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警笛聲由遠及近，最終在心理援助中心樓下匯成一片令人心悸的喧囂。紅藍光芒瘋狂閃爍，透過“靜心居”厚重的窗簾縫隙，在病房慘白的墻壁和天花板上投下扭曲跳動的光影。走廊里，急促的腳步聲、擔(dān)架車輪滾動聲、醫(yī)護人員簡短的指令聲混雜在一起，像一場突發(fā)的災(zāi)難現(xiàn)場。
林薇幾乎是被蘇晴半拖半扶著，踉蹌著沖出醫(yī)院大樓，攔下一輛出租車。她右肩的固定帶在奔跑中歪斜，每一次顛簸都牽扯出鉆心的劇痛，額頭上全是冷汗，臉色煞白如紙。但她什么都顧不上了，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在瘋狂叫囂：淺夏！他撞窗了！他流了好多血！
“師傅！市未成年人心理援助中心！快！再快點！”蘇晴的聲音帶著哭腔，不停地催促司機。
出租車在午后的車流中穿梭。林薇緊緊攥著手機，屏幕上還停留在李老師那條簡短卻如同驚雷的信息：“淺夏情緒崩潰，自傷撞窗，已送急救！”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在她的心上。巨大的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纏繞著她的心臟，越收越緊，幾乎讓她無法呼吸。
怎么會這樣？！
發(fā)布會不是澄清了嗎？
Echo不是親口證明他沒有抄襲了嗎？
為什么……為什么反而會崩潰到撞窗？！
她想起那張神秘照片上，廢墟邊緣那一點掙扎的微光。那束光，剛剛被世界看見，難道就要在真相的暴風(fēng)雨中徹底熄滅嗎？
“薇薇！到了！”蘇晴的聲音將她從混亂的思緒中驚醒。
車子剛在援助中心門口停穩(wěn)，林薇就推開車門沖了下去！無視右肩撕裂般的疼痛，她跌跌撞撞地沖進大廳！
眼前的情景讓她瞬間窒息！
大廳里一片混亂。醫(yī)護人員推著擔(dān)架車正沖向急救通道，擔(dān)架上的人影被遮擋著，只看到垂落下來的、沾著刺目血跡的繃帶一角！李老師和張老師臉色慘白，緊緊跟在后面。陳醫(yī)生正語速極快地和幾個穿著警服的人說著什么，神情凝重?zé)o比。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血腥味和一種無形的恐慌。
“淺夏??！”林薇失聲喊了出來，不顧一切地就要沖過去！
“林薇！”李老師猛地回頭，看到她，眼中閃過一絲驚愕和更深的沉重，立刻示意旁邊的護士攔住她，“別過去！他需要急救！你現(xiàn)在不能……”
“他怎么樣了？！李老師！他到底怎么樣了？！”林薇被護士攔住，只能隔著人群，死死盯著那輛飛速消失在急救通道深處的擔(dān)架車，淚水洶涌而出，聲音嘶啞絕望。
“頭部外傷，失血不少，意識不清……具體情況要等檢查！”李老師的聲音急促而疲憊，“林薇，你冷靜點！你身上還有傷！”
“都是我的錯……都是因為我……”林薇渾身癱軟，如果不是蘇晴死死扶著她，幾乎要跪倒在地。巨大的自責(zé)和恐懼將她徹底淹沒。如果不是她堅持要作證，如果不是她卷入了這場風(fēng)暴，淺夏是不是就不會被逼到這個地步？那道他用靈魂撞開的裂隙微光，難道最終通向的是毀滅嗎？
“跟你沒關(guān)系！薇薇！是那個混蛋爹！是那些造謠的混蛋！”蘇晴哭著抱住她，憤怒地喊道。
混亂中，一個穿著警服、肩章顯示職務(wù)不低的中年警官走了過來，對李老師和陳醫(yī)生沉聲道：“情況我們初步了解了。關(guān)于林晚歌女士（Echo）發(fā)布會上的陳述，以及淺夏同學(xué)的自傷行為，我們需要對相關(guān)人員進行詳細筆錄。另外，淺志遠那邊……”他看了一眼急救通道方向，語氣帶著冰冷的嚴厲，“他涉嫌虐待、導(dǎo)致未成年人嚴重自傷的嫌疑極大，保護令已經(jīng)升級為刑事強制措施，我們的人已經(jīng)去‘請’他了?！?/p>
李老師和陳醫(yī)生沉重地點點頭。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高跟鞋聲由遠及近！
林晚歌（Echo）在幾個工作人員陪同下，臉色慘白，腳步踉蹌地沖進了大廳！她顯然也是從發(fā)布會現(xiàn)場直接趕來的，臉上精致的妝容被淚水沖刷得一片狼藉，那雙沉靜的藝術(shù)家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巨大的驚恐、無助和深不見底的痛苦！
“小夏！我的孩子！”她一眼看到急救通道的方向，撕心裂肺地哭喊一聲，就要不顧一切地沖過去！
“林女士！請冷靜！急救室您不能進去！”醫(yī)護人員立刻攔住了她。
“讓我看看他！求求你們！讓我看看他！我是他媽媽！！”林晚歌崩潰地哭喊著，掙扎著，全然沒有了發(fā)布會上那份沉靜與力量，只剩下一個被恐懼和悔恨徹底擊垮的母親。
“林女士！”剛才那位警官上前一步，語氣嚴肅，“淺夏同學(xué)現(xiàn)在情況危急，需要全力救治。請您配合我們工作，先到休息室冷靜一下，我們需要向您了解更詳細的情況，尤其是關(guān)于淺志遠長期虐待行為的證據(jù)！這關(guān)系到能否徹底將施暴者繩之以法，也關(guān)系到淺夏未來的安全！”
“證據(jù)……證據(jù)……”林晚歌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抬起頭，淚水模糊的臉上充滿了急切和一種不顧一切的決絕，“我有！我有他虐待小夏的證據(jù)！日記！錄音！照片！我藏了這么多年！我全都給你們！只要能救小夏！只要能讓他付出代價！我什么都給你們！”她語無倫次地說著，顫抖著手在包里瘋狂翻找。
看著林晚歌那崩潰、悔恨、又帶著一絲瘋狂母性的樣子，林薇的心像被狠狠揪住。這就是淺夏的生母……一個懦弱逃離又痛苦懺悔的母親……她的出現(xiàn)，對剛剛得知真相的淺夏來說，究竟是救贖，還是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林薇不敢想。
她被蘇晴扶著，和李老師、陳醫(yī)生一起，被暫時安排到一間安靜的休息室等待。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急救室方向沒有任何消息傳來，只有死一般的沉寂。林薇靠在冰冷的墻壁上，右肩的疼痛早已麻木，只有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伴隨著巨大的恐懼和祈禱。
不知過了多久，休息室的門被推開。一個護士走了進來，臉色依舊凝重，但似乎緩和了一絲。
“淺夏同學(xué)的頭部外傷已經(jīng)縫合，失血得到了控制。萬幸顱骨沒有骨折，顱內(nèi)暫時沒有發(fā)現(xiàn)明顯出血點?！弊o士的話像天籟，讓休息室里所有人都猛地松了一口氣！林薇更是感覺渾身脫力，幾乎要癱軟下去。
“但是，”護士話鋒一轉(zhuǎn)，語氣再次沉重起來，“他目前還處于深度昏迷狀態(tài)。生理指標雖然暫時穩(wěn)定，但精神上遭受了巨大的沖擊和創(chuàng)傷。陳醫(yī)生初步判斷是嚴重的急性應(yīng)激障礙疊加過往創(chuàng)傷的徹底爆發(fā)。他什么時候能醒過來？醒來后會是什么狀態(tài)？目前……都無法預(yù)估?！?/p>
剛剛升起的一絲希望瞬間又被巨大的陰霾籠罩。深度昏迷……精神重創(chuàng)……無法預(yù)估……
“我們能……去看看他嗎？”李老師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暫時只能在ICU外隔著玻璃看。他需要絕對安靜的環(huán)境?！弊o士說道，“而且，一次不能超過兩個人?！?/p>
ICU病房外的走廊，冰冷、寂靜，彌漫著消毒水和死亡的氣息。
林薇、李老師、陳醫(yī)生、林晚歌站在巨大的雙層隔離玻璃窗外。
玻璃窗內(nèi)，淺夏靜靜地躺在病床上。頭上纏著厚厚的白色繃帶，額角處還隱隱滲出血跡。臉色蒼白得幾乎透明，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濃重的陰影。各種監(jiān)護儀器的管線連接在他單薄的身體上，屏幕上跳動著綠色的、代表生命存續(xù)的線條和數(shù)字。他像一尊脆弱易碎的琉璃人偶，被安放在這片冰冷的白色空間里，安靜得令人心碎。
林晚歌趴在玻璃上，無聲地哭泣著，肩膀劇烈地聳動，淚水在玻璃上蜿蜒流淌，留下模糊的水痕。她的手指隔著冰冷的玻璃，徒勞地描摹著兒子蒼白的輪廓，嘴里無聲地喃喃著：“對不起……對不起……媽媽對不起你……”
李老師和陳醫(yī)生站在一旁，臉色沉重，眼神里充滿了憂慮和一種深沉的無力感。
林薇站在稍遠一點的地方，右手緊緊按著自己劇痛的左肩，仿佛這樣才能支撐住自己搖搖欲墜的身體。她的目光死死地鎖在病床上那個毫無生氣的身影上，心臟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無法呼吸。
這就是那個在紫藤長廊下，用鉛筆溫柔勾勒她側(cè)影的少年嗎？
這就是那個在數(shù)學(xué)課上，對著她的筆記點頭的沉默轉(zhuǎn)學(xué)生嗎？
這就是那個在畫室里，對著手臂落淚，又留下櫻花和“謝”字的倔強靈魂嗎？
這就是那個在廢墟之上，用盡力氣畫下裂隙微光的【云河】嗎？
他躺在那里，像一盞即將熄滅的燈。
巨大的悲傷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憤怒，在林薇胸腔里翻江倒海！為什么？為什么善良和才華要承受這樣的命運？為什么光明的種子，總是被黑暗無情地碾碎？
淚水無聲地滑落，模糊了她的視線。她看不清淺夏的臉了，只能看到一片朦朧的白色和冰冷的儀器光芒。
就在這時——
病床上，淺夏那只沒有被輸液管束縛的、纏著繃帶的左手，極其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
動作幅度小得幾乎無法察覺，像蝴蝶翅膀最細微的震顫！
然而，一直死死盯著他的林薇，心臟卻在這一刻驟然停止了跳動！
她猛地用手背擦去淚水，睜大了眼睛！
淺夏的手指……似乎極其緩慢地、極其艱難地……抬了起來！
指尖……顫抖著……極其微弱地……觸碰到了蓋在他身上的……白色薄被的邊緣！
然后，那指尖，帶著一種近乎本能的、迷茫的、卻又異常執(zhí)著的微弱力量，極其緩慢地……在潔白的被面上……移動著。
不是寫字。
不是無意識的劃動。
而是……勾勒！
極其緩慢、極其笨拙、線條斷斷續(xù)續(xù)、卻異常清晰地勾勒出了一個……極其簡單的圖案！
五片單薄的花瓣！
一朵……櫻花！
潔白的被面上，那朵用他顫抖的指尖、以極其微弱的力量留下的、淡得幾乎看不見的櫻花輪廓，像一道無聲的驚雷，狠狠劈開了籠罩在ICU外所有人頭頂?shù)某林仃庼玻?/p>
林晚歌的哭泣戛然而止，難以置信地捂住了嘴！
李老師和陳醫(yī)生也猛地瞪大了眼睛，臉上充滿了巨大的震驚和一絲難以言喻的希望！
林薇的淚水瞬間決堤！她再也顧不得右肩的劇痛，猛地撲到玻璃窗前！雙手死死地按在冰冷的玻璃上！仿佛這樣就能將自己的力量傳遞進去！
“淺夏……淺夏！”她無聲地呼喚著，淚水洶涌而下，砸在玻璃窗上，與林晚歌的淚痕交融在一起。
病床上，淺夏似乎耗盡了所有力氣，那勾勒櫻花的手指軟軟地垂落下去，搭在潔白的被面上，不再動彈。但他蒼白的臉上，那緊蹙的眉頭，似乎……極其極其微弱地……舒展了一點點？
就在這時——
林薇的手機在口袋里瘋狂震動起來！是父親林國棟的電話！
林薇的心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預(yù)感瞬間攫住了她！她顫抖著手，按下了接聽鍵。
電話那頭，林國棟的聲音不再是憤怒的咆哮，而是一種冰冷到極致、帶著巨大失望和不容置疑命令的寒意：
“林薇，我不管你現(xiàn)在在哪，立刻給我滾回來！”
“你高考志愿的網(wǎng)上填報系統(tǒng)，密碼被我改了。”
“你的第一志愿，我已經(jīng)替你鎖定了——金融管理?！?/p>
“新聞系？你這輩子都別想！”
冰冷的宣判，像一把淬毒的匕首，隔著電話線，狠狠捅進了林薇剛剛因為那朵櫻花而燃起一絲希望的心臟！
她握著手機，僵立在ICU冰冷的玻璃窗外。窗外是淺夏生死未卜的昏迷和指尖那朵脆弱的花，窗內(nèi)是她被父親粗暴鎖死的、關(guān)于光與真實的夢想之路。
巨大的荒謬感和冰冷的絕望，如同兩股來自不同方向的寒流，瞬間將她凍結(jié)在原地。
“薇薇？怎么了？誰的電話？”蘇晴察覺到她的異樣，擔(dān)憂地問。
林薇沒有回答。她緩緩抬起頭，布滿淚痕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她的目光，越過ICU冰冷的玻璃，越過病床上昏迷的少年，仿佛穿透了墻壁，穿透了空間，死死地釘在了某個未知的、充滿冰冷阻隔的遠方。
那目光里，不再是少女的清澈和彷徨。
而是第一次，燃起了一種近乎冰冷的、玉石俱焚般的……決絕火焰。
她掛斷了電話，將手機緊緊攥在手里，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然后，她猛地轉(zhuǎn)身，對蘇晴說：“晴晴，幫我個忙?！?/p>
“??？什么？”蘇晴被林薇眼中那從未有過的決絕嚇了一跳。
“幫我買點東西?！绷洲钡穆曇舢惓Ｆ届o，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一支錄音筆。要最好的，隱蔽的，能長時間錄音的那種?，F(xiàn)在就要?！?/p>
“錄音筆？”蘇晴愣住了，隨即反應(yīng)過來，眼睛猛地瞪大，“薇薇！你要干什么？！你爸他……”
“快去！”林薇打斷她，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壓迫感，“我在這里等你！快點！”
蘇晴看著林薇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咬了咬牙，用力點點頭：“好！你等著！我馬上回來！”說完，她轉(zhuǎn)身飛快地跑出了大廳。
林薇重新將目光投向ICU的玻璃窗。淺夏依舊安靜地躺著，毫無聲息。被面上那朵淡如云煙的櫻花，在冰冷的儀器光芒下，顯得格外脆弱，卻又……格外刺眼。
父親鎖死她的志愿，用的是冰冷的數(shù)字權(quán)限。
而她想要守護的東西——淺夏的真相，李老師的清白，還有自己心中那點微弱的光——需要的，是另一種武器。
錄音筆。
記錄真實的工具。
她不知道接下來會面對父親怎樣的怒火和阻撓，也不知道淺夏何時能真正醒來。但就在這ICU的玻璃窗外，在這片彌漫著絕望與希望交織的冰冷空間里，林薇心中那個關(guān)于“記者”的模糊理想，第一次變得如此清晰而具體，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悲壯。
她要用這支筆，錄下所有試圖掩蓋真相的聲音，錄下所有不公的壓迫，錄下她為守護心中那點微光而發(fā)出的、最后的吶喊！
就在林薇心神激蕩、謀劃著未知反抗之時，李老師的手機也急促地響了起來。
李老師看了一眼來電顯示，眉頭緊鎖，走到稍遠的角落接起電話：“王校長？”
電話那頭傳來王校長異常嚴肅、甚至帶著一絲焦躁的聲音：“李老師！你在哪？立刻回學(xué)校！馬上！教育局調(diào)查組的人來了！就在我辦公室！”
李老師的心猛地一沉：“調(diào)查組？為了什么？”
“還能為什么？！”王校長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怒火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慌，“就是那個匿名舉報！說你誘導(dǎo)學(xué)生對抗家長、包庇抄襲、管理混亂導(dǎo)致學(xué)生嚴重受傷！還有網(wǎng)上那個生母林晚歌的指控！影響太惡劣了！調(diào)查組要找你談話！立刻！馬上回來！”
誘導(dǎo)對抗？包庇抄襲？管理混亂？
生母的指控？！
這一頂頂莫須有的帽子，如同冰雹般砸在李老師頭上！她握著手機的手指因為憤怒而微微顫抖。她看了一眼ICU玻璃窗內(nèi)昏迷的淺夏，又看了一眼趴在玻璃上無聲哭泣的林晚歌，最后目光落在不遠處那個背脊挺直、眼中燃燒著決絕火焰的少女林薇身上。
風(fēng)暴，從未停歇。只是換了一種更陰險、更致命的方式卷土重來，要將所有試圖守護微光的人，一起拖入深淵！
“好，我知道了。我馬上回去。”李老師的聲音異常平靜，卻帶著一種山雨欲來的沉重。她掛斷電話，深深吸了一口氣。
“李老師，怎么了？”陳醫(yī)生察覺到她的異樣。
“學(xué)校有點急事，需要我立刻回去處理?！崩罾蠋煕]有多說，她走到林晚歌身邊，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聲音低沉卻有力，“林女士，淺夏這里，拜托您和陳醫(yī)生了。他需要您。等他醒來……告訴他，老師相信他。也相信……光在筆下?！?/p>
林晚歌抬起淚眼朦朧的臉，看著李老師，用力地點了點頭。
李老師最后看了一眼玻璃窗內(nèi)昏迷的少年和被面上那朵淡去的櫻花，又深深地看了一眼站在不遠處、仿佛一夜之間褪去了所有青澀、眼神冷冽如刀的林薇，沒有再說什么，轉(zhuǎn)身大步離開了ICU外的走廊。她的背影在冰冷的燈光下，挺直，卻帶著一種孤身奔赴戰(zhàn)場的悲壯。
林薇看著李老師匆匆離去的背影，心中那不詳?shù)念A(yù)感更加強烈。但她此刻無暇他顧。她看到蘇晴氣喘吁吁地跑回了大廳，手里緊緊攥著一個黑色的小盒子。
“薇薇！買到了！最好的！”蘇晴將小巧的錄音筆塞進林薇手里，眼神里充滿了擔(dān)憂和不解，“你到底要做什么？太危險了！”
林薇握緊了那支冰冷的、金屬質(zhì)感的錄音筆，仿佛握住了最后的武器和希望。她沒有解釋，只是將錄音筆小心地藏進自己病號服寬大的口袋里。
然后，她再次將目光投向ICU的玻璃窗。
就在這時，玻璃窗內(nèi)，病床上的淺夏，那只剛剛勾勒過櫻花的手指，極其極其微弱地……又動了一下！
這一次，他的指尖沒有觸碰被面。
而是……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令人心碎的迷茫和執(zhí)著，顫抖著……抬了起來。
指尖的方向，正對著……那扇巨大的、冰冷的、隔絕了他與外面世界的……雙層隔離玻璃窗！
他的指尖，懸在虛空中，極其微弱地、斷斷續(xù)續(xù)地……移動著。
仿佛……隔空在冰冷的玻璃上……繼續(xù)勾勒著那朵……未完成的櫻花。
額頭的血痕尚未干涸。
玻璃窗上的淚痕仍在蜿蜒。
被面上那朵指尖櫻花淡如云煙。
而冰冷的玻璃窗外，少女的手已悄然握緊了記錄真實的利刃，老師正孤身走向風(fēng)暴中心未知的審判。
光在筆下？
光在何方？
林薇看著淺夏那隔空勾勒的、無形的櫻花，看著自己口袋里那支沉默的錄音筆，又想起父親那冰冷鎖死的志愿，想起李老師被迫離開的背影……
她緩緩抬起手，用沒有受傷的左手，極其輕柔地、隔著厚厚的、冰冷的ICU玻璃，將自己的指尖，輕輕按在了淺夏那懸空勾勒的、無形的指尖方向。
仿佛隔著一道無法逾越的生死壁壘，隔著鋪天蓋地的風(fēng)暴與陰謀，兩個同樣遍體鱗傷、卻同樣不肯放棄的靈魂，以這種無聲而絕望的方式，指尖相抵，共同描繪著那朵穿透一切陰霾的、倔強的櫻花。
冰冷的玻璃，隔絕了溫度。
卻無法隔絕，那在絕望廢墟之上，以血淚和勇氣為顏料，由兩顆不屈靈魂共同繪制的——希望圖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