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月后的一個傍晚，夕陽的余暉透過紗窗灑在客廳的地板上，將母子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長。莫怡正在餐桌旁教五歲的陳斌一些簡單的加法，為下半年上小學(xué)做準(zhǔn)備。
"斌斌，你看啊，媽媽有兩塊餅干，你也有兩塊餅干，那我們一共有幾塊餅干呢？"莫怡耐心地將燕麥餅干一塊一塊擺在陳斌面前。
陳斌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指，專注地點數(shù)著："一、二、三..."他停頓了一下，皺起小眉頭重新開始，"一、二...媽媽，這塊碎了算不算？"
"當(dāng)然算啊，碎了也是餅干。"莫怡溫柔地?fù)崞絻鹤宇~前的碎發(fā)。
"那...三、四！"陳斌眼睛一亮，興奮地拍起手來，"我和媽媽一共有四塊餅干！"他仰起小臉，眼中閃爍著期待的光芒，等待媽媽的表揚。
莫怡正要開口，一陣急促的敲門聲突然打破了這溫馨的時刻。"砰砰砰"的聲響不像平?？腿硕Y貌的輕叩，而像是有人用拳頭在砸門。
莫怡皺了皺眉。這棟老居民樓隔音不好，這樣的敲門聲不僅粗魯，還會打擾到鄰居。她整理了一下衣擺，對兒子說："斌斌乖乖坐著，媽媽去看看是誰。"
透過貓眼，莫怡看到了張黎那張熟悉的臉，但此刻他的表情異常緊繃，額頭上布滿汗珠，眼神不斷向樓道兩側(cè)掃視。莫怡剛打開門，張黎就一步跨了進來，反手將門關(guān)上，動作快得讓她來不及反應(yīng)。
"莫怡，你趕緊收拾東西，帶著斌斌和我一起走！"張黎的聲音壓得很低，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緊迫感。他的警服外套不見了，只穿著一件皺巴巴的襯衫，袖口處還有一道莫怡從未見過的血跡。
"走？和你走去哪里？"莫怡滿臉疑惑，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眼正從餐椅上探出小腦袋的陳斌。但很快，她的大腦將張黎的異常舉止、丈夫的突然離開和這半個月的杳無音訊聯(lián)系在了一起。她的嘴唇開始顫抖，"陳列...他，是不是出事了？"
這個念頭像一記重錘擊中她的胸口。莫怡感到一陣天旋地轉(zhuǎn)，眼前的張黎開始扭曲變形，耳邊響起尖銳的嗡鳴聲。她的雙腿突然失去了支撐的力量，整個人向前栽去。
"莫怡！"張黎一個箭步上前，結(jié)實的手臂穩(wěn)穩(wěn)托住了她下滑的身體，"你先冷靜一下，為了陳斌，你不能倒下！"
"媽媽！不要死！媽媽不要死！"陳斌的哭喊聲刺破了房間里的凝重空氣。小家伙從椅子上跳下來，跌跌撞撞地奔向母親，小臉上滿是驚恐的淚水。
聽到兒子的哭聲，莫怡強撐著從眩暈中恢復(fù)過來。她跪在地上，將陳斌緊緊摟在懷里，感受著孩子劇烈的心跳和顫抖的小身體。"斌斌別哭，媽媽沒事，媽媽只是...有點累了。"她親吻著兒子的發(fā)頂，聲音輕柔得像是怕驚擾了什么。
抬起頭，莫怡看向張黎的眼睛，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必須馬上走么？我能...看看他么？"她的眼神中混合著絕望與最后一絲希望，仿佛張黎的下一句話將決定她的生死。
張黎的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莫怡讀不懂的復(fù)雜情緒。他搖了搖頭，聲音低沉而克制："現(xiàn)在不行。"他沒有告訴莫怡，陳列的尸體被毒販用極端手段處理，已經(jīng)無法辨認(rèn)；也沒有說那個犯罪集團是如何在審訊中炫耀他們是如何"處理"了那個臥底警察的。
"你們多待在這里一分鐘，就多一分鐘的危險！"張黎的目光掃過窗戶和門口，手指無意識地摸向腰間——那里本該別著他的配槍，但現(xiàn)在空空如也。"趕緊跟我走！"
莫怡看著懷中還在抽泣的陳斌，突然做出了決定。她擦干兒子的眼淚，擠出一個微笑："斌斌，你先和張叔叔去樓下！媽媽馬上下來，叔叔是來接我們?nèi)フ野职忠黄鸪燥埖摹?
這個謊言讓她的心如刀割，但陳斌的眼睛立刻亮了起來："真的嗎？爸爸回來了？"
"嗯，爸爸在等我們呢。"莫怡強忍著淚水，轉(zhuǎn)向張黎，在他耳邊用只有他能聽到的聲音說："給五分鐘，你們先下去等我！"
張黎以為她要收拾一些貴重物品或者銷毀可能暴露丈夫身份的資料，便點了點頭。他蹲下身，對陳斌伸出手："來，小家伙，我們先去車上等媽媽。"
陳斌猶豫地看了看母親，在得到肯定的眼神后，才牽住張黎的手指。走到門口時，他突然掙脫張黎的手，跑回來緊緊抱住莫怡的腿："媽媽快點來！"
"媽媽保證。"莫怡親吻兒子的額頭，看著他小小的身影跟著張黎消失在門外。
當(dāng)關(guān)門聲響起的那一刻，莫怡像被抽走了全身的骨頭一般癱坐在地上。她的視線模糊了，大滴大滴的淚水砸在地板上。陳列死了。這個念頭終于毫無阻礙地闖進她的意識，撕裂了她一直強撐的堅強外殼。
她機械地環(huán)顧這個家——墻上是他們?nèi)ツ暝诤＿叺暮嫌?；茶幾上擺著陳列最愛喝的那款茶葉；沙發(fā)上還扔著他臨走前看的那本偵探小說。一切都那么熟悉，卻又那么陌生，因為這個家再也不完整了。
莫怡搖搖晃晃地站起身，走向臥室。她從床頭抽屜深處取出一個信封——這是陳列在結(jié)婚周年時寫給她的信，里面還夾著一張銀行卡和一份人身保險單。她早就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如果你看到這封信，說明我已經(jīng)不能親自保護你們了..."信上的字跡開始模糊，莫怡的淚水打濕了紙面。她將信貼在胸口，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后做出了決定。
如果毒販真的找上門來，她和陳斌都不會安全。但一個"殉情"的母親和一個"無辜"的孩子，后者活下來的幾率會大得多。張黎會保護好陳斌的，她相信丈夫的判斷。
莫怡擦干眼淚，走向陽臺。初夏的晚風(fēng)溫柔地拂過她的面頰，樓下傳來幾聲孩童的嬉笑。她看到張黎的車停在院子中央，陳斌已經(jīng)坐在了后座，小臉貼在車窗上，正眼巴巴地望著單元門的方向等待母親。
"對不起，斌斌..."莫怡輕聲說，翻過陽臺欄桿。她的動作很輕，像是怕驚擾到樓下的兒子。
就在這一刻，張黎突然抬頭看向陽臺。他的瞳孔驟然收縮，似乎在一瞬間明白了莫怡的意圖。"莫怡！不要！"他的喊聲劃破了黃昏的寧靜。
但已經(jīng)太遲了。
莫怡張開雙臂，像一只折翼的鳥，從五樓墜落。她最后看到的，是陳斌驚恐的小臉貼在車窗上，和張黎飛奔向樓下的身影。
然后，世界陷入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