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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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黎教科文組織大會的倒計時牌,如同懸在頭頂?shù)腻幍?,無聲地切割著翻譯組里每一寸緊繃的空氣。窗外,巴黎的夜色濃重粘稠,霓虹燈在濕漉漉的街道上暈開模糊的光斑。凌晨一點,我蜷縮在公寓那張窄小得可憐的沙發(fā)里,整個人陷進一團混亂的思緒中。筆記本電腦屏幕發(fā)出刺目的冷光,把攤開在腿上的厚重法文詞典照得字跡模糊。密密麻麻的術(shù)語和例句,此刻全成了爬行的螞蟻,啃噬著我僅存的清醒。

      那個該死的習語——“姆萬吉的羽翼”——像一團帶刺的荊棘,頑固地扎在非洲部落文化報告的中央,也深深刺進了我的腦髓。它源自某個遙遠的、崇拜圖騰的部落,其蘊含的庇護、智慧傳承與祖先之靈的多重隱喻,在中文的語境里竟找不到一絲一毫能完整承載其神韻的對應(yīng)。專業(yè)詞典翻得嘩啦作響,指尖劃過冰冷書頁,答案卻吝嗇得如同沙漠里的甘霖。父親的舊筆記攤在一旁,泛黃的紙頁上是他工整的字跡,記錄著多年翻譯生涯的心得。我貪婪地汲取著那些褪色的智慧,一遍遍重讀相關(guān)的段落,試圖從中捕捉到一絲靈感。然而,那“羽翼”依舊沉重,無法輕盈地跨越語言的鴻溝。

      “啪嗒…啪嗒…” 雨不知何時又下了起來。冰涼的雨珠密集地砸在玻璃窗上,聲音細碎而急促,仿佛無數(shù)根冰冷的針,毫不留情地戳刺著我早已焦躁不堪的神經(jīng)。房間里唯一的另一道聲響,是書架上父親留下的那枚舊式懷表。黃銅表殼已經(jīng)黯淡,玻璃蒙子也帶著細微的裂痕,但走時依然固執(zhí)地精準。它發(fā)出單調(diào)、刻板的“滴答、滴答”聲,與窗外密集的雨點聲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頭皮發(fā)麻、幾乎要抓狂的節(jié)拍。

      視線無數(shù)次掃過手機通訊錄里那個名字——“程嵐”。指尖懸在冰冷的屏幕上,猶豫著,顫抖著。眼前清晰無比地浮現(xiàn)出他在辦公室里的樣子:永遠一絲不茍的黑色西裝,勾勒出挺拔而略顯緊繃的肩背線條;伏案時,銀絲鏡框后的目光銳利得能穿透紙背,專注,冷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專業(yè)權(quán)威。這個時間……那個工作狂,大概還在他那間燈火通明的獨立辦公室里,與堆積如山的文件搏斗吧?這個念頭像微弱的光,給了我一點點撥出電話的勇氣。

      然而,另一種強烈的自我厭惡立刻洶涌而至。凌晨一點!為了一個翻譯難題,去打擾上司?這念頭本身就荒謬得讓人臉頰發(fā)燙??赡窃撍赖摹澳啡f吉的羽翼”,那懸在頭頂?shù)牡褂嫊r,那窗外惱人的雨和滴答聲,混合成一股巨大的、無法抗拒的推力。

      手指在理智與沖動的撕扯中,鬼使神差地按下了撥號鍵。

      “嘟…嘟…嘟…”

      聽筒里傳來的單調(diào)等待音,每一聲都像重錘敲打在我驟然加速的心跳上。血液沖上耳膜,帶來一陣嗡鳴。數(shù)到第五聲,那點可憐的勇氣終于消耗殆盡,如釋重負的感覺剛爬上心頭,手指正要逃離那個綠色的通話圖標——

      “喂?”

      一個低沉的聲音猝不及防地撞入耳膜。

      那聲音……完全不是預(yù)想中的清醒或公式化。它帶著濃重的、被打斷的睡意,尾音拖得有些長,透出一種剛被強行喚醒的沙啞和模糊,像一塊剛從爐火中取出的烙鐵,猛地燙在了我的神經(jīng)末梢上。

      “對……對不起程組長!” 我像被針扎了一樣猛地從沙發(fā)上彈坐起來,懷里的詞典“啪”地一聲掉在地板上。大腦瞬間一片空白,只剩下機械重復的道歉,臉頰滾燙得幾乎能感覺到蒸汽在升騰,“我吵醒你了?真的非常、非常抱歉!”

      電話那頭陷入短暫的沉默。死寂,只有我自己急促的呼吸聲清晰可聞。就在我以為下一秒就會聽到忙音時,聽筒里傳來幾下規(guī)律的鍵盤敲擊聲——嗒、嗒、嗒——清脆,冷靜,像是在整理思緒,也像是在強行驅(qū)散睡意。

      “沒有。” 他的聲音很快響起,已然恢復了往日在翻譯間里那種標志性的、近乎刻板的冷靜和條理分明,“什么事?” 語調(diào)是平的,是程嵐組長一貫處理問題的效率至上風格。然而,那殘留的一絲、若有若無的沙啞尾音,卻像一根最柔軟的羽毛尖,極其偶爾地、不經(jīng)意地掃過心尖最敏感的那一點,帶來一陣難以言喻的悸動和更深的慌亂。

      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又像是被架在火上烤,語速快得像失控的機關(guān)槍,連珠炮似的把那個困擾我多時的“姆萬吉的羽翼”難題一股腦兒傾倒出來,每一個音節(jié)都透著走投無路的急切,生怕他下一秒就會失去耐心掛斷電話。說話時,手指無意識地死死揪住沙發(fā)邊緣的流蘇穗子,原本整齊的裝飾被我扯得亂七八糟,纏繞在指間。

      他安靜地聽著,沒有打斷,甚至沒有一絲不耐煩的嘆息。這種反常的、全然的專注,反而像無形的壓力,讓我的局促不安幾何級數(shù)地膨脹,幾乎要將自己淹沒。

      “這個習語的核心,” 他終于開口,聲音清晰、穩(wěn)定,帶著一種切割問題的鋒利感,瞬間將我混亂的思緒釘在原地,“在于它所根植的部落圖騰崇拜文化。單純的‘羽翼’直譯,剝離了它作為祖先智慧容器和精神庇護所的核心隱喻,是無效的?!?鍵盤敲擊聲再次響起,篤定而從容,“回憶一下去年我們?yōu)槿龉幕拐淼暮诵谋尘百Y料,里面有一個結(jié)構(gòu)相似的表達,關(guān)于‘沙海中的守護之靈’。”

      我的大腦飛速運轉(zhuǎn),記憶的碎片在關(guān)鍵詞的觸動下開始拼湊。

      “對!是有那么一段!”我脫口而出,聲音帶著一絲找到方向的興奮。

      “嗯?!彼麘?yīng)了一聲,繼續(xù)道,“語境類比?!啡f吉的羽翼’承載的,是跨越生死的智慧傳遞與庇佑。所以,‘承載祖先智慧的庇護’這個譯法,是目前最能兼顧其神圣性與功能性的選項。” 他的分析精準而嚴密,像在解剖一個復雜的語言標本,“但還不夠。必須在譯注里補充清楚:這里的‘羽翼’,是特定圖騰的象征物,其意義遠超物理形態(tài),指向部族精神傳承的實體化?!?/p>

      接下來的二十分鐘,時間在一種奇異的專注中流逝。電話線仿佛成了傳遞專業(yè)靈魂的通道。他條分縷析,從部落薩滿儀式的描述,講到不同世代對圖騰象征解讀的微妙差異,再分析幾種備選譯法可能在中方代表心中引發(fā)的歧義。我一邊在筆記本上瘋狂記錄,筆尖幾乎要劃破紙頁,一邊偷偷地、用力吞咽著因過度緊張而變得干澀刺痛的喉嚨。他說的每一個字,都像精準的鉚釘,將我那搖搖欲墜的翻譯框架一點點加固、扶正,帶來一種近乎依賴的安心感。然而,這份安心之下,是更深層的心慌——這深夜的連線,這屬于他私人時間的沙啞嗓音,這無形的、只存在于電波中的連接,像一種隱秘的入侵,讓我無所適從。

      就在他講解告一段落,似乎準備結(jié)束通話時,那低沉的聲音再次響起,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停頓:“以后遇到類似的難題,” 他的語調(diào)聽起來依舊平淡,公事公辦,“可以直接發(fā)我郵件?!?/p>

      這句話像一顆冰冷的石子,毫無預(yù)兆地投入我剛剛因?qū)I(yè)解惑而稍顯平靜的心湖,瞬間激起冰冷的浪花,直沉下去。喉嚨驟然發(fā)緊。是我打擾得太過了嗎?他后悔接這個電話了?這個認知讓各種猜測在腦海里轟然炸開:他是不是皺著眉?是不是覺得我很麻煩?是不是再也不想在非工作時間聽到我的聲音了?

      “好……好的,明白了,謝謝程組長?!?我的聲音發(fā)虛,帶著一絲自己都厭惡的軟弱。手指無意識地繞著電話線,一圈又一圈,把它死死地纏成一個解不開的死結(jié),勒得指節(jié)發(fā)白。

      “早點睡?!?電話那頭,只傳來簡短的三個字。

      緊接著,忙音響起,單調(diào)而決絕。

      “嘟……嘟……嘟……”

      我握著那部微微發(fā)燙的手機,像一尊石像般呆坐在沙發(fā)邊緣。窗外的雨勢驟然變大,豆大的雨點猛烈地拍打著玻璃,發(fā)出嘩啦啦的巨響,一道道水痕在窗外路燈映照下蜿蜒流淌,如同扭曲的淚痕。這傾盆的雨水,能沖刷掉玻璃上的污跡,卻絲毫無法撼動我心底翻涌的驚濤駭浪。

      一個遲來的認知,帶著巨大的沖擊力狠狠擊中了我:他剛才,是在家里!在那個本該完全屬于他私密休息的空間里!被我一個冒失的電話硬生生從睡夢中拽了出來!他是怎樣從床上起身的?是不是皺著眉,帶著被打擾的不悅?還是……他根本就是掙扎著清醒過來,卻依然強撐著專業(yè)精神為我解答?這個畫面想象起來,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清晰,像一塊巨石投入深潭,在我心底激起千層浪,愧疚、難堪、一絲隱秘的刺痛,還有更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混合著窗外無休止的雨聲,徹底攪散了最后一絲睡意。我在沙發(fā)上輾轉(zhuǎn)反側(cè),直到窗簾縫隙里透進第一抹慘淡的灰白色。

      接下來的幾天,翻譯組那間彌漫著油墨、紙張和咖啡因氣味的辦公室里,空氣仿佛被注入了某種無形的膠質(zhì),變得粘稠而微妙。巨大的巴黎教科文組織大會倒計時牌懸掛在正前方,鮮紅的數(shù)字無聲地跳動著,像催促的鼓點,敲在每個人的神經(jīng)上。文件堆積如山,鍵盤敲擊聲此起彼伏,電話鈴聲尖銳地刺破空氣,每個人都像上了發(fā)條的陀螺,高速旋轉(zhuǎn)中帶著一種瀕臨極限的疲憊。

      正是在這種高壓的背景下,我和程嵐之間那點不足為外人道的“意外”,被放大了無數(shù)倍。

      每當我的視線在尋找某份文件或抬頭透氣時,無意間撞上他的目光,他總會像被燙到一樣,極其迅速地移開視線,重新聚焦在電腦屏幕或手中的文件上,下頜線似乎繃得更緊了些。而我,心臟會毫無規(guī)律地猛跳幾下,隨即慌亂地低下頭,假裝全神貫注地研究起面前那份早已爛熟于心的會議議程草案,指尖無意識地捻著紙頁邊緣,直到它起了毛邊。

      這種刻意的回避,如同在狹窄的過道里劃出一條無形的警戒線。

      然而,總有人對這種微妙的磁場變化異常敏感。周語柔,坐在我斜對面,永遠妝容精致、衣著時髦的同事,像一只嗅覺靈敏的貓,捕捉到了空氣中那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息。

      這天下午,程嵐拿著一份剛打印出來的譯稿,走到我們這片區(qū)域,準備遞給負責相關(guān)章節(jié)的同事。周語柔立刻像發(fā)現(xiàn)了目標的雷達,放下手中把玩的口紅,站起身來,巧笑倩兮地迎了上去。

      “程嵐,這份是給凱文的吧?正好,我順路?!彼曇籼鹈?,涂著飽滿蔻丹的手指極其自然地就搭上了程嵐拿著文件的小臂,指尖若有似無地輕輕點了一下。

      程嵐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手臂肌肉似乎瞬間繃緊。他沒有看她,只是極其自然地、甚至可以說是有點生硬地微微側(cè)身,不著痕跡地將手臂抽了回來,同時將文件遞給了旁邊正巧路過的凱文。

      “嗯?!彼麘?yīng)了一聲,算是回答周語柔之前的“順路”,語氣平淡無波。

      周語柔臉上的笑容僵了一瞬,但立刻又像涂了蜜糖一樣重新漾開。她眼波流轉(zhuǎn),帶著一種刻意為之的、洞悉一切的了然,目光輕飄飄地掃過我這邊,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附近幾個人聽見:“哎呀,說起來,我們蕭硯可真是特別‘依賴’你呢,程組長。”她把“依賴”兩個字咬得又輕又軟,卻帶著說不出的刺。

      我握著鼠標的手一緊,脊背僵直,假裝沒聽見。

      周語柔卻仿佛受到了鼓勵,繼續(xù)對著程嵐嬌聲道:“大半夜的,還特意打電話請教問題,這份鉆研精神,我可真是自愧不如呢。不像我呀,什么事都想著自己解決,生怕打擾了別人休息?!彼惨羯蠐P,目光再次意有所指地落在我身上。

      辦公室的鍵盤聲似乎在這一刻集體微弱了幾分。

      程嵐的目光終于轉(zhuǎn)向了她,鏡片后的眼神銳利而冰冷。他沒有立刻回應(yīng),那短暫的沉默帶著無形的壓力。隨即,他開口,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嚴肅:“工作上的專業(yè)探討,同事之間互相幫助是常態(tài)。尤其是在這種關(guān)鍵節(jié)點,確保翻譯質(zhì)量是第一位的。” 他的語氣平淡無波,完全是公事公辦的腔調(diào)。

      然而,就在他話音落下的瞬間,我的余光極其清晰地捕捉到,他那銳利的目光,極其快速地、蜻蜓點水般朝我坐的方向掃了一眼,快得幾乎讓人以為是錯覺。隨即,那目光又像受驚的鳥,倏地收回,重新落回周語柔臉上,帶著更深的冷意。

      僅僅是那短暫到可以忽略不計的一瞥,卻像一顆投入心湖的石子,在我胸膛里再次激起一陣紊亂的漣漪。我慌忙低下頭,盯著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法文單詞,它們卻像一群游動的蝌蚪,模糊一片,再也鉆不進腦子里。指尖冰涼。

      周語柔臉上的笑容徹底掛不住了,訕訕地撇了撇嘴,沒再說話。

      程嵐沒有停留,轉(zhuǎn)身大步走回自己的獨立辦公室,關(guān)門的動作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力道。

      警戒線被周語柔當眾挑明了。那些關(guān)于“深夜電話”的零星碎語,如同被澆了油的干柴,在高壓缺氧的辦公室環(huán)境下,“呼”地一下燃成了熊熊野火。

      “聽說了嗎?新來的那個蕭硯,半夜一點多給程組長打電話!”

      “真的假的?這么拼?還是……另有所圖?”

      “程組長那種冰山,居然接了?嘖嘖,不簡單……”

      “誰知道呢,有些人啊,看著清高,路子野著呢……”

      “就是,周語柔不是都點出來了嗎?‘依賴’得很呢!”

      茶水間、復印機旁、甚至洗手間的鏡子前,低低的議論聲如同附骨之疽,總能鉆進耳朵里。那些目光,探究的、好奇的、鄙夷的、幸災(zāi)樂禍的,像無數(shù)細密的針,扎在背上。我努力挺直脊背,目不斜視,專注于眼前的屏幕和文件,試圖把自己縮進一個透明的殼里。然而,每一次感受到那些目光,每一次聽到那些刻意壓低的議論碎片,都讓我在工位上如坐針氈,仿佛連身下的椅子都長出了尖刺。

      流言的傳播速度遠超專業(yè)文件的流轉(zhuǎn)。終于,這團火不可避免地燒到了主管凱瑟琳那里。

      一天午休快結(jié)束時,內(nèi)線電話響起,凱瑟琳平靜無波的聲音傳來:“蕭硯,來我辦公室一下?!?/p>

      心猛地一沉。該來的還是來了。

      推開主管辦公室厚重的木門,凱瑟琳正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后,手里拿著一份文件,但顯然心思不在上面。她示意我坐下,放下文件,雙手交疊放在桌面,保養(yǎng)得宜的臉上帶著一種混合著審視和些許無奈的神情。

      “蕭硯,”她開口,語氣是慣常的溫和,卻帶著不容錯辨的分量,“最近組里……有些聲音,關(guān)于你和程組長的。”

      我放在膝蓋上的手悄然握緊,指甲陷進掌心。

      “我明白,你們都是為了工作。程組長專業(yè)能力沒得說,你也很努力,這次大會任務(wù)重,壓力大,大家尋求幫助很正常?!彼粗?,目光帶著穿透力,“但是,蕭硯,”她話鋒一轉(zhuǎn),語氣加重了幾分,“有些界限,是職場里必須守住的。尤其是在我們這種國際組織,敏感度高,人多眼雜。程嵐的身份,他的位置,本身就引人注目。一點點風吹草動,都可能被無限放大,造成不必要的麻煩,對他,對你,對整個團隊的聲譽,都不是好事?!?/p>

      她頓了頓,身體微微前傾,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近乎長輩的語重心長:“你是個聰明姑娘,應(yīng)該明白我的意思。專業(yè)上的交流,盡量在公開、正常的工作時間內(nèi)進行。瓜田李下,要懂得避嫌。保護好自己,也保護……他人的羽毛?!?最后幾個字,她說得意味深長。

      “凱瑟琳,我……” 我想辯解,想說那真的只是一個孤立無助下的工作電話,想說我比任何人都清楚界限在哪里。但看著凱瑟琳洞悉一切又帶著告誡的眼神,所有的話都堵在喉嚨口,顯得蒼白又無力。最終,我只能低下頭,艱難地擠出幾個字:“我明白了。謝謝您提醒,我會注意的?!?/p>

      走出凱瑟琳的辦公室,走廊里空調(diào)的冷風似乎更刺骨了。那些流言,加上凱瑟琳明確的警告,像一座沉重的大山,實實在在地壓在了我的肩頭,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滯澀感。無形的繩索纏繞上來,勒得我透不過氣。

      我?guī)缀跏潜破茸约?,將那個深夜里沙啞而專業(yè)的“喂?”死死地封存在記憶的某個角落,貼上“禁止觸碰”的標簽。手機通訊錄里那個名字,成了需要繞行的雷區(qū)。遇到棘手的術(shù)語或文化障礙,我強迫自己先翻遍所有能找到的資料,在內(nèi)部交流群里小心翼翼地提問,甚至硬著頭皮去請教其他組的資深譯員,哪怕效率低下,也絕不再將目光投向那個獨立辦公室的門。

      可是,心像叛逆的孩子。越是壓抑,那個身影越是固執(zhí)地浮現(xiàn)。他在電話里條理清晰的講解,他在會議上精準指出譯文瑕疵時微微蹙起的眉頭,他專注工作時周身散發(fā)出的那種沉靜而強大的氣場……像無聲的磁石。每一次在走廊里與他擦肩而過,身體會不由自主地繃緊,屏住呼吸,卻又在錯身而過的瞬間,捕捉到他身上淡淡的、干凈的須后水氣息,帶著一絲清冽的木質(zhì)調(diào)。那氣息像一根極細的絲線,輕輕纏繞一下,隨即又被理智狠狠扯斷,留下一陣難言的悸動和隨之而來的自我厭棄。

      在這種反復拉扯的矛盾泥沼中,巴黎教科文組織大會的日期,如同高速逼近的列車,帶著不容置疑的轟鳴,越來越近。而我和程嵐之間,那層被流言蜚語和刻意回避涂抹得更加模糊的窗戶紙,似乎也在這巨大的外部壓力和內(nèi)心的掙扎下,變得愈發(fā)厚重而脆弱。每一次目光交匯時的倉促閃躲,每一次狹路相逢時故作鎮(zhèn)定的緊張,每一次他低沉聲音在會議室響起時我心頭那無法控制的微顫……都像無聲的注腳,訴說著這份在無數(shù)文件堆砌的方寸之地、在專業(yè)術(shù)語的冰冷縫隙中,悄然滋生卻又被現(xiàn)實不斷擠壓的復雜情愫。它注定充滿荊棘,每一步都走得如此艱難。

      距離大會開幕僅剩三天。整個翻譯組彌漫著一種大戰(zhàn)將至的硝煙味,空氣里都飄浮著咖啡因和打印墨粉的混合氣息,濃得化不開。每個人的眼下都掛著濃重的青黑,說話語速飛快,走路帶風。巨大的壓力像一只無形的手,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嚨,連呼吸都帶著灼熱的焦躁。

      就在這緊繃到極致的時刻,一場醞釀了整日的暴雨,終于在傍晚時分轟然降臨??耧L卷著豆大的雨點,猛烈地抽打著大樓的玻璃幕墻,發(fā)出密集而恐怖的噼啪聲,如同無數(shù)冰雹砸落。天空被翻滾的濃黑烏云徹底吞噬,白晝瞬間被扭曲成了昏沉的午夜。大樓的供電系統(tǒng)在狂風暴雨的肆虐下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燈光劇烈地閃爍了幾下,如同垂死的病人最后的掙扎,最終徹底熄滅,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

      “又跳閘了!” “搞什么??!” “我的文件還沒保存!” “備用電源呢?快啟動備用電源!” 辦公室里瞬間炸開了鍋,驚叫聲、咒罵聲、桌椅碰撞聲響成一片。手電筒的光柱在黑暗中慌亂地掃射,映照出一張張寫滿焦慮和絕望的臉龐。

      一片混亂中,程嵐沉穩(wěn)的聲音穿透嘈雜,帶著不容置疑的指揮力:“所有人冷靜!凱文,立刻聯(lián)系物業(yè)工程部!其他人,檢查各自負責的電子設(shè)備,優(yōu)先保存核心文件!紙質(zhì)重要資料立刻集中到中間會議桌,防止意外浸水!備用電源會優(yōu)先保障服務(wù)器,個人終端暫時無法恢復!”

      他的聲音像一針強心劑,短暫地壓下了恐慌。大家開始在手電和手機微弱的光線下,手忙腳亂地行動。我所在的角落靠窗,能清晰地感受到雨水在狂風的裹挾下,兇猛地撞擊著玻璃,發(fā)出令人心悸的咆哮。借著窗外偶爾劃過的慘白閃電,我快速將桌上幾份攤開的、涉及敏感文化條款的紙質(zhì)譯稿攏在一起,緊緊抱在懷里——這些都是明天要送審的最終稿,不能有絲毫閃失。

      “蕭硯!你那邊靠窗,小心!” 周語柔尖利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慌。

      幾乎是同時,一道撕裂夜空的巨大閃電劈下,慘白的光芒瞬間照亮了整個辦公室,緊接著——

      “轟?。。?!”

      一聲震耳欲聾的驚雷仿佛就在頭頂炸開!與此同時,靠近我這片區(qū)域的一扇老式通風窗,在狂風的持續(xù)猛攻和雷電的劇烈震動下,窗框連接處發(fā)出了令人牙酸的“嘎吱”呻吟!緊接著,“嘩啦”一聲巨響,半扇窗戶竟被硬生生地撕扯開來,狠狠地拍在墻上!

      冰冷的、飽含力量的雨水如同決堤的洪水,裹挾著狂風,瞬間從那個破口瘋狂地灌入!強勁的水流像鞭子一樣抽打進來,首當其沖地掃向我所在的區(qū)域!

      “?。 ?我驚呼一聲,本能地轉(zhuǎn)身,用整個后背死死護住懷里的文件,冰冷的雨水瞬間打透了我的襯衫,刺骨的寒意直鉆骨髓。桌上的文件、筆筒、水杯被強勁的水流沖得七零八落,散落一地。雨水迅速在地板上蔓延開來。

      “快!離開窗邊!” 程嵐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急促,一道強力手電光柱瞬間刺破黑暗,精準地打在我狼狽的身影上。

      混亂中,有人沖過去試圖堵住那個破口,但大西洋突發(fā)的風雨太大,臨時找來的硬紙板瞬間就被吹飛。辦公室內(nèi)地面有積水,文件柜底部開始遭殃。凱瑟琳當機立斷:“不行!這里太危險!所有人!立刻把核心紙質(zhì)資料轉(zhuǎn)移到隔壁小會議室!動作快!程嵐,你負責協(xié)調(diào)!”

      命令如山。在搖曳的手電光和手機照明下,眾人像搶救傷員一樣,抱起各自負責的重要紙質(zhì)文件,踩著積水向隔壁那間沒有窗戶的小會議室轉(zhuǎn)移。小會議室很快擠滿了人,空氣里彌漫著濕冷的潮氣和沉重的喘息。

      “清點!立刻清點!” 凱瑟琳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看看最重要的幾份文化條款附件和最終確認稿有沒有遺漏!特別是涉及圖騰和宗教敏感詞的!”

      大家立刻在狹小的空間里行動起來,手忙腳亂地翻找、核對。氣氛凝重得能擰出水來。

      “我的……我的那份附件三呢?” 負責非洲文化板塊的妮娜聲音陡然變了調(diào),帶著哭腔,“我明明抱在懷里的!就是蕭硯旁邊桌上那份!藍色的文件夾!”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到我身上。

      我的心臟猛地一沉!那份文件……我記得清清楚楚,就在我護住懷里那疊文件時,它好像被狂風掃到了地上!當時太混亂,我只顧著護住懷里的核心部分……

      “好像……被風雨沖到那邊地上了!” 有人指著剛才我座位的區(qū)域喊道。

      妮娜臉色煞白,那份文件包含多個部落對特定圖騰的最新解釋說明,極其敏感且無法臨時重寫。

      “我去拿!” 我脫口而出,幾乎是條件反射。那份文件如果損毀,妮娜的責任首當其沖,而且大會在即,根本來不及補救。我轉(zhuǎn)身就要沖出去。

      “站?。 ?一聲低喝,帶著雷霆般的威勢,瞬間釘住了我的腳步。

      程嵐一步跨到我面前,高大的身影擋住了去路。黑暗中,我看不清他鏡片后的眼神,只能感受到那道手電光柱下,他下頜繃緊的凌厲線條和周身散發(fā)的冷硬氣息。

      “那邊地上都是水你知不知道?地上全是散落的文件夾和碎玻璃!電還沒通,隨時可能二次短路!” 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卻像冰錐一樣砸下來,每一個字都帶著不容反駁的力量,“在這等著!”

      不等我回應(yīng),甚至沒看凱瑟琳一眼,他一把奪過旁邊同事手里的強力手電筒,毫不猶豫地轉(zhuǎn)身,大步踏進了外面那片漆黑、冰冷的區(qū)域之中。積水被他趟開,發(fā)出嘩啦的水聲,那高大的背影在手電光柱的晃動下,顯得異常決絕。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小會議室里死寂一片,只有外面狂風暴雨的咆哮和隱約傳來的趟水聲。妮娜死死攥著手,指節(jié)發(fā)白。周語柔抱著手臂靠在墻上,看不清表情。凱瑟琳緊抿著唇,目光緊緊盯著門口。

      我的心懸到了嗓子眼,愧疚和擔憂像兩只手緊緊扼住了喉嚨。里面那么黑,水那么冷,還有碎玻璃……他……

      就在焦慮幾乎要將我吞噬時,沉重的腳步聲伴隨著嘩啦的水聲由遠及近。一道光柱刺破黑暗,程嵐渾身濕透地出現(xiàn)在門口,黑色的西裝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寬闊的肩背和緊窄的腰線,頭發(fā)濕漉漉地貼在額角,水珠順著冷硬的下頜線不斷滾落。他手里緊緊攥著一個藍色的硬殼文件夾,邊緣已經(jīng)濕透,但主體似乎被護住了。

      “給?!?他的聲音帶著劇烈運動后的微喘,卻依舊沉穩(wěn),將文件夾直接遞給了幾乎要哭出來的妮娜。

      “謝謝!謝謝程組長!” 妮娜如獲至寶,聲音哽咽。

      程嵐沒說話,只是抬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目光銳利地掃過眾人,最后,極其短暫地、在我臉上停頓了一瞬。那眼神復雜難辨,帶著水汽的冰冷,又似乎壓抑著一絲別的什么。隨即,他移開視線,沉聲對凱瑟琳說:“破口暫時用桌子頂住了,但撐不了多久。工程部的人還沒到?”

      “還在路上,暴雨太大,交通癱瘓?!眲P瑟琳眉頭緊鎖。

      接下來的時間,是在一種壓抑的等待中度過的。小會議室里擁擠不堪,濕冷的空氣讓所有人都瑟瑟發(fā)抖。外面風雨的咆哮是唯一的背景音。核心文件被集中放在唯一一張干燥的會議桌上,由幾個人輪流看護。其他人或站或蹲,疲憊和寒冷侵蝕著意志。

      我蜷縮在角落里,背靠著冰冷的墻壁,濕透的衣服緊貼著皮膚,帶來一陣陣刺骨的寒意。身體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流言蜚語、凱瑟琳的告誡、程嵐剛才沖進黑暗時那決絕的背影、還有此刻這狼狽的境地……所有的一切交織在一起,沉甸甸地壓在心頭,幾乎要將人壓垮。視線有些模糊,不知是雨水還是別的什么。

      就在這時,一件帶著體溫的、干燥的西裝外套,帶著熟悉的、極淡的木質(zhì)調(diào)須后水氣息,輕輕地、卻不容拒絕地落在了我冰冷顫抖的肩膀上。

      我猛地一顫,愕然抬頭。

      程嵐不知何時站到了我面前。他脫下了那件濕透的西裝外套,此刻只穿著被水浸透后顏色更深的襯衫,布料緊緊貼在堅實的胸膛和手臂上,隱約勾勒出流暢的肌肉線條。他微微低著頭,鏡片在手機屏幕微弱的光線下反射著冷光,看不清眼神,只看到緊抿的薄唇和濕漉漉的、貼著額角的黑發(fā)。水珠順著他棱角分明的下頜,滴落在他同樣濕透的襯衫前襟上。

      他……他竟然把唯一干的外套給了我?這個認知像一道電流,瞬間擊穿了我所有的心理防線。

      “我……” 我下意識地想拒絕,想把外套還給他。他這樣會感冒的。

      “披著。” 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強硬,簡短的兩個字,截斷了我所有的話。

      他不再看我,轉(zhuǎn)身走向會議桌那邊,檢查堆放在桌上的文件是否安全。留給我一個被濕透襯衫緊緊包裹的、寬厚而沉默的背影。那件帶著他體溫和氣息的外套,沉甸甸地壓在我的肩上,隔絕了部分冰冷的濕氣,卻在我心里點燃了一把更灼熱的火。

      混亂終于在天色微明時告一段落。工程部的人搶修了幾個小時,終于恢復了基本供電,窗戶的破洞也被用厚木板暫時封死。肆虐了一夜的暴雨轉(zhuǎn)為淅淅瀝瀝的小雨。辦公室內(nèi)一片狼藉,積水退去,留下滿地濕漉漉的污痕、散落的紙張和泡了水的辦公用品殘骸。

      極度疲憊的人們開始陸續(xù)離開。凱瑟琳留下幾個骨干處理后續(xù),我和程嵐都被點名留下,負責將那些搶救出來的、至關(guān)重要的最終稿文件重新整理、烘干、確保萬無一失。

      偌大的辦公室只剩下我們兩人。頭頂慘白的日光燈管滋滋作響,映照著滿目瘡痍??諝饫飶浡晁?、濕紙和塵土混合的怪異氣味。我們各自占據(jù)長會議桌的一端,沉默地整理著面前堆積如山的文件。濕透的紙張需要小心地一頁頁分開,用吸水紙?zhí)幚?,再放到旁邊的烘干機旁等待。動作機械而麻木,只有紙張摩擦的沙沙聲在空曠的房間里回蕩。

      昨夜他遞來外套時的強硬,他沖入黑暗的背影,還有此刻這令人窒息的沉默,像一塊巨石壓在我心頭。那些流言,凱瑟琳的警告,還有我這些天刻意筑起的堤壩,在經(jīng)歷了這場混亂和那件外套的溫暖后,變得搖搖欲墜。疲憊和一種莫名的委屈涌了上來,眼眶有些發(fā)酸。我用力眨了眨眼,強迫自己專注于手中一張被水浸得字跡模糊的稿件。

      “那張……放右邊廢紙堆。” 程嵐低沉的聲音突然打破了沉默。他沒有抬頭,依舊在處理他面前的文件,只是精準地指出了我手中那張稿件的歸宿。

      “哦…好。” 我低聲應(yīng)道,依言將那張廢稿放到旁邊,手指有些僵硬。氣氛再次陷入凝滯。

      過了許久,也許是幾分鐘,也許只有幾十秒。我終于忍不住,聲音帶著一絲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和沙啞,打破了這令人心慌的寂靜:“程組長……”

      他整理文件的動作似乎頓了一下。

      “……昨晚,還有……之前電話的事,” 我艱難地組織著語言,不敢看他,視線死死盯著桌面上的一處水漬,“真的……非常抱歉。給您添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煩。以后……我會嚴格注意,絕不再在工作時間之外打擾您。所有問題,我一定自己想辦法解決?!?/p>

      我說得又快又急,像在背誦一篇早已打好的腹稿,急于撇清,也急于表明態(tài)度。說完,空氣仿佛凝固了。只有烘干機在角落里發(fā)出低沉的嗡鳴。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就在我以為他根本不會回應(yīng),或者只是冷淡地說一句“知道了”時——

      腳步聲。

      沉穩(wěn)的腳步聲在寂靜中響起,一步步,從長桌的另一端,向我靠近。

      我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心臟狂跳起來,幾乎要撞破胸膛。我死死低著頭,盯著自己因為用力而指節(jié)發(fā)白的手。

      腳步聲停在了我身旁。

      一股強烈的存在感籠罩下來,混合著他身上未干的潮氣、淡淡的汗味,還有那熟悉的、冷冽的木質(zhì)須后水氣息。

      一只骨節(jié)分明、修長有力的手,帶著微涼的觸感,突然伸了過來,覆在了我正死死捏著一份文件、微微顫抖的手背上。

      那觸碰并不重,卻帶著一種無法抗拒的力量和灼熱的溫度,瞬間燙得我整個人都僵住了!

      我猛地抬頭,撞進一雙深不見底的眼眸。

      程嵐就站在我面前,距離近得我能看清他鏡片后密長的睫毛,看清他眼底布滿的疲憊紅血絲,更看清那紅血絲深處,翻涌著的、一種近乎灼熱的、壓抑了太久太久的情緒。那眼神銳利如刀,又帶著一種能焚毀一切的熾熱,牢牢地鎖定了我,不容我有絲毫逃避。

      窗外,一道遲來的閃電驟然劃破灰蒙蒙的雨幕,慘白的光瞬間照亮了他棱角分明的臉和他眼中那令人心驚的火焰。

      緊隨而來的,是滾滾悶雷,低沉地碾壓過天際。

      在這雷聲的轟鳴中,他開口了。聲音低沉沙啞,像砂紙磨過粗糲的巖石,帶著一種壓抑到極致的爆發(fā)力,每一個字都清晰地砸在我的耳膜上,重重地敲進心里:

      “那些話,” 他鏡片后的目光灼灼,緊緊盯著我的眼睛,不放過我臉上任何一絲細微的變化,“你一句都沒信過嗎?”


      更新時間:2025-06-25 15:18: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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