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室里靜得能聽見塵埃在陽光里浮動的軌跡。鉛筆劃過紙張的沙沙聲，成了唯一清晰的背景音，規(guī)律而輕柔，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歐陽俊微微傾身，全神貫注地描摹著畫紙上那片虛幻的星空。他的側(cè)臉離溫曉柔很近，近得她能看清他低垂的眼睫在眼下投下的扇形陰影，看清他因為專注而微抿的、線條清冷的唇，看清陽光如何在他細膩的皮膚上跳躍。
溫曉柔屏著呼吸，目光焦著在那近在咫尺的側(cè)影上。心臟在胸腔里跳得有些失序，像揣了一只迷路的小鳥。他周身那股慣常的冰冷疏離，此刻被一種奇異的柔和取代。這種柔和，只存在于他筆下的星光里，只存在于這片小小的、只有兩人的角落。
他描繪星光的筆觸，溫柔得不可思議。細碎的、帶著夢幻光暈的點，小心翼翼地簇擁著那個突兀的墨點，一點一點，將它從刺眼的污痕，點化成天幕中一顆沉默而獨特的星辰。那份專注的溫柔，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呵護感，無聲地熨帖著她心底殘留的委屈和寒意。
溫曉柔看得有些出神。直到——
他握著鉛筆的手腕，在移動中不經(jīng)意地、極其輕微地擦過了她擱在擱板邊緣的手腕。
一點微涼，伴隨著皮膚相觸的、極其短暫的瞬間，清晰地傳遞過來。
像一道細小的電流，倏然竄過！
“?。 睖貢匀釒缀跏潜灸艿匕l(fā)出一聲極輕的驚呼，手臂猛地向后一縮，仿佛真的被燙到。指尖下意識地蜷起，手腕上那一點被觸碰過的皮膚，驟然變得滾燙起來，清晰地烙印著那一瞬間的觸感。
幾乎在同一刻，歐陽俊握筆的手指也猛地僵??！鉛筆尖在紙上劃出一道突兀的、長長的、失控的線。他整個人像受驚般，肩膀瞬間繃緊，身體更是像被無形的力量彈開，猛地向后撤了一大步！動作快得帶起一陣小小的氣流，吹動了擱板上幾張散落的素描紙。
他驟然抬頭，那雙剛剛還沉浸在柔和星光里的眼眸，瞬間被猝不及防的驚愕和一絲狼狽的慌亂填滿。深邃的瞳孔里映著窗外熔金的夕陽，也映著溫曉柔同樣慌亂失措的臉。他的耳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漫上一層薄紅，一直蔓延到冷白的脖頸。
時間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
畫室里只剩下兩人陡然急促起來的呼吸聲，在寂靜的空間里顯得格外清晰。尷尬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悸動，如同無形的絲線，瞬間纏繞住兩人。
溫曉柔的臉頰也燒得厲害，她慌亂地垂下眼，不敢再看他，手指無意識地揪緊了衣角。剛才那瞬間的觸碰，像投入心湖的一顆小石子，漣漪一圈圈蕩開，讓她心慌意亂。
“對……對不起！”歐陽俊的聲音干澀緊繃，帶著顯而易見的慌亂和懊惱。他飛快地瞥了一眼畫紙上那道失控的長線，又迅速移開目光，仿佛那是什么極其刺眼的東西，最終只能死死地盯著自己手中的鉛筆，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溫曉柔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鎮(zhèn)定下來，壓下心頭那只亂撞的小鳥。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wěn)自然，甚至帶上一點輕松的調(diào)子，試圖打破這令人窒息的尷尬：“沒……沒關(guān)系！你看——”她伸手指向他剛剛完成的、環(huán)繞著墨點的星光，“這樣處理，這個墨點反而成了最特別的一顆星星，像是……像是被眾星守護著一樣。很巧妙，也很……溫暖?！?/p>
她的目光落在那片夢幻的星光上，聲音不自覺地放柔，帶著一種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溫柔：“星光……真的很神奇?！?/p>
歐陽俊緊繃的身體似乎因為她的話語而放松了極其細微的一絲。他順著她的指尖，也看向畫紙上那片由他親手描繪的、用來覆蓋“傷痕”的星光。夕陽的光輝透過窗戶，正好落在畫紙上，那些細碎的筆觸仿佛真的在微微發(fā)亮。
他沉默了幾秒，薄唇微動，聲音很低，帶著一種不易察覺的沙啞，像是在回答她，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嗯。星光……也可以蓋住別的臟東西?！?/p>
這句話，輕飄飄的，卻像一塊沉重的石頭，投入了溫曉柔的心湖。她瞬間明白了他的所指——食堂的污穢，那些惡意的流言，所有潑向她、也濺射到他的“臟東西”。他用筆下的星光，笨拙卻又無比堅定地，在無聲地對抗著那些黑暗。
一股強烈的酸澀混合著巨大的暖流，猛地沖上溫曉柔的心頭。她看著他低垂的、線條冷硬卻微微發(fā)紅的側(cè)臉，看著他依舊緊握著鉛筆、指節(jié)有些發(fā)白的手，所有因趙莉莉而起的委屈和憤怒，在這一刻似乎都被這片他親手繪制的星光溫柔地包裹、撫平了。
她用力地點點頭，聲音有些發(fā)哽，卻異常清晰：“嗯！蓋住了！全都……蓋住了！”
夕陽熔金，將藝術(shù)樓巨大的玻璃幕墻染成一片晃眼的暖橙色。光芒刺目，卻照不進樓下走廊拐角陰影里的那雙眼睛。
趙莉莉背靠著冰冷的墻壁，雙手環(huán)抱在胸前，指尖用力到幾乎要掐進胳膊里。她死死地盯著三樓那扇巨大的畫室窗戶。距離太遠，她看不清里面具體的人影，只能看到兩個靠得很近的模糊輪廓，在金色的光暈里，顯得那么刺眼，那么……礙眼！
她清晰地記得歐陽俊是如何一步步走向溫曉柔的，記得溫曉柔那個故作清高的點頭，記得兩人在畫架前那令人作嘔的“并肩創(chuàng)作”！更記得自己精心策劃的食堂鬧劇，是如何被林遠航那個莽夫粗暴打斷，又是如何被溫曉柔三言兩語化解，甚至……似乎還拉近了那兩人之間的距離？
一股怨毒的火在趙莉莉胸腔里熊熊燃燒，燒得她五臟六腑都扭曲起來！憑什么？憑什么溫曉柔這個除了會裝可憐、會畫畫就一無是處的窮酸女，能得到林遠航那樣護短的維護？甚至……連歐陽俊那個冰山怪物，也對她另眼相看？她趙莉莉哪里比不上那個賤人？！
“裝什么清高？”她幾乎是咬著后槽牙，從齒縫里擠出這幾個字，聲音陰冷得像毒蛇吐信。她手里攥著一張剛從公告欄撕下來的、印刷精美的“校園藝術(shù)新星作品征集展”海報。海報設(shè)計得很有格調(diào)，中心位置印著幾個醒目的大字：發(fā)掘純粹藝術(shù)之美，拒絕抄襲與模仿！
“純粹？美？”趙莉莉看著那幾個字，嘴角勾起一個極其惡毒、充滿譏諷的冷笑。她猛地將海報揉成一團，指甲深深掐進光滑的銅版紙里，發(fā)出刺耳的“刺啦”聲。
“溫曉柔，”她盯著畫室窗戶上那兩個模糊的影子，眼神怨毒得淬了冰，“你的畫，和你的人一樣，表面裝得干干凈凈，骨子里……一樣臟！”
她將揉爛的海報狠狠摔在地上，用尖細的高跟鞋鞋跟，泄憤般地碾了上去，用力地、反復(fù)地蹂躪著，仿佛腳下踩著的就是溫曉柔那張讓她恨之入骨的臉。
“等著瞧?！彼痤^，最后剜了一眼畫室的窗戶，轉(zhuǎn)身，踩著高跟鞋，帶著一身戾氣消失在走廊的陰影深處?！八囆g(shù)展？哼，我讓你連參展的資格都沒有！”
一周后，陳薇博士那間彌漫著淡淡草木精油氣味的咨詢室。
“所以，上周在畫室，你們有了新的互動？”陳薇的聲音溫和，帶著專業(yè)的引導性。她坐在單人沙發(fā)里，手里捧著一杯冒著熱氣的花草茶，目光平靜地落在對面并排而坐的兩個年輕人身上。
溫曉柔有些局促地絞著手指，下意識地瞥了一眼身邊的歐陽俊。他坐得依舊有些僵硬，微微低著頭，但比起第一次來這里時那種拒人千里的冰冷，已然緩和了太多。聽到陳薇的問話，他放在膝蓋上的手指幾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
“嗯……”溫曉柔點點頭，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自然，“歐陽同學……幫我修改了一幅畫?！?/p>
“哦？修改？”陳薇露出感興趣的神色，“方便說說嗎？是怎樣的修改？”
溫曉柔的心跳快了一拍，畫室里指尖意外相觸的那一幕倏然閃過腦海，臉頰微微發(fā)熱。她定了定神，略去了那個讓她心慌意亂的細節(jié)，只專注于畫作本身：“就是……我畫夕陽的時候不小心滴了個墨點，歐陽同學幫我……用星光把它蓋住了，畫成了一顆特別的星星?！?/p>
“星光……”陳薇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詞，目光轉(zhuǎn)向歐陽俊，帶著溫和的探詢，“歐陽，我記得，‘星光’是你們約定的安全詞，對嗎？你選擇用‘星光’去覆蓋那個墨點，這個行為本身，有什么特別的感受嗎？”
咨詢室里安靜下來。
歐陽俊依舊垂著眼簾，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他沉默著，放在膝蓋上的手無意識地握緊又松開，指節(jié)泛著青白。溫曉柔能感受到他身體傳遞出的細微緊繃感。
就在陳薇以為他可能不會回答時，他極低地、幾乎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幾個字：
“……它……不該在那里?！彼穆曇舾蓾o繃，“那個……墨點。”
溫曉柔的心猛地一揪。
陳薇點點頭，眼神溫和而包容：“因為它破壞了畫面的和諧，讓你覺得……不舒服？”
“嗯。”歐陽俊低低地應(yīng)了一聲，停頓了很久，才極其艱難地、一字一頓地補充道，聲音帶著一種深沉的痛苦和自我厭惡，“……就像……那些……臟東西……潑在她身上……一樣?！弊詈髱讉€字，輕得幾乎聽不見，卻像帶著千斤重量，砸在溫曉柔的心上。
原來，他筆下的星光，不僅僅是在覆蓋畫紙上的污點，更是在試圖覆蓋那些潑向她的、現(xiàn)實的惡意！他把她所受的屈辱，都視作自己無法抹去的“污點”！
溫曉柔鼻尖一酸，眼眶瞬間紅了。她幾乎想立刻抓住他的手，告訴他不是這樣的，那些臟東西不是他的錯！
陳薇的眼神也變得更加柔和而深邃：“所以，你在用‘星光’——這個代表安全和聯(lián)結(jié)的意象，去努力對抗那些‘臟東西’帶來的影響。這是一種嘗試，歐陽，一種非常積極的嘗試?！彼D了頓，語氣帶著鼓勵，“試著去‘覆蓋’、去‘修復(fù)’，而不是被它們完全淹沒。這本身，就是一種巨大的力量?！?/p>
歐陽俊的身體幾不可察地輕輕一震，依舊低著頭，沒有回應(yīng)。但溫曉柔卻敏感地察覺到，他周身那種沉重的自厭感，似乎因為陳薇的解讀而松動了一點點。
“好了，”陳薇適時地轉(zhuǎn)移了話題，目光轉(zhuǎn)向咨詢室角落那個覆著深藍色絨布的沙盤，“今天，我們嘗試一點不同的方式，好嗎？”她站起身，走到沙盤邊，輕輕掀開了絨布，露出里面細膩潔白的沙子和旁邊架子上琳瑯滿目的各種微縮模型——人物、動物、樹木、房屋、交通工具……應(yīng)有盡有。
“這是沙盤游戲?！标愞钡穆曇羝胶?，“不需要說話，只用你感覺最舒服的方式，在沙盤里構(gòu)建任何你想構(gòu)建的場景，或者擺放任何吸引你的物件。沒有對錯，沒有標準答案，只是跟隨你內(nèi)心的感覺?！?/p>
她看向歐陽俊，眼神帶著無聲的邀請：“歐陽，要不要試試？”
歐陽俊的目光終于從自己的膝蓋上抬起，落在那片純凈的白色沙盤上。他的眼神起初是茫然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如同看著一個未知的領(lǐng)域。他看了看陳薇，又看了看溫曉柔，最終，視線又落回那片細膩的沙子上。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咨詢室里靜得能聽見窗外風吹樹葉的沙沙聲。
終于，在漫長的沉默后，歐陽俊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近乎赴刑般的沉重，從沙發(fā)上站了起來。他一步一步，走向那片白色的沙盤，腳步輕得幾乎沒有聲音。
他在沙盤前站定，低著頭，目光在架子上那些微縮模型上緩緩掃過。溫曉柔和陳薇都屏住了呼吸，靜靜地等待著。
他的手指在那些模型上方逡巡，最終，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落在了一輛小小的、黑色的玩具轎車上。他的指尖觸碰到冰冷的塑料車身時，整個人都劇烈地顫抖了一下！仿佛那不是玩具，而是一塊燒紅的烙鐵！
溫曉柔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她看到歐陽俊的臉色在那一剎那變得慘白如紙！那雙剛剛在畫室里還帶著微光的眼睛，瞬間被一種深不見底的、冰冷的恐懼攫??！他的呼吸驟然變得粗重而急促，胸膛劇烈地起伏著，額角甚至滲出了細密的冷汗！
他猛地抽回了手，仿佛被毒蛇咬到！身體踉蹌著后退一步，撞在后面的椅子上，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他死死地盯著沙盤架子上那輛小小的黑色轎車，眼神里充滿了驚駭、痛苦和一種瀕臨崩潰的絕望！仿佛那不是一輛玩具車，而是……一頭擇人而噬的黑色怪獸！
“不……”一個破碎的、帶著極度恐懼的單音從他緊咬的牙關(guān)中溢出。
“歐陽！”陳薇立刻上前一步，聲音沉穩(wěn)而帶著強大的安撫力量，她迅速擋在了歐陽俊和沙盤之間，隔斷了他恐懼的視線，“看著我！看著我！聽我的聲音！這里很安全！看著我！”
溫曉柔也猛地站了起來，心臟因為恐懼而瘋狂跳動，手足無措地看著歐陽俊瞬間崩潰的樣子。那輛小小的黑色轎車……究竟觸發(fā)了什么？
陳薇用堅定的目光和沉穩(wěn)的語調(diào)引導著歐陽俊的呼吸。過了好一會兒，歐陽俊那瀕臨崩潰的呼吸才稍稍平復(fù)了一些，但眼神依舊渙散，身體也抖得厲害。他不再看沙盤，只是死死地盯著地面，仿佛那里有他唯一的錨點。
陳薇示意溫曉柔不要靠近，她扶著歐陽俊，讓他慢慢坐回沙發(fā)。他像一個被抽掉所有骨頭的木偶，頹然地陷進柔軟的沙發(fā)里，雙手捂住了臉，指縫間溢出壓抑的、痛苦的嗚咽。
“沒事了，歐陽，沒事了?！标愞钡穆曇舻途彾辛Γ澳阕龅煤芎?，你感覺到了不舒服，及時退開了。這很好。我們不用碰它，不用想它。讓它在那里就好?，F(xiàn)在，關(guān)注你的呼吸，慢慢來……”
溫曉柔站在那里，看著歐陽俊痛苦蜷縮的身影，淚水無聲地滑落。那輛小小的黑色轎車，像一把冰冷的鑰匙，瞬間打開了他塵封的地獄之門。她終于窺見了那巨大創(chuàng)傷的一角，沉重得讓人窒息。她想起他畫室里那些扭曲陰暗的畫，想起他偶爾在噩夢中驚悸的模樣……原來，都源于此。
她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荊棘之路，遠比她想象的更加黑暗，更加險惡。
陳薇安撫了歐陽俊很久，直到他緊繃的身體徹底放松下來，疲憊地靠在沙發(fā)上，呼吸變得均勻綿長，似乎耗盡了所有力氣，陷入了半昏睡的狀態(tài)。
陳薇這才示意溫曉柔跟她走到咨詢室的另一端，遠離沙發(fā)。
“陳博士，那輛車……”溫曉柔的聲音帶著抑制不住的顫抖和后怕。
陳薇的表情異常凝重，她壓低了聲音，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嚴肅：“曉柔，你看到了。那輛黑色的車……很可能就是觸發(fā)他創(chuàng)傷記憶的核心意象之一。這比他之前表現(xiàn)出的社交回避、情緒失控……都要嚴重得多。它直指創(chuàng)傷的核心源頭?！?/p>
溫曉柔的心沉到了谷底：“是……車禍嗎？他父母……”
陳薇點點頭，眼神充滿了憂慮：“極有可能。這種深植于核心恐懼的閃回，極其危險。剛才的情況你也看到了，它爆發(fā)的突然性和強度……”她停頓了一下，看著溫曉柔蒼白的臉，“這意味著，接下來的路，會非常、非常艱難。他需要更專業(yè)的、更深入的治療干預(yù)。而你……”
她看著溫曉柔的眼睛，目光帶著沉重的囑托：“你需要更加小心?？拷@樣的創(chuàng)傷核心，就像靠近一座隨時可能爆發(fā)的活火山。你可能會看到更多……他無法控制的痛苦，甚至是攻擊性。你確定，你還能承受嗎？這已經(jīng)遠遠超出了普通同學的關(guān)懷范疇。”
溫曉柔的指尖冰涼。剛才歐陽俊瞬間崩潰的慘狀還歷歷在目，那源自靈魂深處的恐懼和痛苦，讓她心有余悸。她甚至不敢想象，如果剛才沒有陳薇博士在場，后果會怎樣。
荊棘密布，黑暗深重。
但……
她的目光越過陳薇，落在沙發(fā)上那個蜷縮著的、脆弱的身影上。他睡得很不安穩(wěn)，眉頭緊緊蹙著，即使在睡夢中，似乎也在抵御著什么。
她想起了畫室里那片他親手描繪的、溫柔覆蓋污點的星光；想起了他沙啞地說“星光……也可以蓋住別的臟東西”時，眼中那孤注一擲的微光；想起了他指尖冰涼擦過自己手腕時，那心悸的瞬間……
溫曉柔深吸一口氣，再緩緩?fù)鲁觥１鶝龅闹讣庖驗橛昧Χ販?。她抬起頭，迎上陳薇博士擔憂而審視的目光，眼神里的慌亂和恐懼一點點沉淀下去，最終被一種近乎悲壯的堅定取代。
她的聲音不大，卻清晰而沉穩(wěn)，帶著一種破開迷霧的力量：
“陳博士，我明白?；鹕胶芪ｋU，我知道?！彼D了頓，目光再次投向沙發(fā)上的身影，聲音里帶上了一絲柔軟的疼惜，“但是……那個被困在火山陰影里的人，他需要光。哪怕只是很微弱的一點光?！?/p>
她轉(zhuǎn)回頭，眼神澄澈而堅定，如同淬煉過的星辰：
“我答應(yīng)過他，要陪他一起走出來。荊棘也好，火山也好，我認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