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亂世哀殤 悲喜總無淚也 96345 字 2025-06-22 13:49: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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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邑的秋雨,不是水,是融化的鉛灰。從低垂欲塌的天穹中傾瀉而下,將這座象征“天下之中”的煌煌王都,浸透成一片巨大而冰冷的墓園。雨水沿著枯藤纏繞的斑駁城墻汩汩流淌,匯入街巷早已淤塞的溝渠,漫溢出來,與傾倒的垃圾、牲口的糞便、乃至偶爾可見的、無人收斂的倒斃者濁流混作一處,散發(fā)出令人作嘔的、混合著死亡與衰朽的惡息??諝鉂窭湔吵恚恳淮魏粑枷裨谕萄式负獾墓?。

      自那隊深青油布馬車無聲碾過永定門濕滑的石板,已過去三日。王城內(nèi)外,表面依舊死寂,一種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壓抑卻在潮濕的空氣中瘋狂滋長、發(fā)酵。坊間最陰暗的角落,流言如同毒蘑菇在腐木下悄然蔓延——關(guān)于憑空生光、冰眸灰瞳的教宗;關(guān)于草原金狼王庭即將爆發(fā)的、兒子弒父的滔天血禍;關(guān)于南方十萬大山深處,比云夢澤毒瘴更恐怖百倍的“上古血瘟”即將叩關(guān);關(guān)于那袋被投入玄鉞空匣、畫著猙獰狼頭的發(fā)霉粟米,像一記響亮的耳光,抽在周天子最后殘存的臉面上…恐懼不再是情緒,它已化作實質(zhì)的冰水,滲透進(jìn)每個蜷縮在破屋陋巷中的洛邑人骨髓,凍結(jié)了最后一絲對明日微茫的期盼。

      雨幕如織,一個披著破舊蓑衣的身影緊貼著墻根疾行。斗笠壓得極低,遮住了大半張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臉,唯有一雙鷹隼般銳利的眼睛,在陰影下警惕地掃視著雨巷的每一個拐角、每一扇緊閉的破窗。腳步迅捷無聲,如同滑過濕滑青苔的夜貓,在泥濘中留下淺淡到幾乎瞬間被雨水抹去的痕跡。他叫云翎,曾是代北最出色的斥候,如今是游蕩在黑暗中的眼睛。

      七拐八繞,避開巡城衛(wèi)隊那麻木而拖沓的路線,最終閃入城南“履道坊”深處一條幾乎被廢棄的死胡同。胡同盡頭,一面傾頹的土墻半掩著一間門楣朽爛、蛛網(wǎng)密布的小祠。殘破的匾額斜掛著,一個被風(fēng)雨剝蝕殆盡的古篆“墨”,如同垂死者的遺言,勉強(qiáng)可辨。

      云翎警惕如初,屏息凝神,確認(rèn)身后只有雨打殘垣的單調(diào)回響后,才在布滿滑膩苔蘚的墻壁某處,以指關(guān)節(jié)叩擊出三長兩短、帶著獨特韻律的節(jié)奏。聲音不大,卻仿佛敲擊在某種古老的共鳴點上。片刻死寂,墻壁內(nèi)側(cè)傳來一聲極輕微、如同枯枝折斷的機(jī)括脆響。一塊看似嚴(yán)絲合縫的巨大青磚,竟無聲地向內(nèi)滑開尺許,露出僅容一人側(cè)身擠入的狹窄入口,一股混合著陳年香灰、濃重霉味、淡淡血腥以及…某種難以言喻的、類似陳舊金屬和硝石的氣息,撲面而來。

      祠內(nèi)空間狹小,同樣破敗不堪。供奉的神主牌位早已不知所蹤,只剩下一張歪斜的供桌。唯一的光源是桌上那盞油盡燈枯的陶豆燈,昏黃如豆的光暈在潮濕的空氣中艱難跳躍,勉強(qiáng)照亮圍坐桌旁的幾個人影,將他們的影子拉扯得扭曲而巨大,投在布滿裂紋的墻壁上,如同蟄伏的獸。

      “云翎,如何?” 一個低沉沙啞的聲音響起,帶著金屬摩擦的質(zhì)感。聲音來自供桌左側(cè)。一個身材敦實如鐵砧的漢子,敞著粗布短褂,露出古銅色胸膛上虬結(jié)如老樹根的肌肉和幾道深可見骨的猙獰舊疤。他叫墨鍔,此刻正用一塊沾滿黑色油污的油石,緩慢而穩(wěn)定地打磨著一柄無鞘的短劍。劍身狹長,形制古樸,并非精鋼,而是某種暗沉沉的青黑色金屬,在昏光下只反射出幽冷內(nèi)斂的芒,每一次刮擦都帶起細(xì)微的火星和低沉的“沙沙”聲。他便是“守炬者”的“礪鋒者”。

      被稱為云翎的蓑衣人摘下斗笠,抹了把臉上冰冷的雨水,露出那張棱角分明、眼神如刀刻的中年面孔。他急促地喘息了兩下,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如冰錐:

      “玄微教,入宮了!三個為首的,氣息邪得不像活人!那個穿素袍、銀頭發(fā)的教宗風(fēng)無妄,在明堂上,掌心憑空就托出一團(tuán)白慘慘的光!暖得邪乎!皇帝和姬巍那老狗,眼睛都看直了!魏冉老將軍當(dāng)場怒斥妖人禍國,劍都拔了一半,硬生生被那白光壓了回去!那光…那光像活物,在吸人魂兒!”

      “光?” 供桌右側(cè)陰影里,一個纖細(xì)的身影微微一動。那是個女子,穿著洗得發(fā)白、打滿補(bǔ)丁的粗布衣裙,臉上蒙著一塊同樣質(zhì)地的布巾,遮住了口鼻,只露出一雙異常清澈、卻空洞無神的眸子——她目不能視。然而,當(dāng)云翎描述那白光時,她蒙著布巾的臉卻精準(zhǔn)地轉(zhuǎn)向風(fēng)無妄所在的方向,仿佛能“看”到那無形的能量流動?!笆裁垂猓俊?她的聲音空靈得不帶一絲煙火氣,像山澗清泉滴落深潭。她是素聆,守炬者的“諦聽者”。

      “暖的,亮的,像…像寒冬臘月里隔著厚窗紙透進(jìn)來的日頭影子?!痹启崤ふ抑N切的形容,眉頭緊鎖,“照在身上,骨頭縫里的寒氣都像被抽走了,舒服得讓人想睡…可看著那雙死灰色的眼珠子,心里頭卻像被冰錐子捅著,毛骨悚然!邪性!絕對的邪性!”

      “惑心之毒?!?素聆的聲音依舊平靜無波,手指卻無意識地捻著粗糙的衣角,指節(jié)微微發(fā)白,“越是甜美的餌,鉤子越利。暖光之下,恐是蝕骨銷魂的‘玄微之種’。”

      “管他娘什么光什么種!” 一個粗嘎暴戾的聲音如同破鑼般炸響,帶著濃烈的劣酒氣息和毫不掩飾的殺意。聲音來自墻角,一個歪斜著魁梧身軀、滿臉橫肉虬結(jié)如樹瘤、胡子拉碴幾乎遮住半張臉的巨漢。他腰間掛著一個油光锃亮、散發(fā)著刺鼻酒氣的皮囊,另一側(cè)則是一柄厚背無鋒、刃口布滿細(xì)小缺口的沉重砍刀,刀身暗紅,隱隱透著一股洗刷不凈的血腥氣。他是蒼雷?!袄献又魂P(guān)心那幫裝神弄鬼的雜碎想干啥?!還有那袋霉糧!玄戎的狼崽子!這是在咱爺們臉上,不,是在周家祖墳上拉屎撒尿!老子這口‘破障’,可好些日子沒痛飲過狗賊的頸血了!” 他猛地扯開酒囊塞子,狠狠灌了一大口劣酒,辛辣的液體順著虬髯流下,眼中兇光爆射,如同擇人而噬的困獸。

      “蒼雷,噤聲?!?坐在供桌正后方、幾乎完全隱沒在厚重斗篷陰影里的人開口了。聲音不高,甚至有些清越,帶著一種奇異的、如同古琴撥弦般的穿透力與不容置疑的沉靜,瞬間撫平了蒼雷那沸騰的躁動與殺意。陰影微微晃動,那人緩緩抬起頭,斗篷的兜帽下沿露出一張清癯而略顯蒼白的臉。他約莫三十許歲,眉目疏朗,鼻梁挺直,唇線薄而清晰,下頜線條干凈利落。若非那雙深邃眼眸中沉淀著與年齡不符的、如同古井深潭般的滄桑與沉重,以及眉宇間揮之不去的、仿佛刻入骨髓的疲憊與憂思,他更像一個飽讀詩書卻郁郁不得志的儒生。他便是此間主人,亦是此刻將散落于天涯的余燼重新聚攏的召集者——青簡先生。

      “玄微教所圖,絕非止于惑亂宮闈?!?青簡先生的聲音沉靜而凝重,每一個字都像在硯臺上細(xì)細(xì)研磨而出,“焚世引劫,引四荒異族入局…此等瘋狂之念,千年未聞!其口中‘天道’,實為滅世之序曲!云翎所見白光,非幻非術(shù),恐是…直接引動、窺伺乃至篡改生靈本源精氣的邪法!滋養(yǎng)是假,烙印窺伺之‘眼’,播撒混亂之‘種’,方為其真!”

      “篡改精氣?烙???” 墨鍔磨劍的手驟然一頓,青黑色的劍身發(fā)出低沉的嗡鳴,他虬結(jié)的手臂肌肉瞬間繃緊如鐵,“他們想拿洛邑幾十萬生民當(dāng)柴薪?!當(dāng)引信?!”

      “不止洛邑?!?素聆空洞的眸子“望”向虛空,側(cè)耳傾聽著常人無法觸及的“聲音”,空靈的聲線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我‘聽’見…更遠(yuǎn)的風(fēng)。北境草原,金狼幼崽在親族利爪下瀕死的嗚咽,鐵蹄踏碎頭骨的悶響,風(fēng)中飄蕩著‘血狼咒’的腥甜…南疆十萬大山深處,萬蠱窟的泥沼在沸騰,毒蟲在狂歡嘶鳴,一種比腐爛更刺鼻的‘古血瘟’在陶甕里滋生…東海歸墟之畔,鮫人的泣珠歌謠里混入了‘黑火’燃燒的噼啪,女王滄溟的貪婪心跳如同深海暗涌…西陲絕域罡風(fēng)之上,云翼撕裂長空的尖嘯中,夾雜著對‘天傾’骨甲讖言的恐慌低語…還有…王宮深處,那顆懸著的‘眼’…它在‘看’著這一切…它在…‘笑’…”

      素聆描述的景象,如同來自地獄的畫卷在昏黃的燈光下一一展開。破敗的墨祠內(nèi)溫度驟降,連空氣都仿佛凝固!墨鍔手中的油石無聲滑落。云翎下意識地握緊了腰間的短匕,指節(jié)發(fā)白。連狂躁的蒼雷都停止了灌酒,握著酒囊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喉結(jié)劇烈地滾動了一下,仿佛咽下的不是酒,而是冰冷的恐懼。

      雙方爭斗了數(shù)千年,對于彼此的布局和規(guī)律都無比的熟悉,只是暫時不知這個風(fēng)無妄是哪個宗的教宗,未知才是可怕的。

      “操!” 蒼雷猛地將酒囊砸在地上,酒水四濺,他雙目赤紅,如同被激怒的暴熊,“這幫天殺的!比當(dāng)年用毒箭攢射老矩子的胤國狗官還狠毒百倍!這是要把天捅穿,把地?zé)?,把所有人都他媽拖進(jìn)陰曹地府啊!”

      “老矩子”三個字,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星,瞬間引爆了祠內(nèi)壓抑到極致的悲憤與刻骨仇恨!

      一股沉重如鉛、灼熱如巖漿的情緒在昏暗中轟然炸開!墨鍔猛地將手中那柄青黑短劍狠狠插入面前龜裂的地磚!火星四濺中,劍身嗡鳴不止!他單膝重重跪地,虬結(jié)如鐵的手臂死死按在劍柄之上,仿佛要將全身的力量和憤怒都貫注其中,聲音如同兩塊生鐵在砧臺上悍然相撞:

      “墨鍔在此!愿為先生前驅(qū)!炬火所照,寸土不讓!此身此器,寧碎不退!” 他眼中燃燒著近乎瘋狂的火焰,那是對毀滅本能的抗拒,對守護(hù)之責(zé)深入骨髓的執(zhí)著。

      素聆朝著青簡先生的方向,深深俯首,蒙面布巾下的聲音空靈依舊,卻帶著磐石般的堅定:“素聆之耳,為先生聽風(fēng)。心之所向,音之所往。守炬之網(wǎng),縱有隙,必以血彌!”

      云翎同樣單膝點地,銳利的眼神掃過眾人,如同準(zhǔn)備撲擊的獵鷹:“云翎愿往!探敵之眼,斬敵之足!縱死,亦為先生指明妖氛所在!”

      蒼雷喘著粗氣,胸膛劇烈起伏,眼中兇光與痛楚交織。他猛地拔出腰間那柄沉重的“破障刀”,厚鈍的刀鋒在昏光下反射著油膩而兇悍的冷光,刀尖直指祠外陰沉的雨幕,嘶聲咆哮:

      “他奶奶的!算老子一個!管他什么狗屁教宗鳥人,管他什么獫狁巫族!敢在老子眼皮底下放這把焚天大火,老子先剁了他的爪子祭刀!再把他心肝挖出來下酒!守炬?守他娘的個朗朗乾坤!老子蒼雷,生是守炬的鬼,死是斬妖的煞!干他娘的!”

      破敗的墨祠內(nèi),油燈如豆,火苗在潮濕的空氣中艱難跳躍。五個身影,一個清癯如書生的首領(lǐng),四個身份迥異、滿身傷痕的守護(hù)者,在風(fēng)雨飄搖的洛邑最骯臟的角落,在殘破的信仰和絕望的現(xiàn)實面前,如同五顆即將投入無邊煉獄的、倔強(qiáng)燃燒的余燼。

      青簡先生的目光緩緩掃過每一張或剛毅如鐵、或兇悍如獸、或平靜似水、或銳利如鷹的面孔。他的眼神深邃而疲憊,卻又蘊(yùn)含著一種洞穿迷霧的清明。他緩緩從懷中取出一物。

      并非神兵利器,而是一卷用某種早已絕跡的異獸皮革包裹、邊緣磨損嚴(yán)重、浸透著歲月深褐痕跡的殘破竹簡。皮革上刻著模糊的雷紋與交錯的劍戈圖案,古樸蒼涼。他解開系繩,動作帶著近乎虔誠的莊重,將竹簡在供桌那點昏黃的光暈下緩緩展開。

      竹簡殘破不堪,許多地方被蟲蛀成篩孔,或被污漬浸染得字跡漫漶。然而,開篇幾個以古篆刻就、筆力遒勁如刀劈斧鑿的大字,歷經(jīng)千年風(fēng)霜,依舊頑強(qiáng)地刺破殘損與昏暗,烙印在每一個注視者的靈魂深處——

      “兼愛” “非攻”!

      竹簡展開的剎那,一股難以言喻的悲愴與蒼涼氣息彌漫開來。那不是簡單的竹木氣息,而是混雜著干涸血漬、硝煙、泥土、汗水與無數(shù)聲湮滅于歷史的吶喊!昏黃的燈光下,那些模糊的字跡仿佛活了過來,在搖曳的光影中掙扎、搏動,訴說著一個古老組織在漫長歲月中與那名為“玄微”的陰影糾纏千年的血淚史詩!

      青簡先生的手指撫過一處被利器削斷的簡牘斷口,聲音低沉,如同穿越了時空的洪鐘,在這風(fēng)雨飄搖的洛邑暗巷深處,在這承載著沉重歷史的破敗墨祠之中,轟然回蕩:

      “墨道衰微,薪火幾絕…此卷《非攻》殘篇,乃初代炬守于‘絕天嶺’血戰(zhàn)玄微‘星殞使徒’后,自焚毀的祭壇灰燼中搶出…其上所載,十不存一。然,”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撕裂黑暗的決絕,“‘止殺’之志未絕!‘守生’之責(zé)未泯!玄微欲焚世,以萬靈為薪!吾等殘軀,承此殘志,奉此殘卷!縱力如螢火,志比金堅!吾等…便是那撲向焚世烈焰的,第一群飛蛾!”

      話音落下的瞬間,那卷殘破的《非攻》竹簡之上,那幾個模糊的“兼愛”、“非攻”古篆,竟在昏黃的豆燈下,極其微弱地、一閃而逝地掠過一絲溫潤的、近乎玉質(zhì)的微光!仿佛沉睡千年的古老英靈,被這決死的誓言短暫喚醒!

      這異象雖只一瞬,卻足以震撼人心!墨鍔按在劍柄上的手背青筋暴突。素聆空洞的眸子仿佛捕捉到了那微弱的光芒,身體微微一震。云翎銳利的眼神中爆發(fā)出難以置信的光芒。連蒼雷都瞪大了銅鈴般的眼睛,死死盯著那卷竹簡,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了它所承載的重量。

      墨鍔猛地拔出插入地磚的短劍,劍指蒼穹,低沉咆哮如困獸:“守炬不滅!余燼長明!”

      素聆深深俯首:“守炬不滅!余燼長明!”

      云翎:“守炬不滅!余燼長明!”

      蒼雷狠狠一抹臉上的酒漬,破障刀重重頓地:“干他娘的!守炬不滅!余燼長明!”

      低沉的誓言在狹小的空間內(nèi)匯聚、碰撞,雖不洪亮,卻帶著一種穿透風(fēng)雨、直抵九霄的悲壯力量!

      青簡先生沉默良久:“這一次,玄微教是有備而來,連教宗都出動了。以前的“長庚之亂”“草原之亂”“西陲之戰(zhàn)”。。。背后皆有玄微教的影子在。那些動亂被前任矩子視為演武,他們不斷的挑起戰(zhàn)爭,就是在尋找計劃的破綻和漏洞。這次三大教宗聯(lián)袂出世,親自暴露在世間,看來是已經(jīng)做了完全的準(zhǔn)備。我們不得掉以輕心,八百年前那場戰(zhàn)爭雖說是我們勝利了,可是并沒有對他們有致命的打擊,經(jīng)過幾百年的隱藏蟄伏,玄微應(yīng)該比以前更為強(qiáng)大,到現(xiàn)在他們已經(jīng)安耐不住野心,開始蠢蠢欲動了?!?/p>

      青簡先生的目光如同實質(zhì)般掃過每一張激蕩著血性與決絕的臉龐。他珍而重之地收起那卷承載著千年血火與誓言的《非攻》殘簡,聲音低沉下去,卻如同淬火的利刃,每一個字都帶著斬斷命運的鋒芒:

      “守炬,非止守一城一地。”

      “守的,是生民于浩劫前最后一絲喘息之機(jī)?!?/p>

      “守的,是這煌煌人間,不被徹底拖入神魔操弄的永夜!”

      “傳令…”

      “啟動‘止戈’!”

      “止戈”二字出口的剎那,仿佛觸動了某個無形的開關(guān)。一直如同石雕般侍立在青簡先生身后最深沉陰影中的一道矮小佝僂身影,緩緩抬起了頭。那是個侏儒,面容隱藏在寬大的兜帽下,唯有一雙異常靈巧、布滿老繭的手露在外面。他無聲地走到供桌旁,伸出枯瘦的手指,以一種令人眼花繚亂的速度和精準(zhǔn),在布滿灰塵和裂痕的桌面上快速敲擊、按壓、滑動。

      咔噠…噠…噠噠噠…咔噠噠…

      一連串復(fù)雜而輕快的機(jī)括聲,如同密碼般從桌面下傳出,節(jié)奏古怪,帶著某種金屬的韻律。緊接著,整個破敗的墨祠地面,傳來極其輕微、卻連綿不斷的震動!仿佛有沉睡在地底深處的巨大金屬心臟,被這敲擊聲喚醒,開始了緩慢而沉重的搏動!

      千里之外,同一片鉛灰色蒼穹之下:

      北境·獫狁金狼王庭: 狂風(fēng)卷過枯黃的草原,金狼大纛在風(fēng)中獵獵狂舞。王帳深處,年僅十二歲的金狼王幼子拓跋烈,蜷縮在鋪著厚厚狼皮的床榻上,渾身滾燙,陷入噩夢的泥沼。他口中發(fā)出無意識的嗚咽,稚嫩的臉龐扭曲痛苦。無人看見,他裸露的胸口皮膚下,幾道暗紅色的、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動的血線,正悄然匯聚成一個猙獰的狼首圖案,散發(fā)著不祥的微光。王帳陰影里,一個披著白狼皮、臉上涂滿詭異油彩的薩滿,正對著一個插滿羽毛和獸骨的小小祭壇,跳著癲狂的舞蹈,口中念念有詞,眼中閃爍著與風(fēng)無妄同源的、冰霧般的灰芒。他是玄微暗宗教宗風(fēng)無妄座下首座荒屠的“牧血者”。草原的和平,只剩下最后幾個時辰。

      西陲·翼族羽嘉森林云巔之城·星隕臺: 罡風(fēng)呼嘯,卷動流云。萬仞絕壁之上,一座由巨大白色骨骼和發(fā)光晶石構(gòu)筑的奇異平臺伸向虛空。玄微隱宗教宗越無塵的弟子星軌,那身繡滿星圖符文的寬大黑袍在狂風(fēng)中紋絲不動,兜帽下的陰影仿佛吞噬了所有光線。他攤開蒼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掌,掌心懸浮著一片巴掌大小、邊緣銳利、散發(fā)著洪荒氣息的古老骨甲。骨甲上,以某種暗沉如凝血的材料,書寫著兩個扭曲的翼族古血文——“天傾”。他口中發(fā)出無人能懂的低沉音節(jié),每一個音節(jié)落下,骨甲上的血文便閃爍一次,頻率與罡風(fēng)的尖嘯隱隱相合。平臺邊緣,幾位背生潔白羽翼、面容俊美卻帶著深深憂慮的翼族長老,正凝視著骨甲,古老的恐懼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上他們的心臟。星軌的低語如同跗骨之蛆,鉆入他們的意識:“天傾東南…火焚云翼…應(yīng)讖者…自東而來…” 他所說的“東”,正是玄戎國黑石堡的方向。

      南疆·巫族祖庭·萬蠱窟: 腐臭的瘴氣濃得化不開,無數(shù)色彩斑斕、形態(tài)猙獰的毒蟲在濕滑的巖壁和粘稠的泥沼中爬行、嘶鳴??哐ㄗ钌钐帲蛔扇双F骸骨壘砌的祭壇上,擺放著一個不斷冒出墨綠色氣泡的粗陶大甕。甕中粘稠如瀝青的液體里,浸泡著無數(shù)扭曲掙扎的微小蟲豸,散發(fā)出令人靈魂戰(zhàn)栗的甜腥與腐爛混合的惡臭。玄微顯宗教宗荊無憂的得意弟子狘墁,赤著筋肉虬結(jié)、刺青蠕動的上身,站在甕旁。他獰笑著,將一把閃爍著幽綠磷光的、刻畫著繁復(fù)符文的黑色骨粉,狠狠撒入甕中!

      “桀桀桀…胤國的城墻?姜無咎的智計?在老祖宗留下的‘蝕魂瘟’面前,都是紙糊的!” 甕中毒液瞬間沸騰!無數(shù)蟲豸在凄厲的尖鳴中爆裂,化為更濃稠的墨綠膿漿!一個裹在厚重黑袍里、只露出枯瘦如鳥爪雙手的巫祭“鬼鴆”,貪婪地呼吸著這致命的氣息,眼中閃爍著瘋狂的光芒。狘墁的狂笑在萬蠱窟中回蕩:“燒吧!爛吧!讓這毒,順著風(fēng),順著水,流進(jìn)胤國人的骨髓里!這是老子送給雪衣君那小白臉的‘大禮’!更是給玄微焚世之火,添的第一把猛柴!” 他胸口那如同活物的刺青圖騰,在毒霧中興奮地扭曲、鼓脹。

      洛邑墨祠內(nèi),那低沉如地脈搏動的機(jī)括聲漸漸停歇。侏儒“千機(jī)”退回陰影,如同從未出現(xiàn)過。

      青簡先生立于昏燈殘影之中,清癯的身軀挺得筆直,如同一桿飽蘸墨汁、即將在絕境中書寫悲歌的竹筆。他的聲音斬斷了最后一絲猶豫,也點燃了焚盡黑暗的決絕:

      “‘止戈’已啟?!?/p>

      “守炬者…”

      “赴火!”


      更新時間:2025-06-22 13:49: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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