褡褳口子被重新扎緊,粗糙的死結(jié)硌著陳默的指骨。懷里那點微不足道的重量,此刻卻像一塊燒紅的烙鐵,既帶來灼痛的安全感,也燙得他坐立難安。石頭——那個被他用十粒粟米“雇傭”來的少年流民,此刻就像一頭真正認了主的野狼崽子,蜷縮在土溝另一端的陰影里,離他大約十步遠。
這個距離很微妙。既在陳默警惕的視線范圍內(nèi),又保留著隨時可以暴起或逃竄的空間。石頭那雙深陷在污垢里的眼睛,依舊燃燒著,但里面的兇戾被一層更深的警惕和一種近乎本能的“領(lǐng)地意識”取代。他不再死盯著陳默懷里的褡褳,而是像真正的哨兵一樣,不時豎起耳朵,警惕地捕捉著溝外荒原上的一切風(fēng)吹草動。每一次遠處傳來異常的聲響——可能是風(fēng)聲卷起枯枝,也可能是某個垂死流民最后的呻吟——都會讓他的身體瞬間繃緊,如同拉滿的弓弦,眼神銳利地掃向聲音來源的方向。
陳默閉上眼,試圖積攢體力,但石頭那壓抑的、如同困獸般的呼吸聲卻清晰地鉆進耳朵。還有那少年身上散發(fā)出的、濃烈的汗餿、塵土和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味(大概是之前搶奪樹皮留下的傷口),混合著溝底泥土的腥氣,形成一種令人窒息的生存氣息。
信任?那是奢侈品。陳默很清楚,維系著這脆弱“同盟”的,只有懷里的粟米和他剛才展現(xiàn)出的、足以壓制對方的兇狠。一旦食物耗盡,或者他流露出虛弱,這頭暫時蟄伏的幼獸,會毫不猶豫地第一個撲上來撕咬他的喉嚨。
他必須盡快獲得力量!更多的能量點!
意識沉入那片冰冷的藍色光幕。能量點:0.2。刺眼,卻又像黑夜里的螢火。
【基礎(chǔ)工具】欄里,那些灰色的圖標如同蒙塵的寶藏。鐵錘(需0.3點)、鋼鋸(需0.3點)、斧頭(需0.4點)、扳手(需0.3點)……每一個都閃爍著冰冷而誘人的金屬光澤。他需要它們!有了真正的工具,他才能改造環(huán)境,才能獲取更多資源,才能……真正地活下去,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在死亡的邊緣掙扎求存!
但0.2點,什么都兌換不了。他需要0.1點,至少0.1點,才能兌換最便宜的工具。
目光掃過【基礎(chǔ)材料】、【基礎(chǔ)食物】、【基礎(chǔ)藥品】……那些圖標灰暗得更徹底,需要的能量點也更高,遙不可及。他的視線最終停留在光幕最下方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雜物】。
【雜物】欄里只有孤零零一個圖標亮著,所需能量點正好是0.2點:【標準鍍鋅鐵皮水桶(帶提梁)】。
水桶?
陳默的心猛地一跳!一股難以言喻的渴望瞬間攥緊了他的心臟!水!他現(xiàn)在最缺的就是水!干渴的喉嚨像被砂紙磨過,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味。懷里那半袋混著泥沙的粟米,沒有水,就是穿腸毒藥!強行吞咽,只會讓他更快地走向死亡!
這水桶……來得太及時了!簡直是絕境中的甘霖!
兌換!必須兌換!
意念如同決堤的洪水涌向系統(tǒng):【兌換!雜物——標準鍍鋅鐵皮水桶!】
【指令確認。兌換物品:標準鍍鋅鐵皮水桶(帶提梁)。消耗能量點:0.2點。剩余能量點:0點。物品具現(xiàn)化中……】
提示音落下的瞬間,陳默感覺懷里猛地一沉!一個冰冷、光滑、帶著明顯金屬質(zhì)感的物體憑空出現(xiàn),壓在了那個裝著粟米的褡褳上!
他下意識地低頭,雙手同時抱緊。
一個嶄新的水桶!
桶體是銀白色的,閃爍著均勻、冰冷的金屬光澤(鍍鋅層),桶壁光滑得幾乎能照出人影,與他此刻污穢不堪的臉形成刺目的對比。桶口邊緣整齊地向外翻卷,形成一個圓潤的卷邊。堅固的金屬提梁彎成一個完美的半圓,焊接在桶身兩側(cè)。整個水桶散發(fā)著現(xiàn)代工業(yè)流水線特有的、一絲不茍的精密感,與這片充斥著腐朽、污穢和絕望的死亡荒原格格不入。
冰冷!光滑!沉重!
陳默的手指貪婪地撫摸著那冰冷的金屬桶壁,感受著那絕不屬于這個時代的工藝質(zhì)感。一股巨大的喜悅和荒謬感交織著沖擊著他的神經(jīng)。能量點清零了,換來的是一個……水桶。一個在末日荒原上價值連城的取水工具!
他猛地抬起頭,警惕地看向石頭所在的方向。
少年石頭顯然被這憑空出現(xiàn)的、閃爍著奇異寒光的金屬物體驚呆了!他像受驚的兔子般猛地向后一縮,整個身體緊緊貼在溝壁上,那雙燃燒的眼睛瞪得滾圓,瞳孔因為極度的震驚和恐懼而急劇收縮!嘴巴微微張開,露出里面沾著泥土的牙齒,喉嚨里發(fā)出一個短促而嘶啞的、如同被扼住脖子的“嗬!”聲。
神跡?妖法?
石頭有限的認知根本無法理解眼前發(fā)生的一切!他親眼看著陳默懷里憑空多出了一個從未見過的、冰冷發(fā)光的“怪物”!那東西的形狀像……像某些大人物家里裝水的木桶?但木桶怎么會發(fā)出這樣冰冷的光?怎么會如此光滑?怎么會憑空出現(xiàn)?!
巨大的恐懼瞬間壓倒了饑餓!他看向陳默的眼神徹底變了!不再是看一個擁有食物的“雇主”,而是看一個無法理解的、充滿未知危險的……怪物!他身體緊繃到了極點,手指深深摳進溝壁的泥土里,隨時準備轉(zhuǎn)身逃命!
陳默瞬間讀懂了石頭眼中那幾乎要溢出來的恐懼。這不行!他需要這個“眼睛”繼續(xù)為他尋找能量物品!他不能讓這剛剛建立起來的脆弱關(guān)系因為水桶的出現(xiàn)而崩潰!
他必須立刻解釋,或者說……誤導(dǎo)!
“看什么!”陳默猛地低喝一聲,聲音帶著刻意裝出的兇狠和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他故意將水桶抱得更緊,讓那冰冷的金屬光澤在昏暗的光線下更加刺眼,像是在展示自己的“力量”?!斑@是……神賜!懂嗎?我……有神靈庇護!”他指了指天空,又用力拍了拍懷里的水桶,發(fā)出沉悶的“咚咚”聲?!案?!有水喝!有吃的!不聽話……”他故意停頓了一下,眼神陡然變得陰鷙,如同盯著獵物的毒蛇,“……神靈降罪!死!”
“神……神……”石頭干裂的嘴唇哆嗦著,重復(fù)著這個陌生的詞匯。他看看陳默,又看看那冰冷發(fā)光的水桶,再看看灰暗的天空。巨大的恐懼和一種原始的、對未知力量的敬畏在他眼中瘋狂交織。陳默的兇狠和這憑空出現(xiàn)的“神物”,如同兩座沉重的大山,壓垮了他那點可憐的野性反抗。他眼中的恐懼逐漸被一種深深的敬畏和茫然取代,緊繃的身體也一點點松弛下來,最終無力地癱靠在溝壁上,只剩下急促的喘息。
初步的震懾……成功了。
陳默心中暗暗松了口氣,但絲毫不敢放松警惕。他知道,這種建立在恐懼上的“敬畏”極其脆弱。他必須盡快兌現(xiàn)“有水喝”的承諾,用實實在在的利益來加固這脆弱的紐帶。
“石頭!”陳默用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喊道,同時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那個水桶,“你!跟我走!去找水!”
石頭茫然地看著他,似乎還沒從巨大的沖擊中完全恢復(fù)。
陳默不耐煩地皺起眉頭,做了個喝水的動作,又指了指水桶,然后用力指向溝外:“水!去找水!懂?”
這一次,石頭似乎明白了?!八??”他喉嚨里發(fā)出嘶啞的音節(jié),眼神里重新燃起一絲微弱的亮光。水!這個字眼如同火星,點燃了他幾乎被恐懼凍結(jié)的求生本能。他用力點了點頭,掙扎著站了起來,動作依舊帶著警惕,但明顯順從了許多。
陳默也艱難地站起身,懷里抱著沉重的褡褳和嶄新的水桶,褡褳的粗糙布料摩擦著水桶光滑的鍍鋅表面,發(fā)出細微的“沙沙”聲。他示意石頭在前面帶路。
少年遲疑了一下,還是選擇了服從。他像一只輕靈的貍貓,貼著溝壁,極其謹慎地朝著土溝的出口方向移動,不時停下腳步,側(cè)耳傾聽,或者警惕地探頭向外張望。每一次停頓,都讓陳默的心提到嗓子眼。
終于,兩人一前一后,如同幽靈般,悄無聲息地爬出了那條充滿死亡氣息的土溝。
視野驟然開闊。
眼前是一片更加遼闊、更加死寂的荒原。枯死的樹木如同巨大的黑色墓碑,扭曲著伸向鉛灰色的天空。焦黑的土地上覆蓋著厚厚的灰燼和浮土,風(fēng)一吹,便揚起漫天昏黃的塵霧,如同鬼魅的紗幔。遠處的地平線上,隱隱有低矮的、如同趴伏巨獸般的山巒輪廓,山脊線上方,一片濃重的、不祥的暗紅色在天際彌漫,像凝固的污血,又像是……遠處森林燃燒的余燼?
空氣中那股焦糊和腐臭的味道更加濃烈,還夾雜著一種刺鼻的、類似硫磺的煙熏味。死寂中,隱約傳來更加清晰的、斷斷續(xù)續(xù)的哭嚎和呻吟,如同地獄深處的回響,令人毛骨悚然。
石頭顯然對這片地域更加熟悉。他弓著腰,盡量壓低身體,在枯樹和土丘的陰影間快速穿行,選擇著相對隱蔽的路徑。陳默抱著沉重的負擔,踉踉蹌蹌地跟在后面,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塵土和煙灰,肺部火辣辣地疼。他死死盯著石頭的背影,生怕跟丟了這個唯一的向?qū)А?/p>
走了約莫小半個時辰,地勢開始緩緩向下傾斜??諝馑坪跻沧兊脻駶櫫艘稽c,那股刺鼻的硫磺味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濃重的泥腥味。
“那邊……”石頭突然停下腳步,躲在一叢半枯的灌木后面,極其小聲地、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指向下方。
陳默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
前方是一大片干涸龜裂的河床,河床寬闊,布滿了巨大的、如同怪獸鱗片般的裂口,深不見底。在靠近河岸的一處低洼地,形成了一個相對大些的淺坑。坑底并非完全干涸,而是積蓄著一層渾濁不堪的泥漿水!水面漂浮著枯枝敗葉、腐爛的水草,甚至隱約能看到一兩只腫脹發(fā)白的、不知是老鼠還是什么小動物的尸體。水色呈現(xiàn)出一種令人作嘔的黃褐色。
水源!盡管骯臟得如同地獄的湯池,但確實是水!
然而,陳默的心卻沒有絲毫放松,反而瞬間沉了下去。因為他看到,在那片渾濁的泥漿水坑周圍,稀疏地圍著十幾個身影!
全是流民!
他們比土溝里那些奄奄一息的骷髏稍好一些,至少還能勉強站立走動。但同樣瘦骨嶙峋,衣衫襤褸,眼神空洞麻木,如同行尸走肉。他們大多手里拿著破陶罐、豁了口的瓦片,甚至只是用雙手捧著,小心翼翼地從水坑邊緣舀起那污濁的泥水,然后迫不及待地灌進嘴里,或者收集起來。
氣氛壓抑而緊張。沒有人說話,只有壓抑的喘息和吞咽泥水的“咕咚”聲。每一個人的眼神都像餓狼一樣警惕地掃視著四周,尤其是掃視著其他靠近水源的人??諝饫飶浡鴿庵氐臄骋夂鸵环N瀕臨爆發(fā)的、一觸即發(fā)的危險氣息。
陳默甚至看到,在距離水坑稍遠一點的幾塊大石頭后面,蜷縮著幾具相對“新鮮”的尸體。尸體周圍的地面,泥土呈現(xiàn)出一種不自然的暗紅色……
爭奪!殺戮!為了這口渾濁的泥水!
一股寒意順著陳默的脊椎爬上來。他懷里嶄新的、閃閃發(fā)光的水桶,此刻簡直像黑夜里的燈塔,一旦暴露,瞬間就會成為所有人瘋狂攻擊的目標!懷里的粟米更是催命符!
石頭也緊張地屏住了呼吸,身體縮得更緊,看向陳默的眼神充滿了詢問和不安。
怎么辦?退回去?沒有水,他和石頭都撐不了多久,粟米也毫無用處。沖過去?憑他們兩個,面對十幾個餓紅了眼的流民,無異于羊入虎口!
陳默的大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運轉(zhuǎn)。他死死盯著那片渾濁的水坑,又看了看周圍的地形。水坑位于河床低洼處,四周是傾斜的河岸和亂石灘。那些流民大多集中在坑邊取水,靠近上游方向(如果還有上游的話)似乎人少一些,但水也更渾濁,漂浮的垃圾更多。
他需要一個機會!一個混亂的機會!
就在這時!
“啊——!”一聲凄厲至極、如同厲鬼般的慘叫,猛地從水坑的另一端炸響!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被吸引過去!
只見一個瘦高的流民,不知是體力不支還是被人推搡,腳下一滑,整個人“噗通”一聲,直接栽進了那渾濁的泥水坑中心!水花四濺!
“我的水!我的水??!”旁邊一個捧著半罐泥水的老婦人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哭嚎,她辛辛苦苦舀起的水被濺起的泥漿污染了大半!
“滾開!別弄臟了水!”一個壯碩些的流民(相對而言)怒吼著,抬腳就踹向那個在水坑里掙扎撲騰的落水者!
“噗嗤!”污濁的泥水被踹得飛濺!
“你敢踹我兄弟?!”另一個流民紅著眼睛撲了上來!
瞬間,水坑邊徹底亂了!哭喊聲、咒罵聲、廝打聲、泥水飛濺聲混作一團!幾個人扭打在一起,更多的人則是趁機瘋狂地撲向水坑邊緣,拼命地用手、用破罐子舀水,生怕這混亂導(dǎo)致水被徹底攪渾或者被搶光!
就是現(xiàn)在!
陳默眼中精光一閃!他猛地一推石頭的后背,低吼道:“快!上游!右邊!跟我沖!”
石頭被推得一個趔趄,但長期的掙扎求生讓他瞬間明白了陳默的意圖!混亂就是掩護!他像離弦之箭般猛地竄了出去!目標直指水坑上游方向那片相對人少、但水質(zhì)更加污濁的區(qū)域!
陳默緊隨其后!他抱著褡褳和水桶,爆發(fā)出全部的潛力,腳步踉蹌卻異常堅定地沖向混亂的邊緣!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骨頭!
十幾步的距離,在生死關(guān)頭被無限拉長!
他能清晰地看到扭打者扭曲的面孔,聽到泥水濺落的聲響,聞到那股混合著血腥和腐爛的惡臭!一個流民似乎注意到了他們,茫然地轉(zhuǎn)過頭,沾滿泥污的臉上帶著困惑。
陳默根本不敢停留!他像一道灰色的影子,在混亂的邊緣一掠而過!石頭已經(jīng)沖到了水坑上游最邊緣,那里幾乎沒人,水面漂浮著厚厚一層腐爛的水草和不明漂浮物。
“快!舀水!”陳默沖到石頭身邊,沒有絲毫猶豫,直接將懷里的嶄新水桶塞進少年懷里!
石頭被這冰冷沉重的“神物”塞了個滿懷,身體微微一顫,但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他根本不去想這桶有多珍貴,只是憑借著原始的動作記憶,猛地將水桶按進了那污濁不堪的泥水里!
“噗通!”
水桶瞬間沒入水面,渾濁的黃褐色泥水帶著腐爛的草葉和泥沙,瘋狂地涌入桶中!
“滿了就提起來!快走!”陳默急促地低吼,同時警惕地掃視著周圍。水坑中心的混亂還在繼續(xù),但已經(jīng)有幾個流民注意到了他們這邊!尤其是那個嶄新的、在昏暗光線下依舊反射著冰冷金屬光澤的水桶,如同磁石般吸引著貪婪的目光!
“有桶!好大的桶!”一個眼尖的流民發(fā)出驚呼!
“搶過來!”另一個流民眼中瞬間爆發(fā)出貪婪的兇光,不顧一切地朝著他們這邊撲來!
石頭已經(jīng)將水桶從泥水里提了起來!沉重的鐵桶裝滿了泥水,重量陡然增加,他瘦小的身體被帶得一個趔趄,差點摔倒!桶里的水渾濁得如同泥漿,散發(fā)著濃烈的腥臭味。
“走!”陳默一把扶住石頭,另一只手死死抱住懷里的褡褳,轉(zhuǎn)身就往回跑!
“站??!把桶留下!”身后傳來流民瘋狂的嘶吼和追趕的腳步聲!不止一個!
生死時速!
石頭抱著沉重的水桶,跌跌撞撞地跟在陳默身后,兩人沿著來時的路,拼命朝著土溝的方向狂奔!陳默感覺肺部像要炸開,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味。石頭更是氣喘如牛,臉色因為過度用力而漲得發(fā)紫,但他死死抱著水桶,如同抱著自己的性命!
身后的追兵越來越近!咒罵聲、腳步聲如同跗骨之蛆!
“丟……丟下桶……”石頭的聲音因為奔跑和恐懼而斷斷續(xù)續(xù),帶著哭腔。那桶太重了!
“不行!抱緊!”陳默嘶吼!丟下水桶?那等于放棄了活下去的希望!沒有容器,下次取水只會更難!他猛地回頭瞥了一眼,追在最前面的兩個流民已經(jīng)逼近到十步之內(nèi)!猙獰的面孔清晰可見!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
“呼——!”
一陣強勁的、裹挾著大量沙塵和灰燼的狂風(fēng),毫無預(yù)兆地從側(cè)面橫掃而來!如同一條無形的巨鞭,狠狠抽打在荒原上!
剎那間,天昏地暗!
狂風(fēng)卷起漫天的黃沙和燃燒后的黑色灰燼,形成一道厚重的、令人窒息的幕墻!視線瞬間被剝奪!嗆人的塵土和灰燼瘋狂地灌入口鼻!
“咳咳咳!”追兵猝不及防,被這狂暴的風(fēng)沙瞬間吞沒!咒罵聲變成了劇烈的咳嗽和驚慌的叫喊!腳步頓時大亂!
天助我也!
“快!低頭!跑!”陳默狂喜,一把拉住被風(fēng)沙吹得東倒西歪的石頭,兩人幾乎趴在地上,頂著狂暴的風(fēng)沙,憑借著記憶和對生存的渴望,朝著土溝的方向連滾帶爬地沖去!
風(fēng)沙成了他們最好的掩護。身后的追兵被徹底甩開,咒罵聲和咳嗽聲迅速被呼嘯的風(fēng)聲淹沒。
當兩人終于連滾帶爬地跌回那條熟悉的、散發(fā)著死亡氣息的淺土溝時,幾乎同時癱倒在地,像兩條離水的魚,只剩下劇烈到極限的喘息。石頭懷里依舊死死抱著那個裝滿渾濁泥水的鐵桶,手臂因為脫力而劇烈顫抖。陳默則緊緊抱著懷里的褡褳,后背緊貼著冰冷的溝壁,心臟狂跳得幾乎要從喉嚨里蹦出來。
溝外,狂風(fēng)依舊在呼嘯,卷起漫天沙塵,如同末日風(fēng)暴。
溝內(nèi),一片死寂。只有兩人粗重而痛苦的喘息聲。
水……有了。雖然污濁如泥漿,散發(fā)著惡臭。
陳默的目光緩緩移向石頭懷里那個沉甸甸的水桶。桶壁上沾滿了泥漿,銀白色的鍍鋅層被污垢覆蓋,失去了耀眼的光澤,卻顯得更加真實,更加……沉重。
他舔了舔干裂出血、沾滿沙塵的嘴唇,喉嚨里火燒火燎的灼痛感無比清晰。
活下去的籌碼……又多了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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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在肆虐的風(fēng)沙中徹底沉淪,鉛灰色的蒼穹被涂抹上更加濃重的墨色,最后一絲光亮也被無邊的黑暗吞噬。土溝徹底陷入了伸手不見五指的絕對黑暗之中。
黑暗放大了所有的感官。溝外狂風(fēng)凄厲的呼嘯聲,如同萬千冤魂在哭嚎,卷起的沙粒和灰燼噼啪地打在溝沿的枯草和土壁上,如同密集的冰雹。遠處流民絕望的嗚咽和垂死的呻吟,在風(fēng)聲中時隱時現(xiàn),更添幾分陰森??諝獗浯坦?,帶著深入骨髓的濕寒和濃重的腐臭,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冰冷的刀片。
陳默和石頭蜷縮在土溝最深處,后背緊緊抵著冰冷的溝壁,試圖汲取一點點微不足道的溫度。兩人之間隔著大約七八步的距離,黑暗中只能勉強看到對方一個模糊的、如同鬼魅般的輪廓。
饑餓和干渴如同兩條毒蛇,在黑暗中更加瘋狂地啃噬著他們的意志。陳默懷里褡褳中粟米摩擦發(fā)出的細微“沙沙”聲,石頭懷中水桶里渾濁泥水偶爾晃動時發(fā)出的“嘩啦”輕響,在這死寂的黑暗里,都成了最殘酷的誘惑和折磨。
陳默的喉嚨干得如同焦炭,每一次吞咽都帶來撕裂般的劇痛。他強迫自己不去想那桶渾濁的水,不去想褡褳里的粟米。意識沉入那片冰冷的系統(tǒng)光幕,反復(fù)審視著那些灰色的圖標,用理性對抗著本能的瘋狂。但0點的能量點如同冰冷的嘲諷,將他牢牢釘死在現(xiàn)實的絕境。
“水……”黑暗中,石頭嘶啞的聲音如同鬼魅般響起,帶著無法抑制的痛苦和渴望,“……喝……”
陳默猛地睜開眼,盡管什么也看不見。石頭的忍耐顯然已經(jīng)到了極限。那桶污濁的水就在他懷里,散發(fā)著致命的誘惑。
“不能喝!”陳默的聲音同樣嘶啞干澀,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冰冷,“生水……有毒!會死!”他只能用最原始、最恐怖的后果來警告。
“死……”石頭的聲音里充滿了恐懼,但隨即又被更強烈的干渴淹沒,“……渴……要死……”他的喘息聲變得更加粗重和痛苦,身體在黑暗中不安地扭動著,抱著水桶的手臂似乎在微微顫抖。那桶水的晃動聲更清晰了。
陳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饑餓和干渴會徹底摧毀理智。石頭隨時可能失控!一旦他不管不顧地喝了那桶里的泥水,后果不堪設(shè)想!腹瀉、寄生蟲、甚至更可怕的瘟疫……在這缺醫(yī)少藥的絕境里,任何一點小病都足以致命!
必須處理這桶水!必須讓它變得……至少看起來能喝!
一個念頭閃電般劃過腦海——煮沸!
殺死病菌和寄生蟲最原始也最有效的方法!
“石頭!”陳默猛地低喝一聲,聲音在黑暗中顯得格外突兀,“想喝水……聽我的!”
石頭不安的扭動停頓了一下,黑暗中傳來他壓抑的喘息聲,似乎在等待下文。
“生水……有毒!”陳默再次強調(diào),語氣斬釘截鐵,“要……燒開!燒開……才能喝!懂嗎?燒!”他做了一個架起火堆、燃燒的動作,盡管在黑暗中對方根本看不見。
“……燒?”石頭的聲音充滿了茫然和困惑。燒開水?這個概念對他而言同樣陌生?;??他當然知道火,那是取暖和驅(qū)趕野獸的東西,但用來燒水?
“對!燒!”陳默斬釘截鐵,“去找柴!枯枝!干草!能燒的!快!”他命令道,語氣不容置疑。他需要支開石頭,哪怕只有一小會兒,也需要一個緩沖。同時,也需要燃料。
黑暗中沉默了幾秒。石頭似乎在權(quán)衡,在掙扎。干渴的痛苦最終壓倒了疑惑和惰性。他喉嚨里發(fā)出一聲含混的嗚咽,抱著水桶的身體動了動,然后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他小心翼翼地將水桶放在地上,然后摸索著站起身,像幽靈一樣,貼著溝壁,朝著溝外風(fēng)聲呼嘯的黑暗走去。腳步聲很快被風(fēng)聲淹沒。
陳默長長地、無聲地舒了一口氣,后背的冷汗瞬間被冰冷的溝壁吸走,帶來一陣戰(zhàn)栗。暫時安全了。
他立刻行動起來。摸索著爬到石頭放水桶的地方,觸手是冰冷的金屬桶壁。他小心翼翼地抱起水桶,感覺里面的泥水沉重無比。他摸索著回到自己之前的位置,將水桶輕輕放下。
接下來是最關(guān)鍵的一步——沉淀!
他需要時間讓泥水里的雜質(zhì)盡可能沉降下去。他摸索著找到褡褳,將它放在水桶旁邊。然后,他靜靜地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背靠溝壁,在無邊的黑暗和呼嘯的風(fēng)聲中,強迫自己等待。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干渴如同火焰灼燒著喉嚨,胃袋的絞痛也重新變得清晰。時間仿佛凝固了。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一刻鐘,也許更久。陳默感覺自己的意志力快要被黑暗和干渴徹底磨滅時,一陣輕微的、帶著謹慎的腳步聲從溝口傳來。
石頭回來了。他懷里抱著一小捆枯枝和干草,動作很輕,顯然也怕引來不必要的麻煩。他將柴禾放在陳默附近的地上,發(fā)出輕微的“窸窣”聲。
“夠嗎?”石頭的聲音帶著試探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
“嗯?!标惸瑧?yīng)了一聲,聲音依舊干澀。他摸索著拿起幾根枯枝,又抓起一把干草。生火……在這樣狹窄、通風(fēng)不暢的土溝里,風(fēng)險很大?;鸸鈺┞段恢茫瑹煏芩廊?。但他別無選擇。
他摸索著,將枯枝小心地架成一個極小的、松散的金字塔形狀,中間塞入干燥的引火草。然后,他從懷里摸出了那枚早已失去能量價值、卻一直被他保留著的銹蝕箭頭。
金屬與燧石!
他記得在【基礎(chǔ)工具】欄里看到過打火石,但現(xiàn)在沒有能量點。他只能寄希望于最原始的方法!
陳默捏住箭頭銹蝕的尾部,將相對還算堅硬的尖端,用力地、反復(fù)地刮擦著溝壁上裸露的一塊堅硬、帶有棱角的深黑色石頭(之前石頭帶回來的那塊燧石)!
“嗤啦……嗤啦……”
刺耳的刮擦聲在黑暗中響起,伴隨著零星迸射的、極其微弱的火星!那火星細小如螢火,瞬間便消失在冰冷的空氣中,根本無法引燃干草!
一次,兩次,三次……陳默的手臂因為用力而酸脹,手指被粗糙的箭頭邊緣磨得生疼。汗水混合著臉上的泥污滑落。每一次刮擦,都只帶來幾顆轉(zhuǎn)瞬即逝的火星,和更深的絕望。
石頭在黑暗中屏息看著,那雙燃燒的眼睛里,期待的光芒一點點黯淡下去,被巨大的失望取代。他喉嚨里發(fā)出低沉的、帶著哭腔的嗚咽?;稹黄饋恚克€是不能喝?
陳默咬著牙,幾乎要將牙根咬碎!他不信邪!更加用力地刮擦!動作近乎瘋狂!
“嗤啦——!”
這一次,或許是角度正好,或許是燧石質(zhì)地特殊,亦或是瀕臨絕境下的爆發(fā)!幾顆稍大些的、帶著橘紅色邊緣的火星猛地迸射出來,如同黑暗中綻放的微小花火,精準地濺落在金字塔底部那團干燥的引火草上!
一點極其微弱的、幾乎難以察覺的橘紅色光點,在引火草的中心,頑強地亮了起來!然后,如同被喚醒的生命,那光點迅速擴大,蔓延,貪婪地吞噬著周圍的草葉!
一縷極其細微的、帶著焦糊味的青煙,裊裊升起!
成了!
陳默的心臟狂跳起來!他強忍著狂喜,立刻丟開箭頭和燧石,如同呵護初生的嬰兒般,極其小心地俯下身,對著那一點微弱的火苗,用最輕柔、最均勻的氣息,緩緩地吹氣!
“呼……呼……”
氣流帶動著火苗輕輕搖曳,橘紅色的光芒在黑暗中跳躍,頑強地舔舐著周圍的枯草,發(fā)出細微的“噼啪”聲。火苗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大,蔓延開,終于引燃了架在上方的細小枯枝!
一小簇溫暖、跳躍的火焰,在狹窄、冰冷的土溝底部,如同奇跡般誕生了!
橘紅色的光芒瞬間驅(qū)散了兩人身邊一小片濃重的黑暗,將陳默和石頭兩張沾滿污垢、寫滿震驚與狂喜的臉龐映照得忽明忽暗。跳動的火舌貪婪地舔舐著枯枝,發(fā)出令人心安的“噼啪”聲響,帶來一股微弱卻無比珍貴的暖意,以及……光明!
石頭完全呆住了!他像石雕般僵在原地,深陷的眼窩里,那雙燃燒的眼睛死死盯著那簇跳躍的火焰,瞳孔中倒映著躍動的火光,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撼和一種近乎原始的、對光與熱的頂禮膜拜!火!他親手找來的枯枝,在這個“被神庇護”的人手中,變成了……火!溫暖的光明!他喉嚨里發(fā)出無意識的“嗬嗬”聲,身體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
陳默長長地、顫抖著呼出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吸入肺中,卻帶著一股火焰帶來的、令人振奮的暖意。他看著那簇頑強燃燒的小火堆,疲憊不堪的臉上終于露出一絲近乎虛脫的笑容。成了!第一步!
他立刻將注意力轉(zhuǎn)向那個水桶。借著火光,桶里的水更加清晰地呈現(xiàn)出來——渾濁的黃褐色,底部沉積著一層厚厚的泥沙,水面還漂浮著細小的雜質(zhì)和腐爛的草屑。散發(fā)著令人作嘔的腥臭味。
他小心翼翼地將水桶挪到火堆旁邊,讓桶壁盡可能靠近火焰,但又不能太近以免烤壞鍍鋅層。他需要加熱,需要煮沸!但現(xiàn)在火堆太小,直接燒開這一大桶水不現(xiàn)實。他需要容器。
目光掃過系統(tǒng)光幕,【基礎(chǔ)工具】欄里那些鍋具的圖標依舊灰暗。他只能再次求助于最原始的方法。
陳默拿起幾根相對粗長些的枯枝,用那枚銹蝕的箭頭,在火光下極其費力地刮削著其中一端,試圖將其削尖。箭頭畢竟不是刀,效率極其低下,木屑簌簌落下,手臂酸痛不堪。石頭在一旁看著,眼中充滿了困惑,不明白他在做什么。
終于,勉強削出了一個粗糙的尖頭。陳默又拿起一塊相對扁平的石頭(也是石頭之前帶回來的),用箭頭在石頭上用力刻劃了幾下,留下一個淺淺的凹痕。然后,他將削尖的木棍尖端抵在石頭的凹痕里,雙手快速搓動木棍!
鉆木取火!
他要做一個最原始的……木鉆!
“嗤…嗤…”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