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學院的鐘鼓樓傳來沉沉暮鼓,宣告著新生考核的前夜正式降臨。丙字三號宿舍內,煤油燈的光暈在青磚墻上搖曳,映著四個少年截然不同的神情。
江帆繼將鐵劍往桌上一拍,震得墨硯里的殘墨濺出幾點:“怕什么!不就是個考核嗎?有清蘅和承淵在,咱們哥幾個還能翻了船?”他雖大大咧咧,手指卻不自覺地摩挲著劍柄上的紋路——那是他父親留下的遺物,也是他唯一的依仗。
令承淵正閉目運轉《裂石訣》,聞言眼皮微抬:“迷蹤林內幻境與妖獸模型混雜,去年便有新生被‘幻心蛛’迷惑心智,至今未完全恢復?!彼Z氣冷肅,指尖卻輕輕敲擊著膝頭,泄露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魏陲,你的‘土墻術’昨日還在第三重便潰散,今日必須穩(wěn)固至第四重。”
被點名的少年猛地一顫,懷里的《基礎土系法訣》差點掉在地上。他怯生生地抬頭,望著令承淵銳利的目光,喉結滾動著小聲應道:“我、我會努力的……”話音未落,便被雪清蘅遞過來的半塊凝神丹打斷。
“含在舌下,今夜盡量多調息?!毖┣遛康穆曇粢琅f清冷,掌心卻殘留著丹藥的溫澤。這枚丹藥是他用王伯給的最后幾枚銅板,在學院雜役處換取的最低階丹藥,此刻卻毫無保留地遞給了最不安的同伴。
魏陲的眼睛瞬間睜大,看著雪清蘅平靜的側臉,嘴唇翕動著想說什么,最終只是用力點頭,將丹藥小心翼翼地含在口中,一股清涼氣息順著喉嚨蔓延開,驅散了些許恐懼。
令承淵看著這一幕,眼中閃過一絲復雜。他默不作聲地從行囊里取出一卷獸皮地圖,攤在桌上:“迷蹤林核心區(qū)域有三處靈氣節(jié)點,按往年規(guī)律,高階考核點必在‘落魂坡’附近。清蘅,你的感知比我們敏銳,明日需負責警戒?!?/p>
雪清蘅湊近查看,指尖劃過地圖上標記的猙獰獸爪圖案。他能感覺到紙面下隱隱透出的靈氣波動,那是學院用特殊妖獸血液繪制的警示符號。當指尖觸碰到“落魂坡”三字時,心臟突然毫無預兆地一縮,仿佛有什么沉睡的東西在深處輕輕叩擊。
“清蘅?”江帆繼察覺到他的異樣,“怎么了?這地方有問題?”
“沒什么?!毖┣遛渴栈厥?,壓下那絲莫名的悸動,“只是覺得此處靈氣流動異常,或許存在高階幻境?!彼麖娖茸约簩⒆⒁饬性诘貓D上,卻沒注意到令承淵看著他指尖的眼神,已從最初的審視變?yōu)橐唤z凝重——方才雪清蘅觸碰地圖時,獸皮上的血色符號竟似有微光一閃而逝。
夜色漸深,四人各自調息。雪清蘅盤膝而坐,卻無法完全沉入修煉。他總能想起白天在演武場,冰緣聚施展“冰雪風暴”時,那漫天飛舞的冰晶在陽光下折射出的清冷光芒,以及她最終倒下時,唇邊那抹刺目的殷紅。
“她……應該沒事吧?”這個念頭不受控制地冒出來,讓他原本平靜的心湖泛起漣漪。他從未對任何人心生過如此復雜的情緒——是對手的敬畏,還是……別的什么?
迷蹤林的晨霧像濃稠的牛奶,將整個后山籠罩。雪清蘅六人小隊站在考核入口處,與其他數十支隊伍遙遙相望。冰緣聚今日換了身月白勁裝,長發(fā)用一根冰藍色發(fā)帶束起,更襯得肌膚勝雪,氣質冷冽如寒梅。她的目光掃過雪清蘅時,微微頓了頓,隨即若無其事地移開,只有清雄輝注意到她藏在袖中的手指,悄然攥緊了腰間的冰錐。
“各小隊注意!”監(jiān)考老師的聲音透過靈氣擴音傳來,“考核開始!凡在三日內未抵達核心節(jié)點‘望月臺’者,視為淘汰!”
話音未落,數十道身影如離弦之箭般沖入霧中。雪清蘅六人小隊保持著三角陣型前進,他與令承淵在前,江帆繼與冰緣聚斷后,魏陲與清雄輝居中。
“清蘅,左前方三十步,有‘疾風狼’幻境?!绷畛袦Y低聲提醒,同時握緊了拳頭。
雪清蘅卻微微搖頭,伸出手掌攔住他:“不對,是‘幻音草’。”他的感知遠比眾人敏銳,已捕捉到空氣中漂浮的細微花粉,那是迷蹤林特有的幻術植物,常以妖獸幻境為幌子。
果然,眾人剛按他的指示改變方向,左側霧氣中便傳來凄厲的狼嚎,幾只由靈氣構成的巨狼虛影張牙舞爪撲來,但若仔細分辨,便能看到狼爪下蔓延的幽綠藤蔓——正是幻音草的偽裝。
“魏陲,‘固土陣’!”雪清蘅當機立斷。
魏陲深吸一口氣,不再猶豫,雙手按地:“土行·固土陣!”只見地面迅速隆起數道土墻,將眾人護在中央。與此同時,冰緣聚雙手翻飛,數道冰棱穿透土墻縫隙,精準地擊中了幻音草的核心——藏在狼影身后的那株不起眼的小草。
“嗤——”草葉被冰棱貫穿的瞬間,狼影轟然潰散,空氣中的花粉也隨之消散。
“好!”江帆繼忍不住喝彩,卻被雪清蘅一個手勢制止。
“別出聲,前面有活物?!毖┣遛康难凵耋E然銳利。他能聽到濃霧深處傳來的沉重腳步聲,那絕非靈氣模型,而是真正的妖獸!
“怎么可能?迷蹤林內早該清理過妖獸了!”令承淵臉色一變。
話音未落,一頭渾身覆蓋著青黑色鱗片的巨熊猛地從霧中沖出,腥風撲面而來,竟已是開靈智的“鐵臂熊”!這等妖獸尋常需煉氣五層以上修士方能應對,出現在新生考核區(qū)實屬反常。
“保護魏陲和清雄輝!”雪清蘅大吼一聲,率先迎上。他沒有使用任何法訣,只是將全身靈氣凝聚于雙腿,身形如電般欺近熊腹,一拳轟出——正是那日擊敗令承淵的招式。
“嘭!”拳掌相擊,竟發(fā)出金屬交鳴之聲。鐵臂熊吃痛怒吼,巨掌橫掃而來。雪清蘅就地一滾,避開攻擊的同時,眼角余光瞥見冰緣聚已凝聚出一柄冰矛,正尋找破綻。
“緣聚,攻擊它左前掌!那里鱗片最??!”他大吼著提醒,同時再次欺近,用身體吸引熊的注意力。
冰緣聚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毫不猶豫地擲出冰矛?!班坂汀币宦暎珳实卮倘腓F臂熊左前掌,疼得它咆哮著單腿跪地。
“就是現在!”令承淵抓住機會,雙拳齊出,“裂石·雙隕!”兩道凝實的靈氣拳影狠狠砸在熊頭,終于將這頭兇悍的妖獸擊暈。
眾人喘息著后退,看著倒地的鐵臂熊,都驚出一身冷汗。
“這絕對不正常,”令承淵擦掉嘴角的血跡,“學院不可能放任這種等級的妖獸在這里?!?/p>
雪清蘅蹲下身,查看熊掌上的傷口,指尖觸碰到溫熱的血液時,心臟又是一陣劇烈跳動。他猛地抬頭,望向迷霧更深處,那里似乎有什么東西在呼喚他,帶著一種古老而蒼涼的氣息。
“我們必須盡快離開這里,”他站起身,語氣前所未有的凝重,“這地方的靈氣正在變得混亂,幻境和妖獸都在失控?!?/p>
接下來的路程果然如他所料,越發(fā)詭異。他們遇到了會噴出腐蝕性毒液的“毒刺花”,本該是模型的“石巨人”卻擁有了真正的靈智,甚至在一處峽谷中,他們發(fā)現了一具穿著青云學院服飾的學員尸體,胸口有一個巨大的爪痕,早已冰涼。
“是‘影爪魔’……”令承淵的聲音帶著顫抖,“這是只有在深魔大陸邊緣才會出現的邪獸!怎么會在這里?”
清雄輝嚇得臉色慘白,緊緊抓住冰緣聚的衣袖。冰緣聚雖然也很害怕,卻強行鎮(zhèn)定下來,將清雄輝護在身后,目光投向雪清蘅:“現在怎么辦?”
雪清蘅看著那具尸體,又看向迷霧深處,眼中閃過一絲決絕:“繼續(xù)前進,去望月臺。只有到了那里,才能聯系到學院的救援?!彼溃丝掏丝s只會全軍覆沒。
六人小隊不再保留實力,一路拼殺,傷痕累累。江帆繼的鐵劍卷了刃,魏陲的土墻術早已耗盡靈力,只能用最基礎的體術輔助,令承淵的《裂石訣》也因頻繁使用而出現滯澀,清雄輝的火球術威力大減,唯有冰緣聚和雪清蘅,依舊保持著相對完整的戰(zhàn)力。
當他們終于沖破最后一層迷霧,看到望月臺上的靈光時,所有人都幾乎虛脫。然而,等待他們的并非救援,而是一場必須完成的最終對決——新生考核的決賽,就在望月臺上進行。
“根據考核規(guī)則,抵達望月臺的小隊成員,需進行最終排位賽?!北O(jiān)考老師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顯然也遭遇了變故,“第一場,雪清蘅,對陣冰緣聚?!?/p>
雪清蘅和冰緣聚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無奈。
擂臺上,月光清冷如水。
冰緣聚率先出手,這一次她沒有使用大范圍的冰雪法術,而是凝聚出一枚枚細小的冰晶,如同漫天飛蝗,悄無聲息地射向雪清蘅。這是她的拿手絕技“冰羽箭”,速度極快,且難以防御。
雪清蘅側身閃避,卻感覺每一枚冰晶都帶著刺骨的寒意,幾乎要凍結他的血脈。他知道冰緣聚這是拿出了真正的實力,也明白這場戰(zhàn)斗無法避免。
“冰雪·囚籠!”冰緣聚輕喝一聲,擂臺四周驟然升起數道冰墻,將兩人困在中央。她雙手按在冰墻上,整個囚籠開始急速降溫,空氣中的水汽凝結成霜,落在雪清蘅的發(fā)梢眉睫。
雪清蘅感到呼吸都變得困難,體內的靈氣運轉也開始遲緩。他知道不能再被動防御,猛地踏前一步,體內那股熟悉的熱流再次涌現,這一次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強烈。他沒有出拳,只是將手按在冰墻上,低聲道:“破。”
一股難以言喻的力量從他掌心爆發(fā),并非狂暴的破壞,而是帶著一種溫潤的、卻又無堅不摧的氣息。冰墻在他掌下寸寸碎裂,化作漫天冰晶,在月光下閃爍著凄美的光芒。
冰緣聚震驚地看著他,仿佛第一次認識這個少年。她從未見過如此詭異的力量,既非純粹的靈氣,也非任何已知的屬性,卻能輕易化解她的冰雪法術。
“這是什么力量?”她忍不住問道,聲音中帶著一絲顫抖。
雪清蘅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看著她。他能看到冰緣聚因為持續(xù)施法而蒼白的臉色,能看到她眼底深處的倔強,也能看到……一絲不易察覺的脆弱。
“我不想傷你?!彼p聲說,語氣中帶著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溫柔。
冰緣聚的心猛地一跳,隨即咬著牙道:“考核場上,沒有退讓!”她雙手高舉,身上的靈氣瘋狂涌動,顯然準備施展壓箱底的絕技。
雪清蘅嘆了口氣。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留手了。就在冰緣聚即將完成法術的瞬間,他動了。身影快如鬼魅,瞬間出現在冰緣聚面前,指尖輕點在她胸前的氣海穴上。
這一指看似輕柔,卻精準地封停了冰緣聚體內的靈氣運轉。她渾身一僵,剛凝聚的冰雪法術瞬間潰散,身體軟軟地向前倒去。
雪清蘅下意識地伸手扶住她,觸手一片冰涼。他看著懷中臉色蒼白的少女,看著她緊閉的雙眼和微微顫抖的睫毛,心中涌起一股強烈的愧疚。
“我……”他想說對不起,卻不知從何說起。
冰緣聚緩緩睜開眼,眸中沒有憤怒,只有一絲復雜難明的情緒。她看著雪清蘅近在咫尺的臉,看著他清澈眼眸中映出的自己,輕聲道:“你贏了?!?/p>
聲音很輕,卻像一根針,刺破了雪清蘅心中那層薄薄的壁壘。他扶著她的手微微收緊,卻又在意識到后迅速松開,退后半步,拱手道:“承讓?!?/p>
月光下,他的身影依舊挺拔,眼中卻多了一絲連自己都無法理解的悵然。他贏了考核,卻似乎輸掉了什么更重要的東西。
而遠處的迷霧中,一雙幽綠色的眼睛正死死盯著望月臺上的雪清蘅,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新生考核的風波,不過是一場更大陰謀的序幕。雪清蘅體內的龍族血脈,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吸引了來自黑暗深處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