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孤狼燼:雨焚舊日 良辰不嘻嘻 89414 字 2025-06-20 15:43: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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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像被老孫頭那把鈍口刻刀刮削的木片,一層層,單調(diào)而緩慢地剝落。棺材鋪的氣味早已腌入骨髓,松脂、朽木、桐油、還有那若有若無的冰冷甜腥,成了呼吸的一部分。斷腕處的舊痂在反復的磨損下變得粗糙堅韌,左肩胛骨的硬結(jié)習慣了承重時的隱痛,右腿的跛態(tài)也成了身體本能的一部分,如同那枚刻進骨子里的“七”字。

      刻刀在掌心,冰冷,沉重。

      我坐在鋪子最角落的陰影里,腳下是永遠掃不盡的木屑,像一層骯臟的雪。右手握著一把新磨的刻刀——鋒刃雪亮,是老孫頭昨夜丟在我草席邊的,沒說話,只有刻刀落地的“當啷”一聲響。舊的鈍刀,不知何時被他收走了。

      眼前是一塊巴掌大的柏木邊角料,紋理細密堅韌。刀尖落下,不再是笨拙地啃噬,而是帶著一種冰冷的專注,沿著木料本身紋理的“軌跡”,深深切入。木屑不再紛亂飛揚,而是順從地卷曲、剝離,露出底下光滑溫潤的木質(zhì)。刀鋒游走,如毒蛇潛行,刻痕不再是歪扭的掙扎,逐漸有了筋骨,透著一種鐵畫銀鉤般的狠厲。

      “七”。

      每一筆,都像在刻寫那八個字。斷情絕義。方見真武。

      “嗬嗬…嗬…”

      沉重的喘息和劈柴聲從后院傳來。大師兄孫大光著膀子,古銅色的皮膚上汗珠滾滾,虬結(jié)的肌肉隨著每一次掄斧而賁張。斧刃帶著沉悶的風聲落下,“咔嚓”一聲,碗口粗的硬木應聲裂成兩半。他腳邊堆起的柴垛已經(jīng)很高,但劈碎的柴塊和四處飛濺的碎屑更多。他眼神依舊空洞,仿佛劈的不是柴,是某個看不見的仇敵。

      “嗤啦——!他娘的!什么鬼木頭!”二師兄孫二的咆哮如同炸雷,震得梁上灰塵簌簌落下。他正跟一塊滿是樹瘤的老槐木較勁,刨子推上去,不是打滑就是啃掉一大塊木皮。木屑如同憤怒的雪崩,噴了他滿頭滿臉?!皬U物!都是廢物!”他狠狠一腳踹在旁邊的廢料堆上,木塊嘩啦啦滾了一地,其中幾塊滾到了我的腳邊。

      我停下刻刀,抬眼。孫二正惡狠狠地瞪著我,粗重的鼻息噴著白氣,臉上的刀疤因為憤怒而扭曲:“看什么看!啞巴!掃干凈!立刻!馬上!不然老子連你一起劈了當柴燒!”唾沫星子幾乎噴到我臉上。

      沉默。放下刻刀和刻了一半的木牌。拿起靠在墻角的破竹掃帚和簸箕。跛著腳,一瘸一拐地走過去。俯身,用右手費力地將散落的木塊和碎屑掃攏。動作依舊不快,但沉穩(wěn)了許多。每一次彎腰,左肩的硬結(jié)和斷腕都發(fā)出無聲的抗議,汗水順著脖頸滑入衣領(lǐng)。

      “廢物點心!磨蹭到天黑嗎?”孫二不耐煩地吼著,揚起蒲扇般的大手,作勢要打過來。

      “二哥,二哥!消消氣!”一個油滑的聲音及時插了進來。三師兄孫三不知何時從前堂溜達過來,臉上堆著慣常的、仿佛焊上去的笑容。他手里拿著個油膩的紙包,一股劣質(zhì)豬頭肉的香氣飄散出來?!案鷫K木頭置什么氣?不值當!來來來,剛得的,還熱乎,嘗嘗?”他麻利地打開紙包,捻起一塊肥膩的肉片,不由分說就往孫二嘴里塞。

      孫二被堵了個正著,嘴里塞著肉,含糊不清地罵了兩句,但怒氣明顯被那油香沖淡了不少。孫三趁機朝我使了個眼色,嘴里卻對著孫二繼續(xù)灌迷魂湯:“二哥您可是咱鋪子的頂梁柱,這力氣活兒沒您不行!犯不著跟個啞巴廢物較勁,氣壞了身子骨,咱鋪子損失可就大了!是吧?”他一邊說,一邊用身體巧妙地擋在了我和孫二之間。

      孫二嚼著肉,哼了一聲,狠狠瞪了我一眼,終究沒再動手,罵罵咧咧地轉(zhuǎn)身,繼續(xù)去折磨那塊頑固的老槐木。

      孫三這才松了口氣,臉上的笑容瞬間淡去,只剩下市儈的精明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厭煩。他瞥了我一眼,目光在我手中掃帚和簸箕里那幾塊滾落的木塊上停了停,又飛快地移開,仿佛沾上了什么晦氣的東西。他沒說話,只是從袖口里摸出兩顆沾著灰的花生米,隨手丟在簸箕邊緣那堆刨花上,然后像只滑溜的泥鰍,又鉆回了前堂那廉價熏香籠罩的柜臺后。

      我看著簸箕邊緣那兩顆小小的花生米,沾著木屑和灰塵。沉默地繼續(xù)掃著地上的狼藉。

      “阿…阿七…”細如蚊蚋的聲音在旁邊響起,帶著慣有的怯懦。

      是四師兄孫四。他不知何時挪了過來,像只受驚的兔子,貼著墻根。手里端著一個豁了口的粗陶碗,碗里是半碗渾濁的、幾乎涼透的稀粥。他飛快地左右瞟了一眼,確定孫二沒往這邊看,才把碗往我這邊推了推,聲音抖得厲害:“給…給你留的…快…快吃…”

      他的眼神躲閃著,不敢看我,臉色因為緊張而更加蒼白。似乎遞出這半碗稀粥,已經(jīng)耗盡了他所有的勇氣。

      我停下掃帚,看向那碗稀粥。粥水清得能照見碗底的裂紋,漂浮著幾??蓱z的米粒。這大概是孫四自己省下的口糧。我沉默地接過碗,冰冷的陶壁貼著掌心。沒有猶豫,仰頭,將那寡淡冰冷的粥水灌了下去。米??ㄔ诤韲道?,帶著一股陳米的霉味。

      孫四看我喝下,像是完成了一項艱巨的任務,明顯松了口氣,臉上甚至擠出一絲極其微弱的、近乎討好的笑容。他飛快地拿回空碗,又像受驚的兔子一樣,縮回他那堆放著桐油罐子和破布頭的角落,拿起小刷子,繼續(xù)他永遠也刷不勻的棺材板。只是刷油的手,似乎比剛才穩(wěn)了一點點。

      “呼嚕?!魢!?/p>

      后院角落小棚屋的鼾聲,如同悶雷,準時響起。

      忽然,鼾聲停了。棚屋那用破木板釘成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六師兄孫六揉著惺忪的睡眼,拖著沉重的步子走了出來。他像座移動的小山,肚子滾圓,臉上帶著沒睡醒的憨厚迷糊。他先是茫然地看了看天,又看了看院子里劈柴的孫大、刨木頭的孫二,最后那雙迷糊的眼睛落在我身上。

      他咧開嘴,露出被劣質(zhì)煙草熏得發(fā)黃的牙齒,嘿嘿傻笑了兩聲。然后,他慢吞吞地走到后院角落那個廢棄的、積滿雨水的破水缸旁。水缸里漂浮著爛樹葉和不知名的小蟲。孫六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毫不在意地探進那渾濁發(fā)綠的水里,摸索著。

      水花四濺。片刻,他撈起一樣東西——那是一塊不知被雨水泡了多久、早已看不出原色的粗布頭。他笨拙地擰了擰,勉強擰掉一些臟水,然后拿著那塊濕漉漉、臟兮兮的破布,慢吞吞地走到我跟前。

      “給…擦汗…嘿嘿…”他憨笑著,把那塊散發(fā)著淤泥和腐爛氣息的破布,不由分說地往我沾滿汗水和木屑的臉上按來。動作笨拙而直接,帶著一種牲畜般的、毫無雜質(zhì)的“善意”。

      那刺鼻的惡臭撲面而來!

      我下意識地側(cè)頭想避開。但孫六力氣大得驚人,動作雖然慢,卻帶著一股不容抗拒的憨勁。那塊濕冷粘膩、散發(fā)著惡臭的破布,還是結(jié)結(jié)實實地蹭在了我的臉頰和脖頸上。冰冷的污水混合著腐爛的泥腥,瞬間浸濕了皮膚。

      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刻骨的殺意幾乎不受控制地從骨髓深處翻涌上來!右手瞬間握緊!勞宮穴附近那幾條冰冷的“線”中,蟄伏的氣勁如同毒蛇般昂首!

      “嘿嘿…擦擦…涼快…”孫六毫無所覺,依舊咧著嘴傻笑,似乎很滿意自己的“體貼”,還用那臟布在我脖子上又用力抹了兩下。

      就在那股冰冷的戾氣即將沖破束縛的剎那——

      “啪嗒!”

      一塊小小的、沾著糖霜的點心碎屑,突然從天而降,不偏不倚,正好掉在孫六拿著破布的手背上。

      孫六的動作瞬間停住了。他低頭,看著手背上那點雪白的糖霜,迷糊的眼睛猛地亮了起來!他像發(fā)現(xiàn)了稀世珍寶,立刻把破布隨手一扔(正好蓋在我剛掃攏的簸箕上),伸出粗大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拈起那點糖霜,迫不及待地塞進嘴里,陶醉地咂摸著,臉上露出孩童般純粹的滿足笑容。他完全忘記了自己剛才在做什么,仰起頭,開始笨拙地轉(zhuǎn)動他那龐大的身軀,試圖尋找糖霜的來源。

      我僵在原地。臉上和脖頸上殘留著冰冷粘膩的污水和惡臭,胃里還在翻騰。但那股翻涌的殺意,卻被這突如其來的、荒誕到極點的一幕,硬生生地摁了回去。像一盆冰水澆在了即將爆燃的炭火上,只剩下刺骨的冰涼和一種難以言喻的荒謬感。

      目光順著孫六笨拙尋找的視線向上移。

      鋪子最陰暗的那個角落。五師兄孫五依舊背對著所有人。他佝僂著背,像一塊長在陰影里的苔蘚。他手里似乎拿著一小塊東西,正用他那異常修長靈活、卻永遠沾滿黑色油污的手指,慢條斯理地、一點一點地掰碎。細小的碎屑無聲地飄落下來。他沒有任何動作,沒有任何言語,仿佛剛才那點“天降甘霖”與他毫無關(guān)系。

      只有那永不停止的、令人脊背發(fā)涼的磨刀聲,不知何時又響了起來。

      “沙…沙…沙…”

      我緩緩松開緊握的右手,指尖凝聚的冰冷氣勁無聲散去。彎腰,撿起被孫六扔在簸箕上的那塊散發(fā)著惡臭的破布。沉默地,將它和簸箕里掃攏的木屑、碎塊一起,倒進角落那個散發(fā)著腐味的、巨大的垃圾筐里。

      臉上殘留的污跡冰冷刺骨,帶著淤泥的腥臭和腐爛的甜膩。

      角落里,老孫頭手中的刻刀依舊在木板上緩慢移動著,發(fā)出單調(diào)的“沙沙”聲。他渾濁的目光似乎朝這邊瞥了一眼,又似乎沒有。布滿皺紋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我坐回陰影,重新拿起那塊刻著“七”字的柏木牌和那柄鋒利的刻刀。刀尖落下,沿著未完成的刻痕,深深切入堅韌的木紋。

      “嗤…嗤…”

      刻刀聲細微而穩(wěn)定。

      體內(nèi)那股冰冷的、充滿毀滅氣息的氣勁,在勞宮穴附近的幾條“線”中緩緩流淌,如同冰河下的暗流。每一次刀鋒的深入,都仿佛在淬煉這冰流,讓它更加凝練,更加寒冷。

      臉上殘留的冰冷污水似乎還在,脖頸上那惡心的觸感揮之不去。但此刻,它們不再僅僅帶來屈辱和殺意。

      棺材鋪的“溫暖”,帶著松脂的刺鼻、朽木的腐敗、桐油的粘膩、尸骨的甜腥、豬頭肉的油膩、稀粥的寡淡、破布的惡臭……還有那一點從天而降、沾著糖霜的點心碎屑。

      它們混雜在一起,沉甸甸地壓在心口,像一塊浸透了各種污穢的破布,捂得人窒息。

      卻又在窒息的縫隙里,透出一點微弱的、真實的……活著的“溫度”。

      刀鋒劃過木紋,刻痕更深,戾氣更重。

      朽木微溫,藏鋒愈冷。


      更新時間:2025-06-20 15:43: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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