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儉論·庭訓(xùn)對答》

甲（父）：吾聞“克勤于邦，克儉于家”，此《尚書》之訓(xùn)也。爾知勤儉之道，何以貫乎修身、齊家、治國乎？

乙（子）：嘗聞《大學(xué)》曰“生財有大道，生之者眾，食之者寡，為之者疾，用之者舒，則財恒足矣”，殆謂勤以開源、儉以節(jié)流乎？昔陶侃為廣州刺史，朝夕運甓，曰“吾方致力中原，過爾優(yōu)逸，恐不堪事”，此勤之范也；宋季文子相魯，無衣帛之妾，無食粟之馬，人曰“子為上卿，而貧若此”，對曰“然。吾觀國人，其父兄食粗而衣惡者猶多矣，吾是以不敢”，此儉之則也。

甲：善。然勤儉非獨節(jié)用勞力，更在存心?！吨芤住吩啤皟€德辟難，不可榮以祿”，何也？

乙：竊謂儉者，心不役于物也。昔晏子相齊，乘弊車，駕駑馬，景公欲更之，曰“君之祿寡耶？抑惡夫華美也？”晏子曰“君之賜，父族母族妻族皆得溫飽，尚恐侈于士民。夫德厚而受祿，德薄而祿厚，必遭其患”。此乃以儉養(yǎng)德，防患于微也。又聞唐玄宗初政，焚珠玉于殿前，曰“錦繡纂組，害女紅者也”，勵精圖治而有開元之治；及晚年奢靡，寵信侈費，遂致安史之亂——可見儉則興、侈則敗，非獨個人，邦國亦然。

甲：爾知“儉”與“吝”之別乎？《論語》載“管仲鏤簋朱纮，山節(jié)藻棁，孔子曰‘管仲之器小哉’”，而“禹菲飲食，惡衣服，卑宮室，孔子曰‘吾無間然矣’”，何也？

乙：蓋儉者，節(jié)己以利人；吝者，私己而廢義。昔季札掛劍于徐君墓樹，雖亡故猶踐其心，此非侈于物，而重乎信也；漢文帝欲作露臺，計值百金，曰“百金，中人十家之產(chǎn)也”，遂止之，此非吝于財，而恤乎民也。故《鹽鐵論》曰“明者因時而變，知者隨世而制”，勤儉之道，在合于義——于己則戒驕奢，于人則存仁厚，于國則惜民力。

甲：若夫士農(nóng)工商，其勤儉之責(zé)有別乎？

乙：《管子》云“凡治國之道，必先富民。民富則易治也，民貧則難治也”。農(nóng)勤則谷豐，不違農(nóng)時，“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子”，此勤之基也；工儉則器樸，不尚奇巧，“器之害于耕者，莫甚于弩；材之害于農(nóng)者，莫甚于毒”，此儉之要也。商者，雖通有無，亦當(dāng)戒囤積居奇、炫富惑眾——昔陶朱公三致千金，三散之，“富好行其德”，此乃以勤聚財、以儉守德、以義用財也。

甲：善。今觀世之論者，或曰“消費促生息，何必苛儉”，或曰“勤則困于務(wù)，未必得福”，爾以為何？

乙：此不知“勤儉”之大道也。《中庸》言“執(zhí)其兩端，用其中于民”——儉非廢用，乃“用之有節(jié)”；勤非盲作，乃“動合時宜”。昔諸葛孔明“開誠心，布公道”，治蜀時“唯勸農(nóng)業(yè)，無奪其時；唯薄賦斂，無盡民財”，此勤以興業(yè)、儉以養(yǎng)公也；陸贄《均節(jié)賦稅恤百姓》曰“取之有度，用之有節(jié)，則常足；取之無度，用之無節(jié)，則常不足”，此千古不易之理。夫儉者，非為嗇財，為存本也；勤者，非為逐利，為盡職也——本存則民安，職盡則世治，此《詩》所謂“夙興夜寐，灑掃庭內(nèi)”之微，而通乎“民為邦本，本固邦寧”之大也。

甲：嗟乎！勤儉之道，始于家，達于國，根于“敬”——敬物則不暴殄，敬人則不奢靡，敬天則不妄為。爾當(dāng)記之：“一粥一飯，當(dāng)思來處不易；半絲半縷，恒念物力維艱”，此《朱子家訓(xùn)》之教，亦吾家之訓(xùn)也。

乙：諾。愿承庭訓(xùn)，以勤勵行，以儉養(yǎng)德，庶幾無負先賢之教、家國之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