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在觀瀾塔上看著呢?!?/p>
侍衛(wèi)那冰冷沙啞、毫無起伏的聲音,如同淬了冰的鋼針,狠狠扎進書硯早已被恐懼和寒冷凍僵的耳膜。
觀瀾塔……
這三個字像是一塊沉重的冰坨,瞬間砸進他混亂的識海,激起滔天寒意!
他猛地抬起頭,顧不得冰冷的湖水還在沖刷著脖頸,目光如同瀕死的困獸,死死地、艱難地越過波光粼粼的破碎冰窟水面,投向冰湖的盡頭。
那里,灰蒙蒙的天幕下,一座高聳的塔樓如同沉默的巨人,孤峭地矗立在湖岸之畔。朱漆的梁柱,青黑的飛檐,覆蓋著殘雪的琉璃瓦頂在陰郁的天光下反射著冰冷堅硬的光澤。塔身直插云霄,透著一股令人窒息的威嚴和孤高。
最高層。
巨大的、敞開的觀景窗,如同巨獸深陷的眼窩,黑洞洞地對著這片遼闊而絕望的冰湖。
距離太遠了。
書硯的視線被冰冷的湖水、蒸騰的寒氣、模糊的淚水和額角流下的血痂所阻礙,根本無法看清那高塔窗欞后的景象。
但他能感覺到。
無比清晰地感覺到!
一道視線。
冰冷、漠然、毫無波瀾。如同九天之上俯視凡塵的神祇,又像解剖臺上審視標本的冰冷手術(shù)刀。它穿透了凜冽的寒風,穿透了數(shù)百步的空間距離,精準地、牢牢地鎖定在冰窟中狼狽掙扎的他身上。
那視線里沒有憤怒,沒有殺意(或者說殺意已經(jīng)內(nèi)斂到極致),沒有一絲一毫屬于“人”的溫度。只有一種純粹的、居高臨下的審視和……玩味?
像是在欣賞一只掉入陷阱、徒勞掙扎的獵物最后的表演。那表演越是凄慘,越是絕望,就越能取悅高塔之上的看客。
“呃……”
巨大的屈辱感和被徹底看穿的恐懼,如同滾燙的巖漿混合著冰水,瞬間灌滿了書硯的胸腔!扒著冰沿的手指因為極致的用力而深深陷入冰層,指甲崩裂帶來的劇痛都顯得微不足道。他張著嘴,想再嘶喊求救,卻發(fā)現(xiàn)喉嚨像是被那冰冷的視線徹底凍住,只能發(fā)出嗬嗬的抽氣聲。
岸邊的玄甲侍衛(wèi),如同最忠誠也最冰冷的雕像,對冰窟中書硯的絕望和屈辱視若無睹。面甲下那雙灰暗的眼睛,只偶爾掃過書硯,更多的則是投向那座高聳的觀瀾塔,仿佛在無聲地確認著什么。
時間在冰冷的窒息和無聲的注視中緩慢流逝。
書硯的身體在刺骨的湖水中劇烈顫抖,每一次顫抖都耗費著他所剩無幾的熱量和力氣。扒著冰沿的手臂早已麻木僵硬,只剩下求生的本能還在死死支撐。意識在寒冷、劇痛和那道如芒在背的視線折磨下,如同風中殘燭,搖搖欲墜。
【警告!宿主生命體征持續(xù)惡化!核心體溫過低!】
【緊急避險協(xié)議……能量輸出……已達極限……】
【系統(tǒng)核心邏輯模塊重啟……99.8%……99.9%……】
【……滋……100%!】
【核心邏輯模塊重啟完成!系統(tǒng)功能恢復!】
冰冷的電子音,帶著一絲重啟后的滯澀感,卻異常清晰地在他意識中響起!
【全面掃描宿主狀態(tài)……滋……重傷(多處骨裂、凍傷、失血、溺水后遺癥)、精神高度受創(chuàng)、極度虛弱……】
【啟動深度修復程序!消耗生存點數(shù)*1!】
一股遠比之前“微操”時強大、精純、溫和得多的暖流,如同汩汩溫泉,瞬間從心臟位置涌出,迅速流遍四肢百?。∵@股暖流帶著強大的修復力,所過之處,撕裂的肌肉在彌合,斷裂的細小骨茬在復位,凍僵的肢體在恢復知覺,火燒火燎的肺部得到撫慰,額角的傷口也在快速止血、結(jié)痂!
書硯猛地吸了一口氣!冰涼的空氣涌入肺部,雖然依舊刺痛,但那種撕裂般的窒息感大大緩解!身體的劇痛如同退潮般迅速減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溫暖的、新生的酥麻感。力量,微弱的,但真實的力量感,重新回到了冰冷的軀殼中。
這……就是完全修復的力量?書硯心中涌起一絲劫后余生的慶幸,但這點慶幸立刻被觀瀾塔上那道冰冷的視線和冰湖的刺骨寒意所凍結(jié)。
就在這時,系統(tǒng)的提示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
【滋……檢測到高濃度……特殊情緒能量殘余……分析中……】
【能量特征:高度純凈‘恐懼’、‘絕望’、‘屈辱’……能量強度:峰值……】
【能量源定位:當前世界關(guān)鍵人物‘楚昭’……】
【能量性質(zhì)初步判定:符合‘白月光能量’前置波動特征……滋……關(guān)聯(lián)性……87.3%……】
【警告!該能量波動對宿主存在持續(xù)性精神壓制!】
【建議:立即脫離當前環(huán)境!滋……】
白月光能量?!楚昭?!
書硯腦子嗡的一聲,一片混亂。系統(tǒng)在說什么?楚昭散發(fā)出的情緒能量,和“白月光”有關(guān)?還對他有精神壓制?這都什么跟什么?!
還沒等他從這混亂的信息中理出頭緒,岸邊的玄甲侍衛(wèi)似乎接收到了什么無聲的指令,突然動了。
其中一人,如同冰冷的鐵塔,踏著覆蓋薄雪和碎冰的湖岸,一步步走向冰窟邊緣。沉重的玄鐵戰(zhàn)靴踩在冰面上,發(fā)出沉悶的“嘎吱”聲,每一步都讓書硯的心跳漏掉一拍。
侍衛(wèi)在冰窟邊緣停下,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浸泡在冰水中、剛剛經(jīng)歷了系統(tǒng)修復、臉色依舊蒼白如紙的書硯。面甲下那雙灰暗的眼睛毫無波瀾,如同看著一塊即將被清理的垃圾。
他緩緩抬起覆蓋著玄鐵臂甲的手,指向書硯。
沒有言語,但那動作的含義再清楚不過——上來。
書硯看著那只指向自己的、冰冷的手,又下意識地瞥了一眼遠處那座沉默的觀瀾塔。那道冰冷的視線仿佛還黏在他身上。他毫不懷疑,只要自己稍有猶豫或反抗,等待他的絕不會是第二次仁慈的修復,而是立刻被按回冰水深處,或者被岸上這鐵塔直接擰斷脖子。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他咬著牙,忍著膝蓋和手臂傳來的、修復后依舊存在的酸痛,用盡剛剛恢復的一點力氣,雙手死死扒住冰窟邊緣厚實的冰層,雙腿在冰冷刺骨的湖水中艱難地蹬踹著,試圖將自己沉重的身體拖出水面。
每一次用力,都牽扯著尚未完全愈合的傷口,帶來陣陣刺痛。冰冷的湖水順著衣袍嘩啦啦地流下,在冰面上迅速凝結(jié)成冰。寒風一吹,濕透的身體瞬間如同被無數(shù)冰針刺透,凍得他牙齒咯咯作響。
終于,在侍衛(wèi)冰冷目光的注視下,他狼狽不堪地、如同一條落水狗般,將自己從冰窟中拖了出來,癱倒在冰窟邊緣堅硬冰冷的青黑色冰面上。身體因為寒冷和脫力而劇烈地顫抖著,蜷縮成一團,不住地咳嗽,吐出帶著冰碴的湖水。
侍衛(wèi)沒有任何表示,只是冷漠地轉(zhuǎn)過身,朝著月洞門的方向走去。沉重的腳步聲再次響起,如同催命的鼓點。
書硯知道,自己必須跟上。他掙扎著,試圖從冰冷的冰面上爬起來。膝蓋骨裂的地方傳來清晰的酸痛和無力感,讓他雙腿發(fā)軟。他只能手腳并用地、極其狼狽地向前爬行,在光滑的冰面上留下一道濕漉漉、混雜著血污和冰屑的痕跡。
爬行中,他再次不受控制地、驚恐地望向那座觀瀾塔。
高塔的窗欞后,似乎有什么東西極其細微地動了一下。
是錯覺嗎?
仿佛有一片極淡的、幾乎融入背景的月白色衣角,在黑洞洞的窗欞后一閃而過,快得如同幻覺。又或者,只是塔內(nèi)陰影的流動?
書硯的心猛地一跳!是楚昭?還是……別人?
但那種被冰冷注視的感覺,并未消失。
他不敢再看,咬著牙,忍受著冰面摩擦膝蓋和手掌帶來的刺痛,加快了爬行的速度,努力跟上前面那個如同移動鐵砧般的玄甲背影。
穿過月洞門,離開了冰湖那令人絕望的寒風。東宮后苑的景致雖然依舊覆蓋著殘雪,但亭臺樓閣,假山流水,總算有了一絲“人”氣。然而,這絲“人”氣在書硯感受來,卻比冰湖更壓抑。
侍衛(wèi)并未將他帶回之前那個奢華卻充滿殺機的寢殿,而是沿著偏僻的回廊,走向一處更為低矮、陳舊的院落。
院墻斑駁,瓦片殘破,幾棵枯樹在寒風中瑟瑟發(fā)抖??諝庵袕浡还傻拿刮逗筒窕馃煔狻?/p>
侍衛(wèi)在一間低矮的耳房前停下。房門是普通的木門,漆色剝落,透著一股寒酸氣。
“進去?!笔绦l(wèi)的聲音依舊是冰冷的鐵片摩擦,毫無情緒。
書硯掙扎著,扶著冰冷的墻壁,勉強從地上站了起來,雙腿還在不受控制地發(fā)抖。他看著眼前這扇破舊的門,心中一片死灰。這大概就是他未來的牢籠了,比刑堂好不了多少。
他認命般地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
一股混合著灰塵、潮濕木頭和劣質(zhì)炭火氣味的渾濁空氣撲面而來。房間很小,光線昏暗,只有一扇小小的、蒙著厚厚灰塵的高窗透進一點慘淡的天光??繅κ且粡堜佒”〔菹挠舶宕?,上面扔著一床顏色灰暗、打著補丁的薄被。墻角有一個缺了口的粗陶水缸,旁邊放著一個同樣粗陋的木盆。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果然,是仆役甚至罪奴住的地方。
書硯拖著疲憊不堪、冰冷沉重的身體,踉蹌著走進這間散發(fā)著霉味的斗室。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他只想立刻倒在那個硬板床上,哪怕凍死,也想先昏睡過去。
就在他幾乎要支撐不住時——
“等等?!?/p>
一個冰冷、虛弱、卻清晰得如同冰珠落地的少年嗓音,毫無預兆地從門外傳來。
這聲音……
書硯的身體如同被瞬間凍結(jié)的冰雕,猛地僵在原地!渾身的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動!他極其緩慢地、帶著無法置信的驚悚,一點點地轉(zhuǎn)過身。
門口,那個去而復返的玄甲侍衛(wèi)如同冰冷的門神般側(cè)身讓開。
門外回廊的陰影下,不知何時,悄然立著一個身影。
單薄、纖細。
裹在一件厚重的、毫無紋飾的玄色大氅里,幾乎要被那濃重的黑色吞噬。兜帽的陰影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一點尖俏蒼白的下頜,和一雙……即使在陰影中,也依舊如同寒冰般剔透明澈的眼睛。
七皇子,楚昭。
他就那樣靜靜地站在那里,無聲無息,如同從陰影中凝結(jié)出來的幽靈。玄色的大氅襯得他露出的那點皮膚更加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寒風卷起他大氅的一角,他卻紋絲不動,仿佛感覺不到絲毫寒冷。
兜帽下那雙琉璃般的眼眸,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平靜地、毫無阻礙地穿透昏暗的光線,落在了門內(nèi)僵立如木偶的書硯身上。
那目光,像是在審視一件剛剛從泥濘里撿回來的、不知該如何處置的殘破物品。
空氣仿佛凝固了。時間也停止了流動。
書硯感覺自己的心臟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緊,幾乎要停止跳動!巨大的壓迫感讓他窒息!他想低下頭,想避開那視線,但身體僵硬得如同石雕,連眼珠都無法轉(zhuǎn)動!
楚昭的目光,極其緩慢地,從書硯沾滿血污冰屑、狼狽不堪的臉,移到他濕透破爛、還在滴水的緋色官袍碎片,再移到他凍得青紫、微微顫抖的雙腿……每一個細節(jié)都沒有放過。
那審視的目光,冰冷而專注。
然后,他極其輕微地、幅度小到幾乎難以察覺地,歪了歪頭。
一個細微的動作,卻帶著一種非人的、如同好奇幼獸般的……困惑?
緊接著,那淡色的、幾乎沒有什么血色的薄唇,極其輕微地開合了一下。
一個詞,聲音輕得如同嘆息,卻又無比清晰地飄進了死寂的斗室,鉆入了書硯被恐懼凍結(jié)的耳膜:
“養(yǎng)著?!?/p>
說完,楚昭似乎失去了繼續(xù)觀察的興趣。他極其自然地收回目光,仿佛只是完成了一個微不足道的確認。裹緊了身上的玄色大氅,轉(zhuǎn)身,如同來時一樣悄無聲息,融入了回廊更深沉的陰影之中,消失不見。
只有那輕飄飄的兩個字,如同最沉重的枷鎖,死死地套在了書硯的脖子上。
養(yǎng)著。
像養(yǎng)一條狗,一只鳥,一件……暫時還有點用,或者只是覺得有趣的……玩意兒。
玄甲侍衛(wèi)在楚昭消失后,如同冰冷的機器,抬手,毫不留情地關(guān)上了那扇破舊的木門。
“砰!”
一聲悶響。
將書硯徹底隔絕在了這間彌漫著霉味和絕望的昏暗斗室之中。
世界,重新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系統(tǒng)冰冷的提示音,在書硯一片空白的意識深處,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詭異波動響起:
【滋……檢測到‘白月光能量’核心特征……微弱共鳴……】
【能量源:七皇子楚昭。】
【關(guān)聯(lián)性確認……99.1%……】
【警告:該能量源對宿主存在高度精神同化風險!極度危險!】
【建議:……滋……深度解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