)力沒有想法的人，相反，他野心很大，還十分積極進(jìn)取，不然他也不會主動向魏公討要衛(wèi)尉之職。那么為什么在這種權(quán)力真空期，他卻一反常態(tài)的選擇了沉默和按兵不動呢？”
劉亨思索片刻，說道：“難道是他想以退為進(jìn)，坐收漁翁之利？”
“不無可能?！睏钗母袊@道：“此人工于心計，城府極深，孫昶看似大權(quán)在握，實則被玩弄于股掌之間。”
“那大人的意思是，我們應(yīng)該防范的不是孫昶，而是這個洛懷貞？”
聽劉亨說完，楊文像是找到了突破口，急忙披上外衣，說道：“先按照計劃行事，你馬上派人去搶少主，我去宮里重新勘察一遍后殿?！?/p>
“大人要不要多帶些侍衛(wèi)？”劉亨頗為擔(dān)憂地問道。
“不必。”楊文戴正了官帽，說道:“孫昶對洛懷貞也心存忌憚，不會這么快對我下手?！?/p>
“那洛懷貞呢？”
楊文看了看他那一無所知的樣子，耐心解釋道：“洛懷貞需要我做孫昶的假想敵，一旦我死了，孫昶馬上就會把火燒到他身上?！?/p>
看著劉亨恍然大悟的樣子，楊文便不再多說什么，換好了鞋子，便往外面走去。
“大人，我給您叫車?！?/p>
“不用?！睏钗臄[擺手：“我走著去，讓人們親眼看著我進(jìn)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