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yī)院的走廊里,消毒水的氣味揮之不去。
莫怡坐在病床邊,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病歷單上"心肌缺血"四個字。醫(yī)生的話還在耳邊回響——
"您的心臟已經(jīng)承受不了任何刺激,必須有人隨時照看。"
她抬頭看向站在窗邊的張黎。他背對著她,肩膀的線條繃得很緊,陽光透過百葉窗在他身上投下斑駁的影子。
"張黎。"她輕聲喚他。
他立刻轉身,三步并作兩步走到她面前:"怎么了?不舒服?"
莫怡搖搖頭,猶豫了一下才開口:"醫(yī)生說……我需要有人照顧。"
"我知道。"張黎的聲音很穩(wěn),"我已經(jīng)和局里申請調崗,暫時不做外勤了。"
莫怡猛地抬頭:"不行!你不能因為我就——"
"不只是因為你。"張黎打斷她,"斌斌也需要人接送,你現(xiàn)在的狀態(tài)……"他頓了頓,聲音低了下來,"我想讓你們搬回來住。"
莫怡的手指攥緊了被單。
"我們小區(qū)都是系統(tǒng)里的人,就算我不在家,斌斌也能隨時找鄰居幫忙。"張黎看著她,眼神堅定,"至少……等你的心臟穩(wěn)定下來。"
窗外的梧桐樹被風吹得沙沙作響,一片葉子飄進來,落在莫怡的膝頭。她盯著那片枯黃的葉子,突然想起陳列生前最愛秋天。
"好。"她最終輕聲答應。
張黎的肩膀微不可察地放松下來:"我去辦出院手續(xù)。"
他轉身要走,莫怡卻突然叫住他:"張黎。"
"嗯?"
"謝謝。"她的聲音很輕,但足夠清晰。
張黎的背影僵了一瞬,沒有回頭,只是點了點頭就推門出去了。
莫怡望著關上的門,手不自覺地撫上心口。那里有一道看不見的傷,陳列留下的,永遠無法愈合的傷。
搬回張黎家的第一天晚上,陳斌興奮得睡不著。
"媽媽!我的小汽車還在!"他在儲物間發(fā)現(xiàn)了自己曾經(jīng)的玩具,高興地舉起來給莫怡看。
莫怡微笑著摸摸他的頭:"張叔叔都給你收得好好的。"
"張爸說我可以把照片貼在床頭!"陳斌蹦蹦跳跳地拿出他和爸爸的合照,小心翼翼地用膠帶粘在床頭的墻上。
莫怡的笑容僵了一瞬。自從那天在迪士尼,陳斌第一次叫張黎"張爸"后,這個稱呼就固定了下來。張黎沒有反對,她……也沒有糾正。
"媽媽?"陳斌歪著頭看她,"你不開心嗎?"
"沒有。"莫怡蹲下身親了親他的額頭,"快去洗澡,明天還要上學。"
等陳斌睡下后,莫怡走到客廳,發(fā)現(xiàn)張黎正在陽臺上抽煙。夜色中,他的背影顯得格外孤獨。
她輕輕拉開落地窗:"少抽點。"
張黎迅速掐滅了煙:"抱歉,忘了你不喜歡煙味。"
"沒事。"莫怡靠在欄桿上,和他一起望著遠處的城市燈火,"今天……謝謝你。"
"謝什么?"
"所有。"她轉頭看他,"謝謝你一直照顧我們,謝謝你還留著斌斌的玩具,謝謝你……讓他叫你'張爸'。"
張黎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你不介意?"
莫怡搖搖頭:"他很需要父親的角色。"她停頓了一下,"我也……很需要有人幫忙。"
這句話說出口的瞬間,莫怡突然意識到一個可怕的事實——她開始依賴張黎了。不是出于感激或責任,而是一種更深層的、更私人的依賴。
這個認知讓她心跳加速,監(jiān)護手環(huán)立刻發(fā)出輕微的警報聲。
張黎敏銳地看向她的手腕:"不舒服?"
"沒事,只是有點累。"莫怡匆忙轉身,"我去睡了,你也早點休息。"
她快步走回房間,關上門后靠在門板上,手緊緊按住胸口。那里傳來的疼痛不知是源于心臟的舊傷,還是某種她不敢承認的情感。
三天后,張黎接到臨時任務要出差。
"只是去杭州,兩天就回來。"他一邊收拾行李一邊對莫怡說,"王姐住在對門,你有事隨時找她。"
莫怡點點頭:"注意安全。"
張黎走后,公寓突然變得空蕩起來。莫怡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不習慣這種安靜——不習慣沒有他腳步聲的早晨,不習慣餐桌上只有兩副碗筷,不習慣深夜醒來時看不到客廳那盞為他留的燈。
第二天下午,趁著陳斌在學校,莫怡決定給張黎的書房做個大掃除。
他的書房整潔得近乎苛刻,每份文件都分類放好,書架上的書按高度排列。莫怡拿著雞毛撣子輕輕拂過書架,忽然在最下層發(fā)現(xiàn)了一本蒙塵的畢業(yè)紀念冊。
高中畢業(yè)紀念冊。
她的手指微微發(fā)抖,輕輕抽出了那本冊子。翻到自己的那一頁時,一張折疊的紙條飄落下來。
紙條上是她十七歲時稚嫩的筆跡:
"張黎,祝你前程似錦!記得常聯(lián)系哦!——莫怡"
而在她留言的空白處,密密麻麻寫滿了字——是張黎的筆跡,但比現(xiàn)在青澀許多:
"其實我想寫的是'我喜歡你'。"
"每次你對我笑,我都怕心跳聲太大會被你聽見。"
"昨天你和陳列一起走回家,我跟在后面,嫉妒得發(fā)狂。"
"如果有一天你能看到這些話,會不會覺得我很可笑?"
最后一句話被反復描粗:
"莫怡,我真的好喜歡你。"
莫怡的眼前突然模糊了?;貞浫绯彼阌縼怼咧袝r總是"恰好"出現(xiàn)在她自行車旁的張黎,體育課后"碰巧"多買的一瓶水,每次她回頭時總能對上卻又迅速移開的目光……
原來那些她以為的巧合,都是他精心設計的心動。
手環(huán)再次發(fā)出警報,莫怡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心跳已經(jīng)快得不正常。她慌忙合上紀念冊,卻看到封底夾著一張照片——畢業(yè)旅行時,她、陳列和張黎的合影。照片上的她站在中間,兩個男孩站在兩側,陳列笑得陽光燦爛,而張黎……
張黎的目光沒有看鏡頭,而是微微偏頭,凝視著她的側臉。
那天晚上,莫怡做了一個夢。
夢里是高中畢業(yè)舞會的場景,禮堂掛著彩帶,空氣中飄著廉價香水和汗水的味道。她穿著白色連衣裙,站在角落不知所措——因為陳列遲到了。
忽然,有人向她伸出手:"跳支舞嗎?"
是陳列。他穿著不合身的西裝,領帶歪歪扭扭,卻笑得那么好看。
音樂響起,他們隨著旋律旋轉。陳列的手溫暖而有力,帶著她轉了一圈又一圈。
"莫怡。"他在她耳邊輕聲說,"你要幸福。"
"什么?"她抬頭,卻發(fā)現(xiàn)懷中的陳列正在慢慢變得透明。
"陳列?"她驚慌地抓緊他的手臂,卻抓了個空。
"別怕。"陳列的身影越來越淡,聲音卻格外清晰,"會有人替我來愛你。"
"不要!"她哭喊著去抓他消散的身影,"別走!求你!"
她跌倒在地,音樂停止了,禮堂變得一片漆黑。她蜷縮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卻怎么也醒不過來。
突然,一雙手將她抱起。她的臉貼上一個寬厚的胸膛,能聽到里面?zhèn)鱽沓练€(wěn)的心跳。
"莫怡,醒醒。"
是張黎的聲音。
她掙扎著睜開眼,看到陳列最后的身影站在不遠處,對她溫柔地笑著,嘴唇開合:
"會有人替我來繼續(xù)愛你,我的愛。"
然后,他徹底消失了。
莫怡猛地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自己正被張黎緊緊抱在懷里。
"做噩夢了?"他的聲音有些沙啞,"你在哭喊陳列的名字。"
莫怡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滿臉淚水,而張黎只穿著睡衣,顯然是匆忙趕來的。
"你……不是明天才回來嗎?"她的聲音顫抖。
"提前結束了。"張黎輕輕擦去她臉上的淚,"手環(huán)警報響了,我手機收到了通知。"
莫怡這才注意到監(jiān)護手環(huán)正在閃爍紅光。她想坐起來,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緊緊抓著張黎的衣襟,指節(jié)都泛白了。
"對不起,我……"
"沒事。"張黎沒有松開她,"要喝水嗎?"
莫怡搖搖頭,突然問道:"張黎,你高中時喜歡過我嗎?"
他的手臂僵住了。
沉默在黑暗中蔓延,久到莫怡以為他不會回答。
"喜歡過。"最終他低聲承認,"但那時你和陳列……"
"我今天看到了畢業(yè)紀念冊。"她打斷他,"看到你寫的話了。"
張黎的呼吸一滯。
莫怡抬起頭,在昏暗的夜燈下直視他的眼睛:"為什么從來不說?"
"因為你看陳列的眼神,"他的聲音很輕,"和我看你的眼神一樣。"
這句話像一把鑰匙,打開了莫怡心里某個鎖了很久的門。她突然明白了為什么陳列臨終前選擇將她和孩子托付給張黎——因為他早就知道,這個沉默的少年愛她如生命。
"張黎。"她輕聲喚他。
"嗯?"
"我夢到陳列了。"她靠在他的肩膀上,"他說……會有人替他來愛我。"
張黎的呼吸變得沉重。
"他還說,"莫怡繼續(xù)道,"那個人是你。"
黑暗中,她感覺到張黎的手臂收緊了。他的心跳透過胸膛傳來,又快又重,和她的心跳漸漸同步。
"莫怡。"他的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你的心臟……"
"它現(xiàn)在跳得很快。"她仰頭看他,"但不是因為病。"
張黎的眼中翻涌著她看不懂的情緒。最終,他緩緩低頭,將額頭抵在她的額頭上:
"我會一直照顧你們。"他承諾道,"直到你不再需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