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霧裹著藥香漫過青石板時,阿生背上的荊條筐已壓彎三成。十五歲少年的布鞋踏過露水,在枯葉堆里踩出深淺不一的《本草綱目》殘頁——那是他昨日替吳秀才曬書時,特意留在門縫的治咳偏方。
驚蟄針
周寡婦門前的歪脖子棗樹突然開花,老人家卻癱在塌上整三日。阿生望見院墻新抹的艾草灰,耳尖微動便知是風邪纏腰?!鞍⑵牛媒o您翻個面。”他袖中金針忽如驚蟄雨落,刺入老人尾閭穴的瞬間,針尾竟凝出冰晶。這是《靈樞》失傳的透骨寒針法,需童子功護住心脈才能施為。
柴房突然傳來瓦罐碎裂聲,周寡婦掙扎要起:“灶上還煨著虎骨膏...”少年早已閃身而入,赤腳踏過滿地藥渣。腳尖挑起半片陶片,內(nèi)力貫入竟成碾藥刀,將焦黑的膏藥刮進粗碗。檐下八哥突然學舌:“小神醫(yī)!小神醫(yī)!”
擔山舂
暮色染紅白露河,阿生踩著浪頭往對岸送炭。五十斤粗炭在他肩頭顛成八卦陣勢,草鞋踏浪不濕——這是三更天偷學的漕幫擔山功。對岸瞎眼張爺蜷在漏風的茅屋里,褥瘡潰爛處爬著蛆蟲。
“得給您換個活水床。”少年卸炭時已拆下門板,金針封住老人八處大穴,竟用內(nèi)力將人懸空三寸。他雙掌按在霉爛稻草堆上,十指翻飛如蝶,破絮碎屑在掌風里重組成新褥。張爺渾濁的眼窩滲出淚:“使不得...這要耗真元...”
話未說完,阿生已躍上房梁。房檁的裂縫里卡著七年前赤腳大夫的銅藥秤,他用秤鉤勾住漏瓦,腰身扭轉成反弓,硬把斷梁繃回原形。月光漏進重補的屋頂,照見少年后背蒸騰的白汽凝成華蓋模樣。
生死局
最兇險的在子夜。趙鐵匠咯出的血里帶著鐵銹味,阿生捏開他牙關時,舌苔下赫然三道黑紋。“三陰尸毒!”他袖中藥囊急抖,卻只滑出半截斷參。情急之下竟割破手腕,童子血混著三七粉灌入病人口中。
藥缽突然爆裂,碎瓷劃破少年臉頰。他恍若未覺,十指在病人胸腹連點三十六穴,指甲蓋泛起青紫——這是將尸毒引向自身手太陰肺經(jīng)。灶臺上煨著的龍骨湯突然沸騰,蒸汽里浮現(xiàn)出師父臨終前抓著他的手腕:“純陽童子血可解百毒...但你只得再用三次...”
五更雞鳴時,趙鐵匠的咳聲漸平。阿生癱坐在藥渣堆里,雙手已腫成紫茄。窗縫突然塞進個粗布包,拆開是二十顆染血的銅錢,裹著張黃紙:“后生留著娶媳婦?!彼嘈χ鴮~錢串成風鈴,掛在檐下警示毒瘴風向。
仁心渡
霜降那日,阿生在亂葬崗救回個刀客。剜出腐肉時才發(fā)現(xiàn),此人額角刺著藥王谷叛徒的黥印。金針懸在百會穴上三寸,少年突然聽見自己血脈奔涌如驚濤——原來童子功第八重關隘,竟要以怨報德來破。
刀客醒來時,懷中被塞滿續(xù)命丹。石板上刻著藥方:“當歸三錢,悔意二兩,文火慢煎?!边h處山道上,阿生正扛著新打的鐵藥碾往陳嬤嬤家趕,背上舊傷被重物壓得滲血,在粗布衫上暈開紅梅。七十二歲的老嬤嬤端著木盆追出來:“娃啊!洗腳水還熱乎...”
山霧吞沒少年背影時,十八里外的縣城正流傳新話本:說南山有藥童,腰懸金針,背負青囊,遇窮苦人便化出三頭六臂。更夫賭咒發(fā)誓見過他夜行如飛,背后跟著三百盞燈籠——那是萬家窗欞不約而同為他留的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