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倩的手機在教務處門口震動時，屏幕映出唐瑛的來電——備注是"唐姐·涂料女王"。方歌從她肩頭接過行李的動作極輕，工裝褲口袋露出半截相機帶，藍絲帶在雪光中晃了晃，像條游進深海的魚。
"紅院子火鍋？"方歌替她拉開車門時，羽絨服拉鏈擦過她圍巾邊緣。出租車駛過霓虹街景，他忽然想起數(shù)碼城那臺賓得相機，取景器里的楊倩側臉與此刻車窗外的雪光重疊，睫毛上的雪花像撒了把云母粉。
唐瑛的羊絨大衣搭在火鍋店藤椅上，珍珠耳釘在熱氣中泛著溫潤的光。她點菜時特意圈了毛肚和黃喉，"小方愛吃辣，"她沖楊倩眨眼，"上次看他調石膏時冒冷汗，就知道是個能吃辣的。"
牛油鍋底翻滾時，方歌的筷子在毛肚上停了?！獥钯徽寐┥灼踩ジ∧瑒幼飨駱O了調石膏漿時的專注。唐瑛忽然放下筷子："其實今天有正事。"她指尖敲了敲骨瓷碗，"我家玄關缺面墻，想做...那種會變光的。"
青磚灰瓦的小洋樓藏在老巷深處，炮仗花在院墻上開成血色瀑布。唐瑛推開柞木大門時，銅環(huán)撞擊聲驚飛了檐下的麻雀。玄關的景德鎮(zhèn)瓷缸里，三尾錦鯉正圍著方歌的倒影打轉，他蹲下身時，相機帶垂進水里，驚得魚群四散。
"就這兒。"唐瑛指著魚缸后的白墻，高跟鞋在青石板上敲出節(jié)奏，"我想要...皇室那種，光影流動的感覺。"楊倩的指尖剛觸到墻面，方歌突然開口："絲絨漆。"兩人同時轉頭，他耳尖泛紅，像被火鍋熱氣熏的。
"對，絲絨漆。"楊倩從帆布包掏出速寫本，"歐洲宮廷常用，關鍵在骨料配比。"她畫下分子式時，方歌注意到她袖口沾著的石膏粉——和他今早修補月球墻時用的型號相同。唐瑛拿來丙烯酸顏料時，楊倩正在調配云母粉，指尖翻動像在攪拌銀河。
三個小時后，《韓熙載夜宴圖》的局部在墻面上顯形。唐瑛打開射燈的瞬間，舞姬的廣袖隨角度變幻光澤，從珍珠白轉為月光銀。方歌的相機快門聲此起彼伏，取景器里的楊倩被光暈環(huán)繞，發(fā)帶垂落的弧度與畫中琵琶女的琴弦完全平行。
"能量產嗎？"唐瑛的鉆戒在玻璃茶幾上投出光斑，像撒了把碎鉆在施工圖紙上。楊倩擦了擦沾著貝殼粉的指尖："光澤度和耐擦洗性是關鍵，"她看向方歌，"需要調整水性樹脂比例。"少年已經在筆記本上畫開了配比表，字跡力透紙背，像刻在石膏板上的基線。
"成立工作小組吧！"唐瑛突然拍板，"實驗室隨便用，材料我全包！"她看向楊倩時，目光像在審視一塊待雕刻的璞玉，"分成怎么算？"
"三七分。"楊倩脫口而出，"您七，我們三。"唐瑛正要反駁，方歌忽然合上筆記本："四六。"他盯著楊倩發(fā)間的云母碎屑，那光點讓他想起父親筆記里的星軌圖，"您六，我們四。"
雪粒子突然打在玻璃窗上，楊倩轉頭看向天井里的桂花樹。月光穿過枝椏，在她剛完成的壁畫上投出斑駁陰影，像幅會呼吸的畫。方歌摸出相機調整參數(shù)，卻發(fā)現(xiàn)鏡頭里最動人的光影，是少女睫毛上未落的貝殼粉，在射燈下閃著細碎的光，像有人把銀河揉碎了撒在她眼睫。
唐瑛的笑聲打破沉默："就聽小方的，四六分！"她起身時，蘇繡旗袍掃過滿地顏料罐，"明天就去注冊公司，名字我都想好了——"她指了指楊倩的畫，"就叫'星塵墻藝'。"
"今晚雪太大，你們就住這兒吧。"唐瑛忽然開口，指了指二樓的客房，"客房都收拾好了，小方住東廂房，倩倩住西廂房。"她的語氣不容拒絕，卻在遞毛巾時放軟了聲音，"明天早上有阿姨做紅糖糍粑。"
楊倩這才注意到窗外的雪已沒過臺階，方歌的相機鏡頭上凝著層薄霜。她正要開口推辭，唐瑛已經拿著兩套珊瑚絨睡衣走過來："快換上，別凍著。"粉色的一套塞給楊倩，藍色的遞給方歌，"都是新的，沒拆封。"
方歌抱著睡衣的動作有些僵硬，耳尖紅得快要滴血。他低頭看向楊倩，卻發(fā)現(xiàn)她正對著鏡子摘藍發(fā)帶，露出后頸那道淺色的勒痕——在暖黃色的壁燈下，像條被月光照亮的細縫。
客房的暖氣很足，楊倩摸出手機給家里打電話時，聽見方歌在隔壁房間走動的聲音。父親的聲音帶著困意："在唐總家??？好，注意安全，別添麻煩。"她掛掉電話，看見床頭柜上擺著唐瑛年輕時的照片——穿著工裝褲站在涂料桶旁，笑容和此刻的自己如出一轍。
雪光透過窗欞照在絲絨漆壁畫上，舞姬的裙擺仍在流轉光澤。方歌睡不著，抱著相機來到天井，卻看見楊倩坐在桂花樹下，藍發(fā)帶搭在膝頭，正在筆記本上寫著什么。
"睡不著？"他輕聲開口，生怕打破雪夜的寂靜。楊倩抬頭，睫毛上的貝殼粉還在閃："在記配比數(shù)據(jù)。"她往旁邊挪了挪，羽絨服蹭過他工裝褲，"你呢？"
"拍雪。"方歌舉起相機，鏡頭里的楊倩與桂花樹重疊，發(fā)帶被雪光染成銀白色。按下快門的瞬間，他忽然發(fā)現(xiàn)取景器里的她身后，絲絨漆壁畫上的光斑恰好落在她肩頭，像披了件星光織就的斗篷。
"明天還要做實驗。"楊倩起身時，一片雪花落在她筆記本上，恰好蓋住"水性樹脂"的字樣。方歌看著她走向客房的背影，忽然想起父親筆記里的最后一頁："好的匠人，總能在寒冬里找到溫暖的配比。"
方歌回到房間。他摸出相機查看剛拍的照片，發(fā)現(xiàn)楊倩膝頭的藍發(fā)帶與自己的相機帶在雪光中交織，形成一個微妙的環(huán)。雪粒子打在窗玻璃上，他聽見隔壁傳來輕微的翻書聲，忽然覺得這個雪夜，比任何時候都更接近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