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舒沒說，巧韻三緘其口， 短暫的死寂，氛圍微妙。

燕安禹偏了偏頭， 這種感受不到旁人 情緒的感覺，他已經(jīng)持續(xù)了半年，這一次，不知怎么，心里有些慌亂。

青歌看了云舒許久，輕聲開口，“他們說，娘娘與殿下同甘共苦，故而以錦蔽目。”

燕安禹抿了抿唇，眉宇間一絲郁沉。

云舒笑，對李神醫(yī)道，“自然是緊著殿下的眼疾，有勞神醫(yī)信守諾言?！?/p>

李神醫(yī)心領(lǐng)神會，無奈地?fù)u了搖頭，醫(yī)藥箱放在地，“殿下請落座?！?/p>

燕安禹心存疑惑，但隨著烏漆嘛黑的紗布揭開，他明顯感覺到眼前忽明忽暗，頓時欣喜，“好多了！”

深邃的眼眶四周血跡斑駁，長睫微顫，眼皮下的眼球在不安地轉(zhuǎn)動著。

“殿下能感知到光源，恢復(fù)得比想象中要快。”

李神醫(yī)的話音方落，燕安禹翹起嘴角，“青歌兒，不消幾日，孤就能看到你?！?/p>

青歌緊緊與他十指交握，也是滿心期待。

云舒給了他眼，他想看到的人卻只有青歌。

她默默退出殿門去，回到錦繡園，剝?nèi)ニ矍暗腻\布，又是另一番光景。

她睜著眼，漆黑的墨眸不見一絲光華，就像一灘死水，對所有的一切沒有任何反應(yīng)。

這才是太子的眼睛，已被毒藥浸透，所有的脈絡(luò)壞死，再無復(fù)明的可能！

半年前七皇子謀反，企圖置燕安禹于死地，好在性命無憂，可惜傷及雙眸。

七皇子清君側(cè)以失敗告終，而今不知所蹤。

“你就不后悔？”李神醫(yī)端視著云舒皎潔的芙蓉面，黛眉如遠(yuǎn)山，若是那雙秋水熠熠的眸子還在，只一眼就是空谷幽蘭，國泰民安的端莊淑雅。

云舒失笑，“我有什么好后悔的，殿下日后佑我侯府榮華似錦，足夠了。”

不然，她還能奢求別的么？

京城連日春雨，好容易放晴。

月華殿外，燕安禹送走了恩師太傅，回身默默長嘆氣。

“殿下可有煩心事么？”青歌懵懵懂懂地看燕安禹，伴著笑意。

燕安禹握著她的手，輕柔地摩挲著，“往年每逢母后生辰，云舒都會寫一封祝賀詞送母后手上，你才情四溢，今年由你來寫可好？”

青歌雖是個婢女，但他記得，青歌一手好字，瘦金遒勁，比肩書法大家。

也正因如此，燕安禹對青歌青睞有加，那兩月里，朝朝暮暮盼著和她相見。

可這檔口，青歌面如紙白，手心里攥著一把冷汗。

那些詩，全是小姐所寫。

她一個下人，甭提寫詩了，就是常見的字，也認(rèn)不全乎。

——

侯府回的信落到了云舒手上，哥哥說，馬車隨事為她備著。

家里慣來寵愛云舒，聽巧韻念完后，她摸索著，從書案的畫缸里取出一卷銀紋靛青紙，“替我送入宮中，交給母后?！?/p>

皇后的生辰，她必然是無法到場了。

這兩年來，皇后對她很好，也很看重她這個兒媳，在自己走之前，盡到最后一份孝心。

巧韻前腳剛帶著字畫離去，后腳青歌就進(jìn)了錦繡園的門。

“小姐?！彼暼缥孟?，依舊是做丫鬟時那般謹(jǐn)小慎微。

云舒坐在書案，撫摸著自己花重金打造的文房四寶。

她素來愛寫詩作畫，往后的歲月里，那些伏案提筆的畫面，大抵只會在夢里重溫了。

“有事么？”云舒頭也沒抬。

她對青歌的怨恨已久，卻念及多年的情分，不曾把她轉(zhuǎn)賣出府。

哪知道，正是自己的懷柔之心，釀成了燕安禹多年的念念不忘。

轉(zhuǎn)而一想也好，至少讓她看清，太子府并非她的棲身之所，與其守著一棵枯樹發(fā)芽，不如放過自己。

青歌看了看空蕩蕩的大殿，攥著絲娟格外用力，試探問道，“小姐，能賞賜奴婢墨寶一幅么？”

云舒指尖微頓，“你還有這愛好？”

青歌面色陣青陣白，“殿下金貴，奴婢擔(dān)心配不上他，愿學(xué)習(xí)琴棋書畫，將來殿下不至于被旁人詬病。”

“想得挺周到。”云舒抬起頭，望向青歌聲源的方向，心里五味雜陳，“還記得兒時爹爹安排先生教我認(rèn)字讀書，你總在柱梁邊上打瞌睡?！?/p>

枯燥的學(xué)習(xí)時間結(jié)束，云舒就會用發(fā)梢，或者狗尾巴草，撓撓青歌的耳蝸。

被吵醒的青歌，每次都嚇得一個激靈，憨態(tài)可掬。

那時的日子，可真教人懷念。

青歌只覺羞惱，手中絲娟似要戳出個洞來，“小姐莫要取笑奴婢了，這字畫，您給嗎？”

她這哪里是求賞的奴才，分明是勒索。

云舒緬懷過往的笑意僵住，正好新寫的字畫留有拓本，給她學(xué)習(xí)也無妨。

“切勿急功近利，日積月累，方得始終?！痹剖鎸⒕磔S放在書案角，青歌三步并作兩步近前，一把抓在手里。

有了這畫卷，她方可應(yīng)對殿下的囑托。

聽得飛快的腳步聲遠(yuǎn)去，云舒不是滋味。

原來在乎情分，懷念往日的，只有她自己。

愣著、愣著，她驀然笑出聲。

這太子府，到底還有什么，是值得她留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