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轉身邁步。

湖面映照著他的背影。死寂的湖水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平靜得像是從未存在過。

顧長卿的腳步停頓。他沒有回頭。他只是感到了一點異常。非常微小。微小到幾乎無法察覺。但他察覺了。

湖中的倒影沒有動。他邁出了腳步。他的倒影依舊站在那里。背對著他。面向著湖水。這不符合常理。倒影應該與本體同步。這是最基礎的規(guī)則。

顧長卿沒有立刻做出反應。他只是站在原地。他的思緒如冰冷的機器運轉。分析著這種反?，F象。是湖水的力量嗎？某種殘余的意志？不。之前的反抗是狂暴的。是混亂的。是直接的?，F在這種感覺完全不同。它沒有攻擊性。沒有敵意。甚至沒有存在感。它只是…… 在那里。獨立存在。

顧長卿緩緩轉過頭。他的視線落在了湖面。落在了那個屬于自己的倒影上。倒影的背影與他一模一樣。衣袍的褶皺。發(fā)絲的輪廓。都精確無誤。除了它沒有動。這本身就是最大的錯誤。

顧長卿的目光向下移動。落在了倒影的頭部。那個倒影似乎也在看著湖水。但它沒有眼睛。倒影只是一個形狀。

湖面突然泛起了一絲漣漪。極細微的漣漪。只有一道。像是水滴落下的痕跡。但這片湖水從未有水滴落下。漣漪出現在倒影的 “臉” 上。然后消失。倒影的頭部輪廓似乎變化了一點點。非常細微。

顧長卿盯著它。他的意識探了過去。沒有阻礙。直接穿透了湖面。觸碰到了那個倒影。那是一種奇異的感覺。不是觸碰水。也不是觸碰實體。更不是觸碰能量。它像是觸碰到了一個概念。一個 “存在” 的定義。但這個定義是錯誤的。是扭曲的。是…… 反轉的。

顧長卿收回了意識。他的手指微微動了動。他沒有感受到威脅。但這種異常讓他產生了興趣。一絲極淡的興趣。他不喜歡無聊。這個倒影似乎不是無聊的東西。

倒影再次發(fā)生了變化。這一次變化更明顯一些。它不再是單純的輪廓。它的頭部開始出現細節(jié)。眼睛。鼻子。嘴巴。那是顧長卿自己的面容。清晰地呈現在湖水之中。但它依然背對著他。只是一張臉出現在了后腦的位置。一張倒置的臉。

那張臉沒有表情。漆黑的瞳孔。與顧長卿如出一轍。但那些瞳孔里沒有漠然。也沒有不耐煩。只有一種純粹的。深邃的。無法理解的…… 空洞。

顧長卿站著。他看著湖水里的倒影?？粗菑埖怪玫哪?。那種空洞感讓他感到了一點不適。不是身體上的不適。而是…… 認知上的。仿佛有什么東西。正在試圖瓦解他對自身的認知。瓦解他對現實的認知。瓦解一切他認為理所當然的規(guī)則。

倒影的嘴巴動了。無聲無息。但顧長卿聽到了聲音。直接在他的意識深處響起。不是通過耳朵。不是通過空氣傳播。是直接的意念傳遞。“你來了?！甭曇魶]有情緒。平淡得像是陳述一個事實。但這個事實本身就充滿了荒謬。

顧長卿看著那張倒置的臉?！澳闶钦l？” 他沒有說話。他的意念傳遞了過去。直接且冰冷。

倒影的臉沒有變化?？斩吹耐姿坪踝⒁曋硞€地方。那個地方不是顧長卿。也不是湖水深處。而是一個更遠。更虛無的地方?！拔沂悄??！币饽钤俅蝹鱽?。簡單。直接。卻讓顧長卿的心靈湖面泛起了真正的波瀾。不是力量的沖擊。而是概念的打敗。

我是你？這不可能。顧長卿很清楚自己是誰。他的力量。他的過去。他的現在。都是清晰且確定的。這個倒影是什么？湖水的把戲？某種禁地的特殊能力？還是別的什么？

“你不是我?！鳖欓L卿的意念更加冷徹。帶著一種絕對的否定。

倒影的臉似乎 “笑” 了一下。那是一種沒有肌肉牽動的笑。純粹是五官輪廓的微小變化?？斩吹耐桌?。第一次出現了一點點別的東西。不是情緒。更像是一種…… 數據?；蛘哒f。一種信息?！澳阋詾槟闶悄?。”意念傳來。帶著一點點。難以言喻的。像是看透一切的…… 憐憫？

憐憫這個詞讓顧長卿感到了真正的反感。他不需要任何存在憐憫。尤其是這種來歷不明。違反規(guī)則的倒影。

“我就是我。”顧長卿的意念中蘊含了強大的意志。試圖壓垮這個荒謬的 “自我認知”。

但倒影沒有被壓垮。它只是在那里。平靜地存在著。平靜地陳述著它的 “事實”。“你只是一個片段?！薄耙粋€被投射的影子?！薄耙粋€被限定的概念?！?/p>

這些話像是尖銳的冰錐。試圖刺入顧長卿意識最深處。他沒有受到實質性的傷害。但這種言論本身就構成了一種沖擊。他從未想過自己會是 “片段”?！坝白印?。“概念”。他一直都認為自己是絕對的。唯一的。至高無上的存在。這種來自 “自己” 倒影的否定。帶著一種莫名的力量。試圖在他心中種下懷疑的種子。

顧長卿沒有懷疑。他只是感到了一種強烈的。被冒犯的感覺。他的絕對性。他的唯一性。正在被一個湖水里的倒影挑戰(zhàn)。

“誰投射的？”顧長卿反問。他的意念中帶著一絲危險的意味。如果這個倒影是某種更高存在的造物。那么那個存在就該死。

倒影的臉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蛘哒f。它沒有直接回答。它的空洞瞳孔里。那一點點信息開始擴散。形成了一幅畫面。直接映入了顧長卿的意識。

那畫面模糊。破碎。像是無數個瞬間的集合。他看到了一片無垠的黑暗。黑暗中似乎有無數個 “他”。形態(tài)各異。但都擁有相同的核心氣息。有的在戰(zhàn)斗。有的在沉睡。有的在行走。有的在…… 消散。

畫面飛速切換。他看到了巨大的。無法形容的。像是宇宙本身一般的存在。那個存在沒有形態(tài)。只是一種純粹的。超越一切理解的…… 意志。

然后。他看到了自己?；蛘哒f。他看到了那個倒影所說的 “自己”。那是一個從那個巨大意志中剝離出來的。一個微小的。卻異常凝實的…… 光點。那個光點被投射而出。穿過了無數的黑暗。穿過了無數的世界。最終落在了某個地方。

畫面在此刻停止。顧長卿的意識回到了湖邊。回到了那個倒影上。那張倒置的臉依然空洞。但顧長卿的心中卻多了一些東西。不是懷疑。而是求證的欲望。

那個畫面是什么意思？他是一個光點？從一個巨大意志中剝離？被投射？這些概念與他一直以來的認知完全相悖。但他不能完全否定。因為這個倒影。這個違反規(guī)則的存在。確實出現在了他的面前。并且以一種他無法完全理解的方式。與他的意識進行了交流。

“那是哪里？”顧長卿的意念指向了畫面中的黑暗。指向了那個巨大的意志。

倒影的臉沒有變化。意念再次傳來?！霸c?！焙唵巍Ｇ逦?。卻像是一扇通往未知深淵的大門。

原點。一切的開始嗎？還是那個巨大意志的稱謂？又或者…… 是一個地方？

顧長卿的心臟。那個早已停止跳動。卻承載著他所有力量與意志的核心。在這一刻。似乎感應到了什么。一種微弱的。但確實存在的。來自那個 “原點” 的…… 牽引力。那不是墨淵的力量。也不是任何已知禁地的力量。那是一種更古老。更高維度的力量。它無聲無息。卻直接作用在他的存在本身。

顧長卿的身體沒有移動。但他感到自己的意識。自己的 “光點”。正在被一股力量輕輕拉扯。不是強行拖拽。更像是一種…… 呼喚。來自某種同源的存在。

他看向湖水中的倒影。那張倒置的臉。那雙空洞的瞳孔。似乎就是這個 “呼喚” 的媒介?；蛘哒f。這個倒影。就是那個 “原點” 投射在這里的。一個信號。一個錨點。

顧長卿抬起了手。他沒有伸向湖水。而是伸向了自己的胸口。他觸摸著自己的身體。感受著自己真實的存在。與湖水中那個 “片段” 形成鮮明對比。

“所以?！彼囊饽钤俅伟l(fā)出。冷冽如冰。“你想要什么？”

倒影的臉沒有回答。它只是靜靜地存在著。那個空洞的瞳孔里。畫面再次出現。這一次的畫面更加清晰一些。他看到了那個巨大意志。它像是一個無限延伸的光海。光海中有著無數的光點。每一個光點都像是一個 “顧長卿”。在不同的世界。不同的時間。做著不同的事情。

然后。他看到了一個光點。與其他的不同。那個光點異常明亮。異常凝實。它在光海的邊緣。似乎正在試圖脫離。試圖向著更遠處前進。但它被某種力量束縛著。無法完全掙脫。

畫面聚焦到了那個異常的光點。然后。畫面再次切換。他看到了那個異常光點。投射出了一個…… 影子。那個影子穿過了黑暗。穿過了世界。最終變成了他。變成了站在墨淵湖邊的顧長卿。

畫面消失。倒影的臉依然在那里。意念再次傳來。這一次。意念中多了一絲…… 請求？或者說。一種純粹的。來自更高維度的。對低維度存在的…… 指令？“回歸。”一個詞。像是一道無法違抗的命令。直接烙印在顧長卿的意識深處。

回歸?；貧w那個 “原點”?；貧w那個巨大意志?；貧w那個異常的光點?；貧w他的 “本體”。

顧長卿站在那里。他的身體沒有動。他的意識卻在劇烈地思考?；貧w？回到那個所謂的 “原點”？回到那個被束縛的 “本體”？然后成為那個光海中的一個片段？或者成為那個被束縛的 “異常光點”？

他看向湖水?？聪蚰莻€倒影。那個自稱是他的 “碎片”。自稱是他的 “影子” 的倒影。那個倒影沒有實體。沒有力量。它只是一個信息載體。一個來自 “原點” 的信使。它帶來了信息。帶來了畫面。帶來了…… 回歸的指令。

顧長卿的意識中?；厥幹莻€詞?！盎貧w?！彼淖旖?。沒有笑意。只有一種極淡的。近乎冷酷的弧度?；貧w？開什么玩笑。他花了不知道多久的時間。才達到現在的狀態(tài)。才擁有現在的力量。才擁有現在的…… 自由。他不是什么片段。不是什么影子。更不是什么被投射出來的概念。他是顧長卿。獨一無二的顧長卿。他不會回歸任何地方。他不會聽從任何指令。即使這個指令來自他所謂的 “本體”。甚至來自那個所謂的 “原點”。

顧長卿抬起了另一只手。那只剛剛壓平了湖水的手。這一次。他沒有虛按。他直接將手伸向了湖面。沒有猶豫。沒有留情。他的手直接穿透了死寂的湖水。穿透了那個倒影。沒有阻礙。就像穿透空氣一樣。

湖水沒有反抗。倒影也沒有反抗。但顧長卿的手指感觸到了什么。不是冰冷。不是粘稠。而是一種純粹的。無法形容的…… 虛無。他的手指仿佛觸碰到了一個空洞。一個概念的邊緣。一個規(guī)則的裂隙。

他沒有停頓。他的手指收緊。他要抓住那個倒影。抓住那個 “回歸” 的指令。抓住那個來自 “原點” 的信號。抓住這個試圖挑戰(zhàn)他存在的…… 東西。

他的手指在虛無中攪動。沒有抓住任何實體。但他感應到了一種抵抗。不是力量的抵抗。而是…… 概念的抵抗。那個倒影。那個信息。正在試圖從他的手中滑走。試圖融入湖水。融入虛無。試圖回到它來的地方?；蛘哒f。試圖回到那個 “原點”。

顧長卿的意念爆發(fā)。這一次。他沒有使用任何技巧。純粹的意志。純粹的掠奪。直接沖向了那個倒影。沖向了那個虛無中的存在?！傲粝?。”意念如雷。直接在虛無中炸響。他要強行留下這個信息。強行留下這個概念。強行留下這個來自 “原點” 的信號。他要研究它。他要理解它。他要…… 吞噬它。

那股概念的抵抗變得更加強烈。像是一條滑膩的魚。在他的手中扭動。試圖掙脫。但顧長卿的意志更加強大。強大到可以扭曲概念。強大到可以重新定義規(guī)則。他的手指雖然沒有抓住實體。但在概念層面。他已經鎖定了那個倒影。那個 “回歸” 的指令。那個來自 “原點的呼喚”。

他感到一股冰冷的。帶著遙遠氣息的信息流。正在被他強行從虛無中剝離。剝離出湖水。剝離出這個世界。剝離到他的掌控之中。這個過程并不容易。那個概念的抵抗非常頑固。不像墨淵的力量。那是純粹的蠻力。這個抵抗是柔韌的。是難以捉摸的。是試圖從根本上否定你的 “抓住” 行為。

但顧長卿不會放手。他已經抓住了。即使只是概念。他也抓住了。他感到湖水開始輕微地震動。不是因為力量。而是因為…… 剝離。有什么東西正在從湖水深處被抽離。被強行扯斷連接。那個倒影。那個信號。正在被他一點點地拉出水面。拉出這個世界。

倒影的臉變得模糊?？斩吹耐姿坪蹩s小了。意念再次傳來。帶著一絲微弱的。難以置信的。像是被冒犯了的…… 震驚？“你不能……”意念沒有說完。就被顧長卿的意志直接碾碎。他不需要聽它說什么。他只需要…… 得到它。

他的手指繼續(xù)收緊。概念層面的收緊。那個冰冷遙遠的信息流涌入他的意識。帶來了更多的畫面。更多的信息。關于那個 “原點”。關于那個巨大意志。關于那些無數的 “光點”。關于那個被束縛的 “異?！?。以及…… 關于 “回歸” 的目的。

顧長卿站在湖邊。他的手伸入湖中。面無表情。他的意識正在承受著巨大的信息洪流。這些信息試圖重塑他的認知。試圖告訴他。他只是一個被投射的工具。一個用來完成特定任務的 “影子”。任務完成。就該回歸。就該被回收。就該融入 “本體”。融入 “原點”。

顧長卿的意識深處。發(fā)出了冰冷的嘲笑?；厥眨咳谌?？他不會被任何人回收。他不會融入任何存在。他就是他自己。從始至終。都只是他自己。

他強行消化著涌入的信息。篩選著有用的部分。拋棄著那些試圖動搖他存在根基的部分。那個 “原點” 的位置。那個巨大意志的性質。那個 “異常光點” 的狀態(tài)。這些都是他需要知道的。那個 “回歸” 指令中蘊含的力量。那種牽引力。他也在分析。試圖理解它的原理。試圖找到對抗它的方法?；蛘摺?試圖掌握它。

湖水劇烈地翻涌起來。這一次不是狂暴。而是…… 痛苦？像是某種連接被粗暴地扯斷。有什么東西正在從墨淵中永遠地消失。

顧長卿的手指從湖水中抽出。他的指尖上。沒有水跡。只有一點微弱的。像是星光一般的。難以捉摸的光芒。那不是墨淵的力量。那是從那個倒影中剝離出來的。來自 “原點” 的信息載體。一個概念。一個信號。被他強行奪取。

湖面再次恢復死寂。但這一次的死寂。與之前不同。它帶著一種被洗劫后的空虛。一種被剝離了核心的麻木。那個倒影消失了。徹底消失。像是從未存在過。

顧長卿看著指尖那一點微光。那一點來自 “原點” 的信號。他的意識觸碰著它。感受著其中蘊含的遙遠信息。這是一個意外收獲。一個比墨淵本身更有價值的東西。他原本只是想離開。現在。他有了新的目標。找到那個 “原點”。找到那個巨大意志。找到那個所謂的 “本體”。然后……

顧長卿沒有繼續(xù)思考下去。他收回了手。那一點微光融入了他的身體。沒有引起任何不適。仿佛它本來就屬于他?；蛘哒f。他強行讓它屬于他。

他再次轉身。這一次。他的腳步沒有停頓。他向著禁地之外走去。身后是死寂。身前是未知。但他的心中。多了一份冷酷的期待。期待著與那個 “原點” 的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