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沫離出生的那天，整個醫(yī)院走廊都回蕩著陳斌興奮的喊聲。
"妹妹！是妹妹！"十歲的陳斌踮著腳尖，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那個裹在粉色襁褓里的小不點兒。
莫怡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卻帶著溫柔的笑意。張黎站在她身邊，一只手輕輕握著她的手指，另一只手搭在陳斌肩上。
"她好小啊……"陳斌轉(zhuǎn)頭看向張黎，眼睛亮得像星星，"張爸，她什么時候能跟我玩？"
"還要等很久呢。"張黎揉了揉他的頭發(fā)，"她現(xiàn)在只會睡覺和喝奶。"
"那我可以給她講故事嗎？爸爸以前給我講的那些。"
張黎的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當(dāng)然可以。"
莫怡看著這一幕，眼眶微微發(fā)熱。她想起陳列臨終前的囑托——"讓斌斌永遠(yuǎn)記得我。"而現(xiàn)在，他的兒子正在用自己的方式，把生父的愛也傳遞給同母異父的妹妹。
護士把沫離抱來給莫怡喂奶時，陳斌小心翼翼地湊過去，伸出食指碰了碰妹妹的小手。沫離立刻用五根小手指緊緊攥住了他的指尖。
"她抓住我了！"陳斌驚喜地小聲叫道，"張爸你看！"
張黎俯身看著這一大一小兩個孩子，嘴角不自覺地上揚："她很喜歡你。"
陳斌的臉上綻放出燦爛的笑容，那一刻，他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哥哥。
然而，隨著沫離一天天長大，陳斌的世界開始出現(xiàn)微妙的變化。
起初只是些無心之言。
"斌斌，你妹妹要喝奶了，等會兒再給你檢查作業(yè)。"
"張爸今天要帶沫離去打疫苗，足球訓(xùn)練讓林叔叔送你去。"
"你都是大孩子了，怎么還跟妹妹搶玩具？"
每一句話都合情合理，但累積起來，卻在陳斌心里埋下了不安的種子。
真正讓他難受的是學(xué)校里的閑言碎語。
"你后爸有了親生女兒，肯定不會再疼你了。"
"我表哥就是這樣，他媽媽再婚后生了弟弟，現(xiàn)在他在家跟透明人似的。"
"你親爸和后爸是好朋友又怎么樣？人都走了，誰還記得??！"
陳斌每次都大聲反駁："張爸才不是那種人！"
但夜深人靜時，那些話語卻像毒蛇一樣鉆進他的心里，啃噬著他的安全感。
他開始故意在課堂上搗亂，把偵探小說藏在課本下面偷看，作業(yè)敷衍了事。當(dāng)老師打電話到家里時，他聽到莫怡疲憊的嘆息："斌斌以前不是這樣的……"
那一刻，他竟有種扭曲的快感——看，你們終于注意到我了。
導(dǎo)火索是一本被沒收的《福爾摩斯探案集》。
那天晚飯時，莫怡把書放在桌上："斌斌，李老師說這已經(jīng)是本周第三次了。"
陳斌盯著飯碗，一言不發(fā)。
"期末考試就在下個月，你能不能先把偵探小說放一放？"莫怡的聲音里帶著懇求。
"反正我考好考壞都沒人在意。"陳斌嘟囔道。
張黎放下筷子："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陳斌突然站起來，聲音提高八度，"你們有沫離就夠了！"
說完他沖進房間，重重摔上門。
莫怡想去追，卻被嬰兒床里突然哭起來的沫離絆住了腳步。
深夜，等全家人都睡熟后，陳斌悄悄爬起來，往書包里塞了幾件衣服、珍藏的零花錢和那張他與父親的合影。
他在沫離的小床前站了一會兒，借著月光看著妹妹熟睡的小臉。
"我不是討厭你。"他小聲說，"我只是……不知道該怎么辦。"
然后他輕輕推開家門，走進了夜色中。
莫怡發(fā)現(xiàn)陳斌不見時，天剛蒙蒙亮。
"張黎！張黎！"她的尖叫驚醒了整個房子，"斌斌不見了！"
張黎從床上彈起來，看到陳斌房間里整齊的床鋪和桌上留下的紙條：
"我出去了。別擔(dān)心，我不會做傻事，只是想一個人待幾天。"
莫怡的手抖得拿不住紙條，懷里的沫離被媽媽的緊張情緒感染，開始哇哇大哭。
"你留在家里，"張黎已經(jīng)套上了外套，"我去找他。"
"不行！我也去！"莫怡慌亂地給沫離裹上抱被，"他可能會去陳列小時候常去的地方……"
接下來的八個小時是一場噩夢。
他們?nèi)チ岁惲心晟贂r最喜歡的面館、常去的公園、曾經(jīng)執(zhí)勤的派出所，甚至他們仨的母校。每到一個地方，莫怡都緊緊抱著沫離，在人群中呼喊陳斌的名字。
在一次匆忙的上車時，莫怡不小心讓沫離的小臉撞到了車門框。八個月大的孩子頓時哭得撕心裂肺，鼻梁上留下一道紅印。
"對不起，寶貝，對不起……"莫怡的眼淚落在女兒臉上，和沫離的淚水混在一起。
張黎從后視鏡看到這一幕，拳頭狠狠砸在方向盤上。
線索來自一個路邊攤老板。
"是不是這么高的男孩？背個藍書包？"老板比劃著，"昨天半夜問我哪有便宜的旅館，我讓他別瞎跑，后來看見他往老游樂園那邊去了。"
張黎的心一沉。那個游樂園廢棄多年，是流浪漢和不良少年的聚集地。
當(dāng)張黎踹開銹跡斑斑的鐵門時，夕陽正把廢棄的摩天輪染成血色。
他在旋轉(zhuǎn)木馬旁邊找到了陳斌。男孩蜷縮在一匹褪色的木馬上，懷里緊緊抱著書包，臉上還有淚痕。
"斌斌。"張黎輕聲喚道。
陳斌猛地抬頭，眼睛紅腫："張爸……"
張黎沒有立即責(zé)備他，只是走過去坐在旁邊的木馬上，像兩個偶然相遇的游人。
"知道嗎？"張黎望著生銹的旋轉(zhuǎn)軸，"這個游樂園關(guān)門那年，你爸爸帶我翻墻進來，我們在這玩了一整夜。"
陳斌驚訝地睜大眼睛："真的？"
"嗯。那時候我們才十五六歲出頭，比你現(xiàn)在大不了多少。"張黎笑了笑，"你爸爸從最高的滑梯上滑下來，褲子都扯破了。"
陳斌的嘴角不自覺地上揚，但很快又垮下來："張爸……你是不是很生我的氣？"
"我是擔(dān)心，不是生氣。"張黎轉(zhuǎn)頭看他，"能告訴我為什么走嗎？"
陳斌的眼淚又涌了出來："大家都說……說你和媽媽有了沫離，就不會愛我了……"
張黎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問："你知道我為什么給妹妹取名'沫離'嗎？"
陳斌搖搖頭。
"'沫'取自你媽媽的姓，'離'是我的'黎'的諧音。"張黎輕聲說，"但最重要的是，'沫離'連起來讀，像不像'莫離'？——永不分離。"
陳斌愣住了。
"沫離的到來不是為了搶走誰的愛，而是為了讓這個家多一份愛。"張黎揉了揉他的頭發(fā)，"現(xiàn)在世界上又多了一個無條件愛你的人，等她長大了，會追在你后面喊'哥哥'，會把你當(dāng)成她的英雄。"
陳斌的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可是……可是我成績變差了，還總是惹媽媽生氣……"
"那是因為你害怕了，不是嗎？"張黎溫和地說，"害怕失去愛的時候，人就會做些傻事來確認(rèn)自己還被愛著。"
這句話精準(zhǔn)擊中了陳斌的內(nèi)心。他撲進張黎懷里，哭得像個委屈的小娃娃："對不起……我不該亂跑……"
張黎緊緊抱住他："回家吧，媽媽快急瘋了。"
當(dāng)張黎牽著陳斌的手推開家門時，莫怡正抱著哭累的沫離在客廳里踱步。
看到兒子的一刻，她的眼淚奪眶而出："陳斌！"
陳斌沖過去抱住媽媽的腰，突然注意到沫離鼻子上的傷痕："妹妹怎么了？"
"媽媽不小心讓她撞到了。"莫怡哽咽著說，"我們找你找得太急了……"
陳斌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妹妹的小臉，內(nèi)疚得說不出話來。沫離卻沖他露出一個帶著淚花的笑容，小手抓住了他的手指。
就像她出生那天一樣。
"對不起，妹妹。"陳斌輕聲說，"哥哥以后不會亂跑了，我會保護你的。"
那天晚上，陳斌久違地鉆進了莫怡和張黎的大床，躺在他們中間。沫離的小搖籃就放在床邊，一家人前所未有地緊密相連。
"張爸。"臨睡前，陳斌突然說，"我以后能教妹妹看偵探小說嗎？"
張黎和莫怡相視一笑："等她再大一點。"
"那我可以先給她講爸爸破過的案子。"陳斌的聲音漸漸低下去，"我要讓她知道，她有兩個特別厲害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