骸骨甬道,死寂無聲。
只有江臨沉重的、拖沓的腳步聲在巨大的肋骨間空洞地回響,每一步都像踩在腐朽的棺木上,發(fā)出令人心悸的“沙沙”聲。冰冷的骨粉沾滿了他破爛的褲腳和鞋履,每一次落腳,都牽動著全身被強(qiáng)行“凍結(jié)”的傷勢,帶來一陣陣沉悶而持續(xù)的鈍痛。右臂如同冰冷的累贅,焦黑的骨骼與纏繞的黑紅電弧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爍著不祥的光澤,被那層流動的暗金龍?jiān)∧ぞo緊包裹,麻木,沉重,毫無生機(jī)。
龍魂烙印盤踞在意識深處,如同冰封的毒蛇,散發(fā)著森然寒意與絕對的掌控力。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清晰地提醒著他,自己已是提線木偶。烙印帶來的冰冷束縛感深入骨髓,甚至干擾著他極其微弱的神魂感知,讓周遭的黑暗顯得更加粘稠、更加令人窒息。
他艱難地集中著被烙印刺痛的神魂,通過胸膛灼熱的龍印,死死鎖定著前方黑暗中那一絲微弱得幾乎斷絕的氣息——王女的痛苦、冰冷與掙扎,如同風(fēng)中殘燭的微光,指引著他在這座巨大墳場中蹣跚前行。
甬道漫長,仿佛沒有盡頭。兩側(cè)堆積的巨獸骸骨形態(tài)越發(fā)猙獰龐大,有的骨骼上覆蓋著厚厚的、暗綠色的苔蘚狀污跡,散發(fā)出淡淡的腐朽氣息。墻壁上那些早已黯淡的符文刻痕,在星圖玉簡散發(fā)的微弱土黃光芒映照下,偶爾會反射出冰冷的光澤,如同死去巨獸干涸的眼睛。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終于不再是筆直的甬道。灰白的骸骨甬道陡然開闊,形成一個巨大的、由無數(shù)巨大脊椎骨環(huán)抱而成的圓形空間??臻g的正中央,矗立著一座同樣由森森白骨壘砌而成的、高達(dá)數(shù)丈的祭壇!
祭壇呈階梯狀,每一級臺階都由巨大的、形態(tài)各異的骨骼拼接而成,縫隙間填滿了灰白的骨粉。祭壇頂端并非平整,而是凹陷下去,形成一個巨大的、如同某種生物顱骨眼眶般的深坑??拥子纳睿粷獾没婚_的黑暗籠罩,散發(fā)著令人心悸的冰冷死意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沉淀了萬古的悲傷。
而就在這座巨大骸骨祭壇的底部,靠近江臨這邊的階梯旁——
一個蜷縮的、青色的身影,如同被遺棄的玩偶,靜靜地躺在冰冷的骨粉之上。
青龍王女!
她雙目緊閉,絕美的臉龐蒼白如紙,不見一絲血色。曾經(jīng)華貴的青色衣裙破碎不堪,沾染著暗紅的血污和灰白的骨粉。最觸目驚心的是她的胸口——那里的衣衫早已碎裂,裸露的肌膚上,一團(tuán)濃郁如墨、不斷翻涌蠕動的黑氣,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侵蝕、擴(kuò)散!黑氣如同活物,貪婪地吞噬著她僅存的本源生機(jī),所過之處,皮膚呈現(xiàn)出一種死寂的青灰色澤。那枚懸浮在她心口上方、原本黯淡的逆鱗虛影,此刻更是如同風(fēng)中殘燭,明滅不定,邊緣不斷被黑氣侵蝕、消融,仿佛下一秒就會徹底熄滅!
她的氣息,微弱得如同游絲,正是江臨一路追尋的那一絲冰冷與痛苦。
“呃……”江臨喉嚨里發(fā)出一聲壓抑的嘶鳴,瞳孔驟然收縮!烙印帶來的冰冷束縛也無法完全壓制這一刻心臟被狠狠攥緊的劇痛!他幾乎是本能地想要沖過去!
然而,就在他腳步抬起的瞬間——
“嗡!”
一聲低沉、沙啞,如同砂紙摩擦朽木的怪笑,毫無征兆地在這死寂的骸骨空間中響起!
笑聲并非來自祭壇,也非來自王女。而是……來自江臨身后,那幽深的骸骨甬道入口!
江臨全身的寒毛瞬間倒豎!一股冰冷、粘稠、帶著無盡惡意與污穢氣息的恐怖壓力,如同無形的冰水,瞬間將他淹沒!這氣息……他太熟悉了!斗篷人!
他猛地轉(zhuǎn)身!
甬道入口的黑暗中,一個籠罩在寬大、破舊黑色斗篷中的身影,如同從墓穴深處爬出的幽靈,無聲無息地浮現(xiàn)。兜帽的陰影下,看不清面容,只能感受到兩道冰冷、貪婪、如同毒蛇般的目光,牢牢鎖定在江臨身上,以及……他身后祭壇下瀕死的王女!
“嗬……嗬嗬……終于……等到了……”斗篷人發(fā)出斷斷續(xù)續(xù)的、如同破風(fēng)箱般的沙啞笑聲,每一個音節(jié)都帶著令人作嘔的污穢感。“鑰匙……容器……歸位……”
話音未落,斗篷人那只枯瘦、如同鳥爪般的手掌,緩緩從斗篷下伸出。手掌之中,赫然握著一枚巴掌大小、邊緣殘缺、通體漆黑、卻散發(fā)著微弱暗紅光澤的鱗片——逆鱗佩!
就在這枚殘缺逆鱗佩出現(xiàn)的剎那!
“嗡——!”
祭壇底部,瀕死的王女胸口,那枚即將熄滅的逆鱗虛影,如同受到致命的牽引,猛地爆發(fā)出最后一點(diǎn)、極其刺目的青光!但這光芒并非生機(jī),而是充滿了絕望的痛苦與掙扎!虛影劇烈震顫,仿佛要脫離王女的身體,投向那枚殘缺的逆鱗佩!
“呃啊——!”王女的身體猛地弓起,發(fā)出一聲微弱卻凄厲到極致的痛哼!胸口翻涌的黑氣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燃料,侵蝕速度陡然加快!她的生機(jī),正在被那枚殘缺逆鱗佩強(qiáng)行抽取、吸引!
“鑰匙……歸位!”斗篷人的聲音帶著一種病態(tài)的狂熱,握著逆鱗佩的手猛地向前一指!
嗖!嗖!嗖!
三道粘稠、散發(fā)著濃郁血腥與污穢氣息的暗紅血線,如同三條活化的毒蛇,從斗篷人袖中激射而出!血線并非實(shí)體,卻帶著撕裂空氣的厲嘯,目標(biāo)并非江臨,而是直撲祭壇下掙扎的王女!顯然,他要強(qiáng)行將“鑰匙”拖拽到祭壇之上,完成某種儀式的第一步!
“休想!”江臨目眥欲裂!王女那凄厲的痛苦呻吟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在他的靈魂上!烙印帶來的冰冷束縛在這一刻被狂怒與守護(hù)的意志短暫沖破!他根本來不及思考,身體的本能已做出反應(yīng)!
“吼!”一聲壓抑的咆哮從喉間迸發(fā)!他僅存的左臂肌肉瞬間賁張,青筋暴起,不顧一切地催動體內(nèi)被龍?jiān)獜?qiáng)行“凍結(jié)”的殘余力量!同時,左手緊握的星圖玉簡仿佛感應(yīng)到他決死的意志,土黃色的光芒驟然明亮,與他腳下祭壇空間彌漫的凝固地脈之力產(chǎn)生強(qiáng)烈共鳴!
“起!”江臨左腳踏地,腳下堅(jiān)硬的骨粉地面竟被他踏出一圈蛛網(wǎng)般的裂紋!借著《地脈撼山勁》引動的微弱地脈之力,以及玉簡光芒的加持,他的身體爆發(fā)出超越極限的速度,如同一道拖著殘影的黑線,悍然橫亙在王女與那三道激射而來的污穢血線之間!
他無法用殘破的右臂格擋,只能用身體!用這具本就瀕臨崩潰的軀殼!
噗!噗!噗!
三道污穢血線毫無阻礙地穿透了他殘破的衣物,狠狠刺入他的左胸、左肩和小腹!沒有金屬入肉的撕裂聲,只有一種血肉被強(qiáng)酸腐蝕、能量被污穢吞噬的恐怖“滋滋”聲!
“呃啊啊——!”難以言喻的痛苦瞬間席卷全身!那血線如同活物,瘋狂地鉆入他的血肉,貪婪地吮吸著他的氣血和本就稀薄的力量,同時將一股冰冷、污穢、充滿混亂與惡念的能量瘋狂注入!被龍?jiān)獜?qiáng)行壓制的妖力反噬瞬間被引動,右臂的焦黑骨骼上黑紅電弧瘋狂亂竄!龍印更是如同被點(diǎn)燃,灼燒感瞬間提升了十倍!烙印深處,龍魂“介”冰冷而憤怒的警告如同驚雷炸響:
“蠢貨!汝在自尋死路!立刻退開!”
退?絕不!
江臨的身體劇烈顫抖,如同風(fēng)中殘燭。鮮血混合著被污穢腐蝕的黑色粘液,從他左胸、肩膀和小腹的傷口處汩汩涌出,瞬間染紅了腳下的骨粉。但他一步未退!左臂死死護(hù)在胸前,星圖玉簡的光芒在他染血的掌心瘋狂閃爍,拼命調(diào)動著周遭的地脈之力,試圖抵抗污穢能量的侵蝕和體內(nèi)失控的反噬!
那三道污穢血線被他的身體阻擋,未能觸及王女。斗篷人兜帽下的目光似乎閃過一絲意外,隨即轉(zhuǎn)化為更深的殘忍與戲謔:“容器……倒是……忠心……可惜……無用!”他握著逆鱗佩的手再次抬起,顯然要發(fā)動更強(qiáng)的攻擊!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
異變陡生!
江臨噴濺出的滾燙鮮血,有幾滴恰好落在了他身后、蜷縮在地的青龍王女那蒼白如紙的臉頰上,以及……她胸口那枚劇烈掙扎、明滅不定的逆鱗虛影之上!
嗤——!
如同冷水滴入滾油!沾染了江臨鮮血的逆鱗虛影,猛地爆發(fā)出最后一股、極其微弱卻異常純粹堅(jiān)韌的青光!這光芒帶著一種源自血脈深處的哀傷與不屈,瞬間沖淡了一絲纏繞其上的污穢黑氣!
緊接著,更驚人的一幕發(fā)生了!
那枚被斗篷人握在手中、正散發(fā)著污穢紅光強(qiáng)行牽引王女逆鱗的殘缺逆鱗佩,在接觸到王女逆鱗虛影爆發(fā)的最后一點(diǎn)純凈青光的剎那——
嗡?。?!
殘缺的逆鱗佩劇烈地震動起來!其邊緣那暗紅色的污穢光芒如同遇到了克星,發(fā)出“嗤嗤”的灼燒聲,竟開始劇烈地波動、退縮!而玉佩本身那漆黑的色澤深處,一點(diǎn)極其微弱、卻純凈無比的碧青色光華,如同沉睡萬古的星辰被喚醒,頑強(qiáng)地透射出來!
“什么?!”斗篷人首次發(fā)出了驚怒交加的沙啞嘶吼!他手中的殘缺逆鱗佩仿佛變成了一塊燒紅的烙鐵,震動的幅度之大,幾乎要掙脫他的掌控!那純凈的碧青光芒雖然微弱,卻帶著一種不容褻瀆的古老龍威,與他灌注其中的污穢力量瘋狂沖突!
王女胸口,那枚沾染了江臨鮮血的逆鱗虛影,在爆發(fā)出最后一點(diǎn)純凈青光后,如同耗盡了所有力量,瞬間黯淡下去,變得幾乎透明。但她胸口那翻涌的黑氣,似乎也因這突如其來的純凈龍威沖擊而停滯了一瞬,侵蝕的速度明顯減緩!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為江臨爭取到了不到一息的喘息之機(jī)!也是唯一的、稍縱即逝的機(jī)會!
烙印深處,龍魂“介”的意志如同被那碧青光芒刺痛,發(fā)出了更加尖銳的警告和命令:
“鑰匙!奪下那玉佩!那碎片蘊(yùn)含源息!快!”
奪?怎么奪?身體瀕臨崩潰,三道污穢血線還在體內(nèi)瘋狂肆虐!江臨的意識在劇痛和混亂中瘋狂轉(zhuǎn)動。
玉佩在斗篷人手中劇烈掙扎……逆鱗虛影最后的光芒……沾染了自己鮮血……
一個極其冒險、幾乎等同于自殺的念頭在他腦中炸開!
“喝啊——!”江臨再次發(fā)出一聲野獸般的咆哮,完全無視了烙印的警告和體內(nèi)肆虐的傷痛!他不再試圖逼出體內(nèi)的污穢血線,反而用盡最后一絲意志,強(qiáng)行引動了體內(nèi)那被龍?jiān)皟鼋Y(jié)”、被污穢侵蝕、被烙印束縛的、唯一還能被他勉強(qiáng)觸及的狂暴力量源頭——右臂!
目標(biāo),不是攻擊斗篷人,而是——他自己!
他猛地抬起那焦黑枯槁、纏繞著黑紅電弧的右臂殘骸,用盡全身力氣,朝著自己左胸那道被污穢血線刺入的傷口,狠狠“砸”了下去!
噗嗤!
焦黑如枯枝的臂骨前端,狠狠刺入了自己的胸膛!沒有血肉被貫穿的感覺,只有一種能量被強(qiáng)行引爆的恐怖沖擊!
轟——?。?!
蘊(yùn)含在右臂殘骸中的、被強(qiáng)行壓制的寂滅刀意、狂暴煞力、以及龍?jiān)罢澈蟿?,在這一刻被江臨以自身血肉為引,徹底引爆!
一股毀滅性的灰黑色能量,混雜著狂暴的煞氣和暗金龍?jiān)乃槠越R的左胸傷口為中心,猛地爆發(fā)開來!
首當(dāng)其沖的,便是那三道深深刺入他體內(nèi)的污穢血線!
嗤嗤嗤——!
如同燒紅的烙鐵插入冰水!污穢血線被這股源自江臨自身的、狂暴而混亂的毀滅性能量瞬間沖擊、撕裂、湮滅!斗篷人悶哼一聲,顯然受到了反噬,身形微微一晃!
但這股毀滅性的力量,也同時重創(chuàng)了江臨自身!左胸傷口瞬間被撕裂擴(kuò)大,焦黑的臂骨甚至刺穿了部分血肉!他全身如同被無數(shù)利刃從內(nèi)部切割,眼前一黑,鮮血混雜著內(nèi)臟碎片從口中狂噴而出!整個人如同破敗的麻袋,被爆炸的沖擊力狠狠向后掀飛,重重地砸落在冰冷堅(jiān)硬的骸骨祭壇階梯之上!
“呃……”江臨眼前一片血紅與黑暗交織,意識如同狂風(fēng)中的燭火,瞬間被吹得只剩一點(diǎn)微弱的火星。身體徹底失去了知覺,只有烙印帶來的冰冷束縛和深入骨髓的劇痛,提醒他還活著。
然而,就在他被炸飛、身體失控的瞬間,他那只刺入自己胸膛的焦黑右臂,借著爆炸的沖擊力,帶著淋漓的鮮血和狂暴的能量碎片,無意識地、卻又無比巧合地——狠狠掃過了斗篷人那只握著劇烈掙扎的殘缺逆鱗佩的手!
咔嚓!
一聲輕微的脆響!
在狂暴能量的沖擊下,在玉佩自身劇烈的掙扎中,那枚邊緣殘缺的逆鱗佩,竟被江臨這染血的、纏繞著寂滅煞力的右臂殘骸,硬生生地從斗篷人手中……掃飛了出去!
玉佩化作一道混合著污穢紅光與純凈碧青光芒的流光,旋轉(zhuǎn)著,劃過一道弧線,朝著骸骨祭壇頂端,那個巨大、黑暗、如同眼眶般的深坑,墜落下去!
“不——?。?!”斗篷人發(fā)出了前所未有的、凄厲而狂怒的嘶吼!他再也顧不上江臨和王女,身形化作一道污穢的黑影,瘋狂地?fù)湎蚣缐敹?,試圖抓住那墜落的玉佩!
江臨躺在冰冷的骨階上,視野被血色模糊,只能隱約看到斗篷人撲向祭壇頂端的黑影,以及……那枚墜向黑暗深坑的、閃爍著奇異光芒的玉佩。
他的意識,終于支撐不住,如同斷線的風(fēng)箏,朝著無邊的黑暗深淵,急速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