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長卿的右手懸停。
空氣仿佛被無形的力量攥住,流動驟然停滯。老者依舊站在原地,身形紋絲不動。他的姿態(tài)沒有絲毫變化,仿佛不是血肉之軀,而是一尊與這【墨淵】共生了無數(shù)歲月的雕像。
“禁忌?”顧長卿重復(fù)了這個詞,尾音微微上揚(yáng),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玩味。這世上,還有他顧長卿不能碰的東西?這老頭是活得太久,腦子不清醒了,還是真以為守著這破湖,就能劃定什么界限?所謂的禁忌,不過是弱者為自己無能尋找的借口,或者是…… 用來嚇唬無知者的把戲。他對這種故弄玄虛的調(diào)調(diào),向來沒什么耐心。
老者臉上的淡笑并未消失,反而加深了幾分,眼神里透著一種奇怪的光。那光芒里,似乎有憐憫,有釋然,還有一種…… 看著飛蛾撲向注定焚身的火焰時的復(fù)雜情緒?!安⒎撬虚T都能推開?!?他輕聲說,像是在陳述一個亙古不變的真理?!澳贻p人。”“回頭吧?!薄俺媚恪?還來得及?!?/p>
顧長卿的指尖輕輕一顫。周遭的光線似乎都因他這細(xì)微的動作而黯淡了幾分,一股無形的壓力彌漫開來?!榜搿!彼鲁鰞蓚€字,清晰,冰冷。像是隨手拍死一只嗡嗡作響的蒼蠅。他最煩的就是這種自以為是的說教,尤其是出自一個連他一根手指都擋不住的老家伙之口。力量,才是衡量一切的標(biāo)準(zhǔn)。沒有力量支撐的道理,不過是笑話。守著一潭死水,念叨幾句不知所云的讖語,就真把自己當(dāng)成天地的守門人了?真是…… 可笑得緊。
“你的職責(zé)結(jié)束了?!?顧長卿的聲音平淡,卻帶著一種終結(jié)的意味。老者緩緩搖頭,目光落在顧長卿身后的虛無,又轉(zhuǎn)回到他臉上?!拔业穆氊?zé),是守護(hù)【墨淵】?!薄爸敝磷詈笠豢??!彼D了頓,那奇異的笑容里多了一絲難以捉摸的東西?!盎蛘哒f,是為像你這樣…… 試圖叩開禁忌之門的存在?!薄扒庙懽詈蟮木姟!彼穆曇羝届o得可怕,沒有瀕死的恐懼,沒有求生的欲望,只有一種…… 終于等到這一刻的安寧。仿佛他的存在,就是為了這最后的警示。
顧長卿徹底失去了對話的興趣。多說無益。有些東西,用拳頭講道理,遠(yuǎn)比用嘴巴有效。
他抬起的右手,不再懸停。緩緩落下。動作輕柔,甚至帶著幾分隨意。沒有風(fēng)雷激蕩,沒有光華萬丈。就只是那么簡簡單單地落下。仿佛只是拂去肩頭并不存在的塵埃。
然而,就在他手掌落下的軌跡中,老者的身體開始發(fā)生變化。從腳底開始,他的身形變得虛幻、透明。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從這世間一點(diǎn)點(diǎn)抹去。顏色褪去,輪廓模糊。
老者看著顧長卿,臉上依舊是那個近乎解脫的笑容。他的嘴唇翕動,似乎想說什么。最終,只有幾個模糊的音節(jié)飄散在凝滯的空氣里。“【墨淵】……”“會…… 記住…… 你……”聲音越來越輕,直至完全消失。連同他最后的身影,徹底化為虛無。
原地空空如也。仿佛剛才那個固執(zhí)的守湖人,從未存在過。只有那片墨綠色的湖泊 ——【墨淵】,依舊死寂。湖面平滑如鏡,倒映著灰蒙蒙的天空,深邃得令人心悸。
顧長卿收回手,神情淡漠。他瞥了一眼老者消失的地方,仿佛只是確認(rèn)了一下垃圾是否清理干凈。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片神秘的湖泊之上。守湖人沒了,湖還在。所謂的 “警鐘”,對他來說,更像是一封戰(zhàn)書,一種赤裸裸的挑釁。禁忌?他顧長卿的字典里,可沒有這兩個字。越是不讓碰,他越要看看。這湖底,究竟是藏著龍?zhí)痘⒀ǎ€是又一個虛張聲勢的紙老虎。他倒要瞧瞧,這所謂的【禁忌】,能不能讓他…… 稍微認(rèn)真一點(diǎn)。
他邁步,走向湖邊。腳下的土地傳來堅(jiān)實(shí)的觸感。空氣中,老者殘留的氣息如同最后一點(diǎn)不甘的執(zhí)念,迅速消散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墨淵】本身散發(fā)出的氣息,更加濃郁,更加清晰。陰冷,晦澀,仿佛來自亙古洪荒。帶著一種沉寂了億萬年的力量感,以及…… 一種讓人從骨子里發(fā)寒的危險。這感覺,比那個只會耍嘴皮子的老頭,強(qiáng)了不止一個檔次。
顧長卿在湖岸邊停下腳步。墨綠色的湖水近在咫尺,散發(fā)著幽幽的光澤。湖水異常清澈,卻又深不見底,濃郁的墨綠色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以及一切膽敢窺探的目光。
他伸出右手,修長的手指緩緩探向湖面。指尖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意志。
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觸碰到那片死寂水面的瞬間 ——“嗡……”一聲極其細(xì)微,卻仿佛能穿透靈魂的震顫響起。平靜的湖面,毫無征兆地蕩起一圈漣漪。漣漪擴(kuò)散,無聲無息,卻帶著一股磅礴而古老的抗拒之力。一股陰寒至極的能量,如同沉睡的巨獸被驚醒,從湖水最深處彌漫開來,凝聚在水面,形成一道無形的屏障,試圖阻止他的手指。這不是針對顧長卿個人的敵意,而是一種更本源的排斥。排斥一切外來者,守護(hù)著湖底不為人知的秘密。
顧長卿的動作微微一頓。他清晰地感受到了那股力量。陰冷,粘稠,帶著死亡、終結(jié),以及…… 一絲絲讓他感到熟悉卻又陌生的味道?!坝悬c(diǎn)意思。”他嘴角勾起一抹幾不可察的弧度??偹?,不是那么無聊了。這【墨淵】,看來確實(shí)藏著點(diǎn)東西。比那個只會放狠話的老頭,有趣多了。
他指尖原本隨意散發(fā)的力量,瞬間凝聚。如同無堅(jiān)不摧的利刃。嗤 ——一聲輕響。那層由古老能量構(gòu)筑的無形屏障,應(yīng)聲而破,如同脆弱的薄冰。顧長卿的手指,再無阻礙。終于。輕輕觸碰到了那片冰冷、墨綠的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