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濃，傅府的燈火在寒風中明明滅滅。
雕花紫檀木桌上，一盞青瓷茶盞驟然碎裂，碧色茶湯混著碎瓷在波斯地毯上蜿蜒。
傅君恒玄色蟒紋長袍下擺掃過滿地狼藉，腰間玉帶扣撞在桌角，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沈清歡？”他猛地轉(zhuǎn)身，金絲繡著云紋的袖口帶起一陣勁風，將案上密信吹得嘩嘩作響，“桑弘不是再三保證，她死了！”
跪在地上的密探縮了縮脖子，額頭上冷汗直冒，“相爺，千真萬確！正是那沈家女將軍，帶著尚方寶劍和一百沈家軍，親自抄了龐府?！?/p>
他偷瞄了眼傅君恒陰沉的臉色，咽了咽口水，“而且龐丘與相爺之間...那些密信...”
“住口！”傅君恒一腳踹翻矮凳，聲音里帶著刺骨的寒意，“立刻去刑部！”
“告訴王顯宗，若是龐丘敢吐露半個字，就讓他在獄中消失得干干凈凈！”
他抓起案上的狼毫，狠狠摔在地上，筆桿折斷的脆響驚得窗外寒鴉撲棱棱飛起。
密探渾身一顫，連忙磕頭，“相爺，那沈清歡如今頂替了龐丘的職位，負責徹查此案，此時的龐丘還被蒙在鼓里...”
傅君恒摩挲著手上的翡翠扳指，眼中閃過一絲陰鷙。
半晌，他突然冷笑出聲，“龐丘那蠢貨，倒是還有點用處?！?/p>
他俯身湊近密探，身上的龍涎香混著血腥味撲面而來，“他可有什么話帶給本相？”
“回相爺，龐丘求您...”密探聲音發(fā)顫，“求您留他幼子一命，愿將孩子過繼給相爺，他日定成相爺手中最鋒利的刀，為龐家報仇雪恨！”
“有趣?！备稻阒逼鹕碜樱旖枪雌鹨荒埲痰幕《?，“找一個與龐丘體型樣貌相似之人送去刑部，換出龐丘?！?/p>
“給他一把刀，將今日之事一五一十地告知龐丘，不可有一字隱瞞。”
“至于那孩子...”抬抬手把玩著腰間的玉佩，“本相收不收他的遺孤全憑他做得如何?！?/p>
密探如蒙大赦，連連叩首，“小人這就去辦！”
他剛要起身，卻聽見身后傳來傅君恒冰冷的聲音，“記住，你跟著他，無論成敗，龐丘留不得?！?/p>
“必要時，在不暴露自己的情況下，幫幫他...”
密探身子一抖，領(lǐng)命離去。
傅君恒站在窗前，臉上露出一絲獰笑，“沈清歡，你還真難殺！”
......
殘陽如血，將龐府門前的青石地磚染成暗紅。
沈清歡立于臺階之上，目光如鷹隼般掃過一眾沈家軍親衛(wèi)，“燕七，你帶五十人，即刻將查抄的金銀財寶護送至戶部！”
她揚了揚手中賬冊，紙頁翻動聲在寂靜的庭院里格外清晰，“務必看著他們按冊清點，登記入國庫！若有半點差錯，提頭來見！”
燕七抱拳領(lǐng)命，鐵甲相撞發(fā)出鏗鏘之聲，“末將領(lǐng)命！”
話音未落，他便大手一揮，五十名親衛(wèi)迅速行動起來，一箱箱金銀被搬上馬車，車輪碾過地面，揚起陣陣塵土。
沈清歡又轉(zhuǎn)向另一位校尉，“你率剩下五十人，押送龐府眾人前往刑部大牢！”
她眼神驟然凌厲，“若王顯宗敢推諉不接，當場宣讀罪狀?！?/p>
“徇私枉法，與龐丘同黨！明日一早，彈劾他的折子定會擺在陛下案頭！”
校尉神色一凜，重重應下，旋即吩咐余下虎賁營押解著一眾犯人，浩浩蕩蕩地朝著刑部而去。
看著龐府大門緩緩落下封條，沈清歡長舒一口氣，轉(zhuǎn)身對身旁親衛(wèi)道，“你即刻回將軍府，告知鎮(zhèn)北王，龐丘與傅相往來密切，請王爺務必保護好沈家家眷！”
親衛(wèi)得令后，飛身上馬，揚塵而去。
紫宸宮內(nèi)燭火搖曳，鎏金獸爐飄出的龍涎香混著夜色，在雕花木窗欞上凝成朦朧的霧靄。
沈清歡解下披風，肩頭還沾著龐府庭院里的殘葉，她將帶著體溫的密信推過案幾，“瑾瑜，這些信箋上的火漆印，與傅相書房的紋章分毫不差?！?/p>
蘇瑾瑜指尖拂過暗紅的印泥，鳳目微瞇。
案頭攤開的刑部卷宗被夜風吹得嘩嘩作響，密密麻麻的刑訊記錄上，‘龐丘緘默不語’幾個字刺得她太陽穴突突直跳。
“五日，三十六種刑具，連他后槽牙都敲碎了三顆。”
她突然將茶盞重重擱下，青瓷與紫檀木碰撞出刺耳聲響，“明日午時便要斬龐家九族，他卻連半個字都沒有?！?/p>
沈清歡望著燭火中躍動的陰影，想起燕七描述的桑弘府邸里的活人養(yǎng)傷，喉結(jié)不自覺滾動，“會不會是傅君恒許諾了他什么？比如...保龐家幼子周全？”
“棄子求全?！碧K瑾瑜冷笑，鳳冠上的東珠隨著動作輕顫，“兵部郎中被貶的那一刻，龐丘就該明白自己的下場。”
“若攀咬出傅相，不過是死得更快而已。”
話音戛然而止，寢殿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殿下！沈?qū)④?！”蕭一撞開雕花木門，玄色勁裝浸透冷汗，“刑部傳來急報，龐丘逃了！牢里那具斷氣的尸首，是個左撇子！”
沈清歡霍然起身，腰間玉佩撞在桌角發(fā)出脆響。
她與蘇瑾瑜對視的瞬間，仿佛聽見彼此心臟劇烈跳動的聲音。
“備馬！去將軍府！” 蘇瑾瑜抓起案上的鎏金令牌，卻被沈清歡攥住手腕。
相觸的肌膚帶著冰涼的寒意，沈清歡的聲音像淬了冰的刀刃，“他要的是我。”
“胡鬧！”蘇瑾瑜鳳目圓睜，“蕭一，帶暗衛(wèi)即刻...”
“長公主本該就寢了。”沈清歡突然松開手，后退半步行君臣大禮。
燭火將她的影子拉長，在青磚地上勾勒出絕絕的輪廓。
蘇瑾瑜的指尖還懸在半空。
殿外更鼓沉沉，三更天的梆子聲驚起棲在飛檐上的夜梟。
她望著沈清歡轉(zhuǎn)身時腰間晃動的雙魚玉佩，又將自己懷中的雙魚玉佩緊了緊。
“路上小心?！彼罱K放下令牌，抓起披風扔過去，“若有異動，煙火為號?！?/p>
“放心！”沈清歡接住帶著蘇瑾瑜體溫的披風，大步踏入夜色。
蕭一立在殿門前，望著沈清歡消失的方向，握著劍柄的手緊了又松，松了又緊。
寒風吹過，掀起她鬢角幾縷被冷汗浸濕的發(fā)絲，聲音里帶著難掩的焦慮，“殿下，沈?qū)④娝?..就這么孤身前去，萬一有個閃失...”
蘇瑾瑜背對著他，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案上的鎏金令牌，難掩眼底翻涌的擔憂。
“她既敢獨自去，便有她的思量?！甭曇羝椒€(wěn)，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