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老虎炙烤著展廳鋼架,楊父的安全帽檐掛著汗珠,每顆都折射出方歌調配石膏漿的倒影。工裝后背的汗?jié)n呈不規(guī)則云紋,那是今早五點練習弧線打磨時留下的印記。楊倩遞毛巾時,藍發(fā)帶掃過腳手架,驚飛了停在水泥袋上的蜻蜓,翅膀振起的粉塵落在方歌的施工日志上,恰好蓋住"陽角處理"的字跡。
"這是方歌,市一中的模型社社長。"她特意強調"模型"二字,看父親粗糙的手掌在工裝褲上蹭了蹭。少年卷起的袖口露出小臂疤痕,淺色燙痕在陽光下如碎瓷片,讓楊倩想起前世他修補石膏線時,總把創(chuàng)可貼剪成月牙形。
"攪拌機旁第三把刮刀最順手。"楊父用刮刀敲了敲水桶,鐵皮震動聲驚得椽子上的麻雀撲棱棱飛起。方歌握住刮刀時,指腹觸到木柄上的刻痕——深淺不一的橫線,是楊父練習"一掌拉平"手法的計數(shù)標記,與他父親工具箱里的舊刮刀握柄完全吻合。
石膏漿在滾筒里旋轉如年輪,楊倩的發(fā)帶不慎垂入桶中。鈷藍色吸飽漿體,凝成半透明的膏塊,方歌伸手去扶傾斜的攪拌器,卻觸到她后頸的碎發(fā)——汗?jié)竦慕q毛粘在皮膚上,像撒了把細鹽在未干的石膏面。
就在這時黃野的摩托車轟鳴聲撕開凝滯的空氣時,楊倩正在研究吧臺吊頂?shù)臒艄饨嵌?。那圈LED燈帶讓她想起前世在涂料展見過的未來家居概念,此刻卻被摩托車排氣管的油漬玷污——黑色油跡在地面蜿蜒,如同黃野QQ空間里"蝕骨風"的網(wǎng)名筆畫。
"野子,你爸的腰..."劉叔的刮刀停在半空,石膏漿滴在黃野的鉚釘靴上,暈開小片灰白。少年扯開紅色項鏈,青龍刺青在鎖骨處扭曲,那是上周在縣城"鬼手刺青"賒賬做的。"姑父年紀大了少管閑事!"他踢翻廢料桶,生銹的鐵桶滾向方歌,在對方白鞋上蹭出深灰的軌跡,像道未干的膩子縫。
楊倩見黃野這個混不吝的樣子開口說道
"這是甲方技術顧問。"楊倩將發(fā)帶重新系緊,繩結壓在前世被黃野拽傷的腕骨上。方歌遞來砂紙時,故意用指節(jié)輕叩她掌心:"65度角更適合弧形收邊。"他的聲音混著砂輪機的嗡鳴,像塊浸過涼水的毛巾,敷在她發(fā)燙的耳后。
黃野見狀將檳榔渣吐在墻角時,楊倩正在調配珍珠白乳膠漆。那團暗紅粘在地面,像極了前世在涂料店打翻的色漿罐。"縣機械廠招搬運工。"方歌的手機屏幕亮起,招聘信息的冷光映著黃野瞬間繃緊的下頜線,"日結兩百,要求無紋身。"
沖突爆發(fā)在熱熔膠槍插電的瞬間。黃野踹翻的石膏桶潑向方歌,楊倩本能地用安全帽阻擋,白色漿體順著帽檐流下,在她藍發(fā)帶上開出朵渾濁的花。方歌蹲身為她清理褲腳時,聞到混著洋甘菊的石膏香——那是他母親生前最愛的洗衣皂味道,此刻卻與黃野身上的劣質香水味劇烈對沖。
"夠了!"楊父的刮刀拍在梯子上,驚得遠處的攪拌機突然停轉。老人額角的汗珠砸進石膏漿,攪出細小的漩渦:"想鬧事去別處,這是唐氏化工的項目!"黃野的項鏈在喉結處晃了晃,最終轉身時,鑰匙鏈上的骷髏頭掛件刮過剛凝固的石膏墻,留下道細長的劃痕。
暮色漫過展廳時,楊倩蹲在墻角打磨黃野吐的檳榔渣。砂紙與地面摩擦的聲響里,方歌遞來軟毛刷:"用這個,羊毛不傷基層。"他的指尖掠過她后頸的舊傷,動作輕得像石膏粉塵飄落。兩人沉默地配合著,直到地面恢復平滑,只余下淡淡的機械油味。
黃野的摩托車在巷口發(fā)出爆鳴時,楊倩正在給方歌演示如何用激光水平儀校準弧線。藍發(fā)帶隨動作揚起,掃過他手腕的燙痕,遠處傳來縣城廣播站的評書聲,混著展廳外小販的叫賣。方歌忽然想起父親筆記里的話:"真正的匠人能聽見墻面的呼吸。"此刻,他聽見楊倩的呼吸聲與自己的心跳同步,像兩臺校準過的攪拌機。
深夜的展廳里,楊父對著弧形展墻抽旱煙?;鹦敲鳒玳g,他看見女兒和方歌在遠處討論涂料配比,藍發(fā)帶和工裝褲在月光下晃成兩片沉靜的云。老人摸了摸口袋里的施工日志,新寫的一頁夾著方歌送的鋁合金靠尺說明書,邊緣印著市一中模型社的徽章——那是個簡化的三角尺圖案,與女兒小時候畫在他煙盒上的歪扭尺子有幾分神似。
黃野在縣城網(wǎng)吧里猛灌啤酒時,屏幕上的游戲角色正在摧毀虛擬建筑。他盯著楊倩空間里的新照片:方歌用刮刀演示弧線手法,背景是楊父正在打磨的石膏墻。QQ簽名改成"墻灰遮眼"時,啤酒瓶底砸在鍵盤上,迸裂的玻璃碴里,他看見自己映在屏幕上的臉——扭曲如塊揉皺的砂紙,永遠磨不平內心的褶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