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恨宋 倚窗觀雨 93591 字 2025-06-17 16:1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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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宸殿內(nèi),九重宮闕的陰影像巨獸般壓下。

      十二盞青銅蟠龍燈明明滅滅,照得群臣臉上光影交錯,宛如鬼魅。高太后垂簾后的手指緩緩摩挲著翡翠念珠,腕上金釧“?!钡匾豁?,像是給這場死斗鳴了鑼。

      年幼的趙煦被迫挺直腰背,在太后的凝視下端莊鄭重,拿出那即將作為少年天子的英武之氣。他聽見有人高聲提到了已經(jīng)山陵崩的父皇,接著便是“熙寧”“元豐”“祖宗制度”等字眼。

      他回想起了父皇在世時的樣子,努力將腦海中的形象與他們說的那個英明神武的皇帝相匹配入座,可印象越發(fā)模糊,怎么也抓不住,只記得一張肅穆的面容和威嚴的聲音在腦海中越飄越遠,回音傳蕩許久。

      也對,那人的臉上不多見笑容,總是在延和殿與臣子商議國家大事,哪怕回到后苑也是緊鎖眉頭,波光粼粼的湖水映照盛開的花卉也無法引來他的興趣。

      好似總有萬般的愁苦壓在他的心頭,叫他無法脫身。

      趙煦掙開嗓子,很想吐出一個字,問一問他們究竟是怎么回事,卻只能眼睜睜看著這場決定大宋命運的朝爭,無力說哪怕一個字。

      殿外雷聲隱隱,暴雨將至。

      “章惇!”

      司馬光的笏板重重砸在青磚上,蒼老的聲音裂帛般刺破死寂,“新法苛政猛于虎,青苗錢逼得河北路賣兒鬻女,市易法讓汴京商戶十室九空!你還有臉提先帝!”

      章惇一襲紫袍立于殿中,目光如刀,直刺向?qū)γ嬉运抉R光為首的眾人。

      忽地,他紫袍下的肩胛骨猛地繃緊。他盯著那老人袖口露出的半截《資治通鑒》手稿——那紙頁上還沾著墨汁,想來這老倔驢又是徹夜修史——嗤笑一聲。

      “司馬公修史修昏頭了?還是老邁糊涂了?”他踏前半步,靴底碾過司馬光的影子。

      “元豐三年,河北大旱,是誰開常平倉放糧?是推行青苗法的呂惠卿!又是誰克扣賑災糧中飽私囊?”他猛地指向舊黨隊列,“是你身后那個口口聲聲為國為民不惜自身的梁燾。”

      “你胡……”被他指責的官員還沒來得及辯駁,就聽見簾后傳來珠翠亂撞聲。

      高太后一把扯開垂簾,露出那張保養(yǎng)得宜卻陰沉的臉:“放肆!梁卿家乃朝堂重臣,豈容污蔑!”

      章惇迎著太后的目光,喉頭滾了滾,終究沒有挑戰(zhàn)她作為先帝遺囑指定的權同聽政的地位。

      再望見那少年郎在龍椅上不安地扭動,袍袖下露出一角皺巴巴的紙——那是先帝留給繼任者的心頭血,上面記錄了熙寧變法以來的種種過往,以及富國強兵的決心,如今只剩下一角了。

      高太后冷哼一聲,將簾子放了下來,整個人再度回到陰影處。

      “臣有罪?!闭聬门酃蛳拢ドw砸出悶響,抬頭時卻目光如炬。

      “但請?zhí)罂纯催@個!”懷中掏出的賬冊“嘩啦”鋪開,朱砂筆勾出的條目刺目如血。

      “國朝在熙寧實行新法之前,差役法逼得百姓破門滅家,逃難者甚眾,尤其是嘉佑年間凍死在黃河堤上的民夫尸首,能堆滿這紫宸殿!”

      “青黃不接時,遍地豪強的高額借貸使得民眾勞苦一年,還完地租稅收,本就所剩不多的口糧都得被刮走,毫無一絲抵抗風險的能力,稍有個天災人禍就是流民千里,拖家?guī)Э跒榕珵殒?!?/p>

      “更不說北虜西賊虎視眈眈,隨時有南下滅亡大宋的野心!”

      “呂大防!”

      章惇猛地轉(zhuǎn)身指向另一側(cè),“熙寧初年,你主政關中竟致使商賈逃散、邊軍糧餉不濟!夏賊再度犯邊而無能為力,你還有何臉面在此大談仁政?”

      呂大防額頭滲汗,嘴唇蠕動,卻無言以對。

      章惇冷笑,再往左逼一步:“呂公著!熙寧三年時你在揚州見青苗法使百姓免于高利貸之苦,便暗中阻撓,甚至縱容豪強逼債!這就是爾等口中的‘愛民如子’!”

      呂公著面色煞白,手指微微發(fā)抖。枯瘦手指幾乎戳到章惇鼻尖:“黃口小兒!你可知洛陽牡丹花會上,文彥博相公與老夫論及新法時……”

      “文潞公?”

      章惇霍然起身,笑得癲狂,“那位‘八十致仕’的老神仙,在洛陽修的園子楹連上百間,光是造景的山石水土就用了千輛車才填了半間園?一朵不知所謂的牡丹花竟要千余貫錢?引得你們寫詩唱和,賓客踏平了門檻,園中歌舞三月不絕!”

      驚雷炸響,殿外狂風卷著雨腥味撲進來,沉寂許久。

      司馬光目光未有絲毫動搖,按捺不住,一步踏出,厲聲道:“惡法盤剝百姓,酷吏橫行,天下怨聲載道!先帝在天之靈見爾等再如此禍國,豈能安息!”

      老人越說越激動,竟直接撩起衣袍跪伏于地,朝高太后叩首:“太后!惡法不廢,國無寧日!老臣愿以死諫之!”

      高太后在簾后微微頷首,眼中閃過一絲贊許。司馬光等人都是當年輔助英廟登基時的君子人物,儒臣之極,國器之正,居洛十五年,躬履清苦,豈會容得他人污蔑?

      一陣風吹進大殿,司馬光的幞頭被吹歪了,露出鬢角星星白發(fā)。他解下玉帶高舉過頂,目光環(huán)顧左右,嘶聲如夜梟:“老臣愿撞柱死諫!”

      “君實不可!”眾人被驚嚇的一跳,都撲上來拽他衣袖,紫袍緋袍亂作了一團。

      范祖禹的官帽滾落在地,手捧《諫太宗十思疏》貼近胸口,隨著心跳起伏——這人昨日竟起了誓,說要效仿前人行那魏徵諫言君王之事,否則前朝怎會有那貞觀之治,四海升平,這正是言官諫言君王,匡扶國政的作用。

      章惇太陽穴突突直跳。他瞥見呂大防在偷偷抹淚,那眼淚卻半分落不到褶子紋里——這老狐貍當年在陜西路,可是連羌人老弱首級都能拿來充軍功的狠角色,這時候故作姿態(tài),叫人看了生厭。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p>

      今天本著為調(diào)和兩黨分歧而來的韓絳默然以對,瞧著這個陣仗也不知道該從哪里入手了。他之前是打算和司馬光好好談談新法的過與功,看看能從哪里再對新法有所改進,變得更加有益于國,也算是無愧先帝的囑托了。

      卻不料這頭老牛滴水不進,無論韓絳好說歹說,擺出新法利民有補于國的例子,還是拿出變法心得體會,樁樁件件都是他這些年的真實經(jīng)歷,都是他走訪地方時收集的小民生活情況,壞的好的都記在了這一本薄薄的紙上,都被司馬光棄之如廢紙,從未真正注視過哪怕一眼。

      反被司馬光回贈了許多信紙,那都是各地有識之士親眼瞧見新法害民的記載,一樁樁一件件絲毫不比他韓絳的要少。

      當然這都被重新抄錄裝訂了,瞧不出來自何人了。

      是的,先帝在病床上無奈召回司馬光這面舊黨赤旗,作為輔保延安郡王登基時就想到了這一刻——新法危急,恐被廢除,可那強硬了一生的皇帝還是做出了這個抉擇。韓絳無法猜透他的想法,也無法抵抗這一決定。

      “先帝啊,你當時真是病害纏身,無法冷靜思考了么?一個在地窖中寫了十多年書的人,早已固執(zhí)如磐石了,豈會是我能勸住的嗎?”

      韓絳背靠殿柱,唉聲嘆氣,無力再與人爭吵。調(diào)和矛盾完全是個人妄想,今天之后,他也無顏再立在這朝堂之上了,鬢角早已霜白,目光望穿朝堂墻壁,直刺東南方向。

      殿內(nèi)氣氛凝滯又紛亂,實在沒想到早已注定的事情,居然還有人螳臂當車,自不量力!大殿上眾人見司馬光以死相諫言,紛紛跪地附和:“請?zhí)罅T廢惡法!”

      章惇環(huán)顧四周,見熙寧元豐同僚或低頭沉默,或面露懼色,心中一片冰涼。再抬頭看向珠簾后的高太后,又瞥見年幼的趙煦——那少年郎緊抿著唇,眼中神情好似被朝堂上肅殺的氛圍驚嚇到,卻終究一言不發(fā)。

      “哈!”章惇大笑,笑聲中滿是悲憤,“好一個‘君子群起’!爾等可知,先帝夙夜憂勞,荊國公嘔心瀝血,才換來今日國庫充盈、邊關穩(wěn)固!如今爾等一句‘祖宗之法’,便要盡數(shù)推翻?”

      “爾等皆忘?景祐以降,國勢漸頹。府庫虛耗,三司告匱,漕運疲敝,而冗官益眾;邊餉日增,民力凋瘁,田賦不均,兼并之風熾。”

      “夏賊桀驁,元昊僭號,延州烽火連年,關中震恐;契丹挾盟,增幣求地,歲輸金繒,而北顧之憂未解。將士惰于久安,兵甲朽鈍,寨堡空虛,邊吏諱敗為功?!?/p>

      滴滴淚水滑落章惇的面容。這個早年喜愛游俠之事,行事作風頗為輕浮的男子,甚至不甘心科舉落后于同族侄子的名次,毅然決然三年后又考了一次。

      今日卻顯得悲憤萬分。

      “河決商胡,中原為澤,流民百萬,餓殍盈途;東旱蝗,江南水潦,賑濟無方,盜賊蜂起。”

      “仁宗之世,德化洽于四海,而弊政積于廟堂。文武解體,財力殫屈,此荊國公與我等隨先帝所以奮然欲變者?!?/p>

      “你,還有你們,蠅營狗茍,枉談國事!”

      司馬光倔強抬頭,硬聲道:“胡說八道,嘉佑之治德祐千古,子孫行之必可國富民強,都是你等蠱惑先帝篡改祖宗制度,毫無圣人弟子仁義之心,所制酷吏之法,早該廢除!”

      “太后容稟!”

      不甘心的失敗者轉(zhuǎn)向珠簾,聲音摻了砂礫般粗糲,“先帝臨終前攥著臣的手說……”喉頭驀地哽住。那日官家的手明明已經(jīng)冰涼,卻還死死扣著他的腕子,指甲掐進肉里滲出血來,“他說‘新法…新法…’”

      “大行皇帝說的是‘惡法害民’!”司馬光暴喝怒吼,額角青筋如蚯蚓蠕動,“元豐八年七月初三,老臣在病榻前親耳所聞!”

      “你放屁!”章惇雙目赤紅,腰間玉帶“啪”地斷裂。他扯開前襟,露出心口猙獰的箭疤——那是熙河開邊時中的西夏冷箭,“先帝若悔,怎會在臣出征前賜這柄天子劍?”

      劍光出鞘三寸,滿殿驚呼,只見那是殿外驚雷光芒劈射章惇的臉上手上,可他手中卻空無一物,卻仍舊作手握利劍狀。

      高太后霍然起身,翡翠念珠“嘩啦啦”散落一地:“反了!反了!殿前武士何在?”

      極端的壓迫氛圍讓大殿上的朝堂眾臣幾欲無法呼吸,實在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眸鎖住這個瘋子!

      趙煦劇烈咳嗽幾聲,蒼白手指死死摳住龍椅扶手。章惇望見少年郎袖中滑出的半張紙片,上面早已被覆蓋了內(nèi)容——墨跡被冷汗暈開,像團化不開的血。

      “哈…哈哈哈!”章惇再次仰天癲狂大笑,笑得眼角迸淚,“好一個眾正盈朝!當年荊國公飲冰臥雪推行新法時,你們在洛陽賞花賦詩;西賊叩關,遼使逼歲幣,你們倒會拿大宋江山殉了圣賢書!”

      驚雷再炸,電光劈亮他手中空無一物的長劍。

      “君子且殉道為國!”司馬光悶頭撞向蟠龍柱,卻被范祖禹死死抱住。人們哀嚎聲與雷聲混作一團,呂公著顫巍巍舉著笏板要砸章惇,魏徵的諫言落在地上在風里嘩嘩亂翻,已不知道翻到了哪一頁。

      “異日安可奉陪吃劍!”

      章惇的怒吼壓過所有嘈雜。他反手擲劍,劍鋒“嗡”隨著驚雷地釘入司馬光腳前三寸。

      雨,終于傾盆而下。

      高太后顫抖的手指指著章惇:“拖下去…拖下去!”

      卻見那瘋子自己轉(zhuǎn)身走向殿外,無視周圍撲上來的御龍諸直,暴雨瞬間澆透紫袍。他最后回望一眼——少年郎把那張字跡不明的紙片塞進手中,死死攥住。


      更新時間:2025-06-17 16:1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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