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最后一個周末,孟瑤提議去郊外野餐。
“天氣預報說這是今年最后一個晴天了!”她一邊往書包里塞薯片一邊說,“再不去就要等到明年春天了。”
我咬著筆帽猶豫不決:“下周要月考,我數(shù)學還有好多題不會!”
“蘇然然!”孟瑤一把抽走我的筆,“你再這樣學下去要變成陳墨老師第二了!”
聽到這個名字,我的耳根莫名其妙地熱了起來。自從發(fā)現(xiàn)陳墨老師對我的特別關注后,我像是著了魔似的拼命學數(shù)學,筆記本上密密麻麻全是公式,連周老師都驚訝我的轉變。
“去吧,”白夢蝶輕聲說,“我?guī)Я怂賹懕?,可以幫你整理錯題?!?/p>
就這樣,周六清晨,我們三人騎著自行車向城郊的濕地公園出發(fā)。孟瑤打頭陣,車筐里塞滿零食;白夢蝶騎在中間,畫板綁在后座;我墊后,書包里裝著數(shù)學筆記和一本《三色堇栽培手冊》,這是上周在圖書館偶然發(fā)現(xiàn)的,書里說三色堇耐寒,能在霜凍中開花。
秋日的陽光像融化的蜂蜜,暖暖地裹在身上。我們穿過最后一段城市道路,拐進鄉(xiāng)間小路時,空氣中突然充滿了稻草的清香。路邊的野菊花一簇簇地開著,像是撒落的星星。
“看!”孟瑤突然剎車,指著遠處一片紫色的花海,“那是三色堇嗎?”
我們扔下自行車跑過去。那是一片人工種植的花圃,紫、黃、白三色的堇菜在微風中搖曳,像一幅流動的水彩畫。白夢蝶立刻支起畫板,我則蹲下身,輕輕撫摸那些絲絨般的花瓣。
“原來真的有三種顏色!”我喃喃自語。
“你們知道三色堇的花語嗎?”孟瑤突然問。
我和白夢蝶搖頭。
“紫色代表思念,黃色是喜悅,白色……”她神秘地壓低聲音,“是逝去的愛?!?/p>
一陣風吹過,花海泛起波浪,仿佛在回應她的話。白夢蝶的畫筆停在半空,陽光透過她的發(fā)梢,在地上投下細碎的光斑。
“我們做個約定吧,”她突然說,“等長大了,要一起看遍世界的三色堇?!?/p>
“好??!”孟瑤跳起來,“我要去普羅旺斯看薰衣草,啊,不對,那個不是三色堇……”
我們笑作一團。白夢蝶從畫板上撕下三張紙,分別畫了一朵三色堇,遞給我們:“寫下愿望,埋在這里。等十年后再挖出來?!?/p>
我接過筆,猶豫了很久,最后寫下:‘希望有一天,我能勇敢地說出心里話?!酆眉垪l時,余光瞥見孟瑤寫的是‘要當世界上最酷的老師’,而白夢蝶的紙條上只有簡簡單單兩個字:‘自由’。
我們在最大的那棵梧桐樹下挖了個小坑,把紙條裝進玻璃瓶埋好。孟瑤還鄭重其事地壓了三塊石頭做標記。
“十年后的今天,”她伸出小拇指,“不管在哪里,我們都要回到這里?!?/p>
“你們想過未來要做什么嗎?”白夢蝶突然問。
“我要當老師!”孟瑤嘴里塞滿薯片,“專門和學生做朋友的那種?!?/p>
“我想去巴黎學藝術,”白夢蝶的聲音輕得像夢囈,“畫遍世界的三色堇?!?/p>
她們一起看向我。我望著湛藍的天空,突然想起陳墨老師說過的話:“數(shù)學和寫作都需要構建一個自洽的世界。”
“我可能想寫故事吧。”我小聲說,“關于那些沒說出口的話?!?/p>
一只紅蜻蜓停在我的指尖,透明的翅膀在陽光下閃閃發(fā)光。我們三個就這樣躺在草地上,任時間從身邊流淌而過。
回程時已是傍晚。夕陽把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像一幅移動的剪影畫。轉過最后一個彎道時,孟瑤突然剎車:“看!”
路邊的一片空地上,竟真的長著幾株野生的三色堇,在秋風中倔強地綻放。我們小心翼翼地連根挖起兩株,用塑料袋包好根部。
“種在學?;▔锇桑卑讐舻f,“這樣每天都能看到?!?/p>
周一清晨,我們趁值周生還沒到校,偷偷把三色堇種在了教學樓前的花壇里。孟瑤負責望風,白夢蝶用美術課的小鏟子挖土,我則小心地把植株放進去。晨露沾濕了我們的袖口,涼絲絲的。
“要活下來啊,”我輕聲對那株紫色的花說,“等到冬天過去?!?/p>
身后突然傳來腳步聲。我們嚇得跳起來,轉身卻看見陳墨老師站在臺階上,手里拿著教案,鏡片后的眼睛微微睜大。
“老、老師早!”孟瑤第一個反應過來,夸張地鞠躬。
我低著頭不敢看他,手心里全是泥巴。白夢蝶倒是鎮(zhèn)定,輕輕拍了拍裙子上的土:“我們在種花。”
陳墨老師走近幾步,目光落在那幾株柔弱的小花上。清晨的陽光給他的睫毛鍍上一層金邊,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三色堇,”他突然說,“耐寒品種?!?/p>
我驚訝地抬頭,正對上他含著笑意的眼睛。那一瞬間,我仿佛又聞到了他身上淡淡的薄荷香。
“快上課了,”他轉身走向教學樓,“記得洗手?!?/p>
等他走遠,我們三個長舒一口氣,隨即又忍不住笑出聲來。晨光照在那幾株新種的三色堇上,紫色的花瓣邊緣還帶著晶瑩的露珠,像是被撒了一把碎鉆。
那天之后,每次路過花壇,我們都會去看看那幾株三色堇。令人驚喜的是,它們真的活了下來,甚至在一次小雨后又開了幾朵新的花。有時我會在午休時偷偷跑去給它們澆水,偶爾還能碰到同樣來‘巡視’的陳墨老師。我們從不交談,只是默契地保持著距離,各自看著那些花兒。
十一月初的班會上,周老師宣布要舉辦校園文化節(jié)。
“每個班要出一個特色展區(qū),”她推了推眼鏡,“我們班決定以‘花語’為主題?!?/p>
孟瑤立刻舉手:“我們可以做三色堇專題!”
白夢蝶負責繪制展板,我負責寫解說詞,孟瑤則不知從哪里搞來一堆三色堇的標本。我們忙活了整整兩周,展板最后美得連高年級的學生都來圍觀。白夢蝶用淡彩畫了三色堇的生長過程,我寫的解說詞被周老師表揚‘有詩意’,而孟瑤甚至說服生物老師借來了顯微鏡,讓參觀者觀察花瓣細胞。
文化節(jié)當天,我們的展區(qū)前擠滿了人。我正在給一群初中生講解,突然感覺背后有道目光。回頭一看,陳墨老師站在人群外圍,手里拿著相機,似乎在拍展板。發(fā)現(xiàn)我看他,他微微點頭,嘴角揚起一個幾乎不可察覺的弧度。
下午評選結果出來,我們班得了最佳創(chuàng)意獎。領獎時,周老師特意提到:“這個創(chuàng)意最初來源于蘇然然同學對三色堇的觀察?!?/p>
我站在領獎臺上,看到陳墨老師在鼓掌,他的目光穿過喧鬧的人群,像一束溫暖的光落在我身上。
放學后,我們三個又去了花壇。深秋的風已經(jīng)帶著寒意,但那幾株三色堇依然挺立著,紫色的花朵在暮色中顯得格外鮮艷。
“它們真堅強,”孟瑤哈著白氣說,“像我們一樣?!?/p>
白夢蝶從書包里掏出一個小盒子:“我做了這個?!?/p>
盒子里是三枚精致的胸針,每枚都是一朵三色堇的造型,用的就是我們當初在濕地公園看到的那三種顏色。
“自己做的?”我小心地拿起紫色的那枚,花瓣上的紋理清晰可見。
“嗯,”她給我們別在衣領上,“這樣就算分開,也能記得約定。”
夕陽把我們的影子投在花壇上,三個女孩的剪影肩并肩站在一起,衣領上的三色堇胸針閃閃發(fā)光。遠處傳來放學的鈴聲,驚起一群麻雀,它們撲棱棱地飛向橘紅色的天空,像一把撒向遠方的種子。
那天晚上,我在日記本里夾了一片三色堇的花瓣,旁邊寫著:“今天,我們和未來做了個約定?!?/p>
窗外,初冬的第一片雪花悄然落下,輕輕覆在花壇里那幾株三色堇上。而我們的故事,才剛剛開始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