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點四十七分，俞曉雯關(guān)掉電腦，揉了揉酸脹的眼睛。辦公室里只剩下她一個人，
連保潔阿姨都已經(jīng)下班了。她看了眼手機，沒有任何未讀消息——和往常一樣。
"又加班到這么晚啊，曉雯？"保安老王探頭進來，手里拿著手電筒。"嗯，
明天要交的稿子。"俞曉雯勉強笑了笑，把筆記本電腦塞進包里。她不喜歡和人閑聊，
尤其是像老王這樣總是過分熱情的中年男人。走出寫字樓，初秋的夜風帶著絲絲涼意。
俞曉雯裹緊了米色風衣，快步走向地鐵站。這個點的地鐵車廂幾乎空無一人，
她選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習慣性地環(huán)顧四周——兩個昏昏欲睡的上班族，
一個戴著耳機的大學生，看起來都很安全。"不要和陌生人說話。
"母親的聲音在她腦海中回響，那是從小到大的告誡。二十七年來，
俞曉雯一直嚴格遵守這條規(guī)則。她很少參加同事聚會，社交軟件上的好友不超過五十人，
甚至連外賣都讓放在門口，等快遞員走了才開門取。手機突然震動起來，
屏幕上顯示著一個陌生號碼。俞曉雯皺了皺眉，猶豫了幾秒，還是按下了拒接鍵。
可能是推銷電話，她想。回到家，俞曉雯檢查了門鎖和窗戶——這是她每晚的固定程序。
一室一廳的小公寓收拾得一塵不染，每樣東西都有固定的位置。她換上家居服，
給自己倒了杯溫水，然后坐在沙發(fā)上打開電視，隨便選了個綜藝節(jié)目當背景音。手機又響了，
還是那個陌生號碼。"喂？"這次她接了，聲音里帶著警惕。"是俞曉雯嗎？
"電話那頭是個溫和的男聲，"我是林修，大學同學，還記得我嗎？
"俞曉雯的大腦飛速運轉(zhuǎn)，搜索著這個名字。"林修...？""文學社的，比你高一級。
你當時負責?？庉?，我投過幾篇稿子。"男人的聲音帶著笑意，"突然聯(lián)系你有點冒昧，
但我今天整理通訊錄時發(fā)現(xiàn)了你的號碼，就想打個招呼。
"俞曉雯隱約記得文學社確實有個高年級學長，但長相和名字都模糊了。"哦...你好。
"她保持著距離感。"這么晚還沒休息？我是不是打擾到你了？"林修問道，
語氣里帶著恰到好處的歉意。"沒關(guān)系，我剛下班。"俞曉雯不自覺地放松了一點，
"你怎么會有我的號碼？""畢業(yè)前大家不是交換了聯(lián)系方式嗎？我一直存著。
"林修輕笑了一聲，"聽說你現(xiàn)在在做網(wǎng)絡(luò)編輯？我在朋友圈看到過你轉(zhuǎn)發(fā)的文章。
"俞曉雯不記得自己加過林修的好友，但大學畢業(yè)后她確實換過幾次手機，
可能是在某個群組里加的。"嗯，在一家文化網(wǎng)站。"他們又聊了幾句大學時的趣事，
林修提到的幾個細節(jié)確實符合俞曉雯的記憶。二十分鐘后，通話結(jié)束時，
俞曉雯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有些意猶未盡。"有空再聊。"她說，
然后立刻為自己的話感到驚訝——她從來不和陌生人"再聊"。掛斷電話后，
俞曉雯查了這個號碼，沒有顯示公司或推銷標記。她猶豫著要不要存下聯(lián)系人，
最后還是只添加了備注"林修-大學同學"。接下來的幾天，林修每天晚上都會打來電話。
他說話風趣幽默，總能找到俞曉雯感興趣的話題。周四晚上，
他甚至記得問她明天要交的專題完成得怎么樣——那是他們在第一次通話中隨口提到的。
"你怎么記得這么清楚？"俞曉雯抱著抱枕，蜷縮在沙發(fā)上。她已經(jīng)換上了睡衣，
頭發(fā)松散地披在肩上。"因為是你的事啊。"林修的聲音通過話筒傳來，帶著輕微的電流聲，
"我記憶力一直很好，特別是關(guān)于重要的人。"俞曉雯感到臉頰微微發(fā)熱。
"我們大學時其實不怎么熟吧？""但我一直很欣賞你。"林修說，
"你記得文學社招新那天嗎？你穿了件藍色連衣裙，朗讀了自己寫的詩。那時候我就想，
這個女孩真特別。"俞曉雯確實有件藍色連衣裙，也確實在招新時朗誦過。
這些細節(jié)讓她對林修的身份更加確信無疑。"我都不記得你當時在場。"她小聲說。
"我在后排，你可能沒注意到。"林修笑了笑，"對了，周末有空嗎？
我在想我們可以...""我不太習慣和陌生人見面。"俞曉雯立刻打斷他，聲音緊繃起來。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我理解。"林修的聲音依然溫和，"那我們繼續(xù)這樣做電話朋友？
直到你準備好為止。""電話朋友"，這個詞讓俞曉雯心里某處柔軟了一下。
她從小到大都沒有真正親密的朋友，更不用說異性朋友了。"嗯。"她輕聲應道。
掛斷電話后，俞曉雯站在浴室的鏡子前，仔細端詳著自己的臉。普通的五官，
略顯蒼白的皮膚，黑眼圈因為長期熬夜而明顯。她試著想象林修的樣子，
但腦海中只有一個模糊的輪廓——高個子，戴眼鏡，笑容溫暖。她搖搖頭，
為自己的胡思亂想感到可笑。周末，林修的電話來得比平時早。俞曉雯剛洗完澡，
正用毛巾擦著頭發(fā)。"出什么事了？"她聽出林修聲音里的異樣。"沒什么，
就是...工作上遇到些麻煩。"林修嘆了口氣，"本來不想打擾你的。""說說看？
"俞曉雯不自覺地放柔了聲音。原來林修在一家外貿(mào)公司做經(jīng)理，
最近一筆重要訂單出了問題，客戶拒絕付款，公司面臨巨額損失。
"...如果下周前補不上這個缺口，我可能不僅要丟工作，還要承擔法律責任。
"林修的聲音里帶著俞曉雯從未聽過的脆弱，"我借遍了所有朋友，還差五萬。
"俞曉雯握緊了手機。她銀行賬戶里剛好有六萬多存款，是工作四年攢下的全部積蓄。
"我...可以借給你。"話一出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不，我不能接受。
"林修立刻拒絕，"我們甚至還沒見過面。""但你說了是緊急情況。"俞曉雯咬了咬下唇，
"而且...我相信你。"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曉雯，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林修的聲音低沉而認真，"我不會忘記這份信任。"第二天，
俞曉雯按照林修提供的賬戶轉(zhuǎn)了五萬元。操作時，銀行工作人員提醒她小心詐騙，
她只是笑笑說"是借給朋友的"。轉(zhuǎn)賬成功后，她給林修發(fā)了消息，但沒有收到回復。
等到晚上，往常準時打來的電話也沒有響起。俞曉雯試著回撥，卻發(fā)現(xiàn)對方已關(guān)機。
一種不祥的預感在她心頭蔓延。第三天，依然聯(lián)系不上林修。
俞曉雯查了那家外貿(mào)公司的電話，打過去詢問，對方說根本沒有叫林修的員工。
她終于意識到自己被騙了。俞曉雯坐在床邊，感到一陣眩暈。五萬元，她省吃儉用存下的錢，
就這樣被一個陌生人用幾句甜言蜜語騙走了。更讓她難以接受的是，
自己竟然如此輕易地打破了二十七年來堅守的原則——不要和陌生人說話。
憤怒像巖漿一樣在她體內(nèi)積聚。她報了警，但警察告訴她這種網(wǎng)絡(luò)詐騙很難追查，
要做好心理準備。那天晚上，俞曉雯做了一個決定：她要自己找到這個"林修"。
她開始復盤所有通話內(nèi)容，尋找可能的線索。林修提到過幾個地名，說過喜歡某家咖啡館，
還無意中提到過"我們小區(qū)"。俞曉雯把這些碎片信息整理成文檔，交叉比對。一周后，
她鎖定了一個可能的位置——城東的錦華苑小區(qū)。
那里附近確實有林修提到過的咖啡館和書店。俞曉雯請了年假，每天去那家咖啡館蹲守。
她記得林修說過喜歡坐在靠窗的第二個位置，喜歡喝美式咖啡不加糖。第四天下午，
一個戴眼鏡的年輕男子坐在了那個位置，點了一杯美式。俞曉雯的心跳加速。
男子側(cè)臉的輪廓和她想象中的林修有幾分相似。她悄悄拍了照片，然后跟著他離開咖啡館。
男子步行回了錦華苑小區(qū)，熟練地刷卡進入3號樓。俞曉雯在樓下等了兩個小時，
直到看見5樓一個窗戶亮起燈。她記下了具體位置。第二天，俞曉雯換了裝扮，
戴著帽子和口罩在小區(qū)里晃悠。通過和保潔阿姨閑聊，
她得知503住的是一位姓張的年輕人，據(jù)說"做網(wǎng)絡(luò)相關(guān)工作的，經(jīng)常半夜不睡覺"。
俞曉雯幾乎可以確定這就是"林修"。她網(wǎng)購了監(jiān)聽設(shè)備，趁張姓男子出門時，
假裝快遞員讓鄰居幫忙開了門，然后迅速在他門口安裝了竊聽器。當晚，她戴著耳機，
清晰地聽到了那個熟悉的聲音——"今天又釣到一個，轉(zhuǎn)了八千"、"聲音裝得溫柔點，
她們就吃這套"。俞曉雯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她關(guān)掉監(jiān)聽設(shè)備，
從抽屜里拿出早已準備好的東西——一把鋒利的裁紙刀。"不要和陌生人說話，媽媽。
"她輕聲自語，"但你沒告訴我，如果陌生人先和我說話，我該怎么保護自己。
"俞曉雯把裁紙刀放進包里，眼神冰冷而堅定。明天，她會親自拜訪503室，
和"林修"好好"敘敘舊"。俞曉雯站在錦華苑3號樓的電梯里，盯著不斷跳動的樓層數(shù)字。
她今天化了淡妝，戴著棕色美瞳，頭發(fā)染成了栗色，
還特意換了一副無框眼鏡——與平常的自己判若兩人。包里裝著那把裁紙刀，沉甸甸的。
電梯停在五樓。俞曉雯深吸一口氣，走向503室。
她今天的目標很簡單：確認張姓男子的身份，然后決定下一步行動。她經(jīng)過503門口時，
故意把鑰匙掉在地上。彎腰撿鑰匙的瞬間，
她迅速把一個微型攝像頭貼在了門框上方的隱蔽位置。這個角度可以清晰拍到每個進出的人。
回到臨時租下的對面樓房間，俞曉雯打開筆記本電腦，監(jiān)控畫面立刻顯示出來。
503的門依然緊閉，沒有動靜。三天枯燥的監(jiān)視后，
俞曉雯終于看到了他——那個自稱"林修"的男人。監(jiān)控畫面里的男子約莫三十歲，
身材修長，穿著休閑西裝，確實戴著一副眼鏡，看上去文質(zhì)彬彬。他提著超市購物袋，
哼著歌掏出鑰匙開門。就是他。那個聲音，俞曉雯一輩子都忘不了。接下來的兩周，
俞曉雯記錄下張姓男子的所有生活規(guī)律：他每天早上九點出門，
通常下午四點回來；每周三晚上會外出，凌晨才歸；周末喜歡叫外賣，幾乎不出門。
更重要的是，她確認了他獨居。通過翻查他丟棄的快遞盒，俞曉雯知道了他的全名——張明。
"張明。"她輕聲念著這個名字，像在品嘗某種毒藥。復仇計劃在她腦海中逐漸成形。
直接報警太便宜他了，而且證據(jù)不足。她要讓他嘗嘗被欺騙、被摧毀的滋味，
就像他對她做的那樣。
俞曉雯開始頻繁出現(xiàn)在張明常去的地方——小區(qū)門口的便利店、那家咖啡館、附近的公園。
她刻意保持若即若離的距離，確保他能注意到自己，但又不至于起疑。終于，
在一個雨天的傍晚，機會來了。俞曉雯抱著一堆畫具沖進樓道，正好撞見等電梯的張明。
畫具散落一地，她慌忙蹲下收拾。"我?guī)湍恪?張明彎腰撿起幾支畫筆，
遞給她時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幾秒。"謝謝。"俞曉雯低著頭，聲音刻意放輕，
"你是...五樓的吧？我好像在電梯里見過你。""張明。"他微笑著伸出手，
"你是新搬來的？""程小雨。"俞曉雯給了他一個羞怯的笑容，
輕輕握了下他的手就迅速收回，"上周剛搬來603，就在你樓上。
"這是她精心設(shè)計的身份——自由插畫師程小雨，內(nèi)向害羞，獨自生活，
正好符合張明詐騙時偏好的目標類型。"這么多畫具，你是藝術(shù)家？"張明幫她按住電梯門。
"只是畫些插畫謀生。"俞曉雯把一縷頭發(fā)別到耳后，這個動作她對著鏡子練習了無數(shù)遍，
"不算什么藝術(shù)家。"電梯緩緩上升。俞曉雯能感覺到張明在打量她，
但她堅持不與他目光接觸，只是盯著自己的鞋尖。"我好像在哪見過你。"張明突然說。
俞曉雯心跳漏了一拍，但面上不顯。"是嗎？我平時不怎么出門，應該不會吧。
""可能是在小區(qū)里。"張明笑了笑，"你看起來很面善。"電梯停在五樓。
張明猶豫了一下："要不要喝杯咖啡？我剛好買了新的咖啡豆。
"俞曉雯假裝慌亂地搖頭："啊，不用了，我...我還有工作要趕。
"她故意讓聲音帶上一點顫抖，"謝謝你的好意。""那下次吧。"張明并不氣餒，
"歡迎來我家看我的藏書，聽說對創(chuàng)作有啟發(fā)。"俞曉雯點點頭，
在電梯門關(guān)上后才長舒一口氣。第一步成功——她引起了張明的興趣，
同時維持了"程小雨"害羞內(nèi)向的人設(shè)。接下來幾周，俞曉雯精心策劃著每一次"偶遇"。
她在電梯里"不小心"掉落畫稿，
看到她的"作品"；在便利店買他常喝的咖啡品牌；深夜在他家樓下的長椅上"尋找靈感"。
一切都表現(xiàn)得像是巧合。張明果然上鉤了。他開始主動打招呼，邀請她喝咖啡，
甚至提出要購買她的畫作。"你的畫很有感染力。"一天晚上，
張明在她"偶然"坐在小區(qū)花園時走過來坐下，"特別是用色，讓人感覺很...真實。
"俞曉雯低頭假裝害羞，實則為了掩飾眼中的冷意。"謝謝，我只是畫自己感受到的東西。
""你總是獨來獨往，不寂寞嗎？"張明的語氣溫柔得近乎做作。
俞曉雯幾乎要冷笑出聲——這正是他電話里對她用過的臺詞。她抬起頭，
給了一個程小雨式的柔弱微笑："習慣了。從小就不太會和人相處。
""我覺得你很好相處啊。"張明向她靠近了一點，"其實我一直想問你...""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