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的微光，帶著幾分夢里極光的迷離色彩，落在傅知宴攤開的掌心。
那張從枕下（其實是手機）摸出的埃菲爾鐵塔照片，靜靜躺在他手心。
照片上孫念雪的笑容燦爛依舊，背景的鐵塔燈光似乎還在微微閃爍。
他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照片光滑的表面。
忽然，照片邊緣的燈光像是活了過來，開始流動，扭曲。
埃菲爾鐵塔的輪廓變得模糊，像投入水中的倒影，蕩漾開圈圈漣漪。
漣漪迅速擴散，吞沒了孫念雪的笑臉，吞沒了整個巴黎夜景。
照片表面不再平整，泛起水波般的光澤。一股無法抗拒的濃重睡意，如同深海的暗流，帶著他的意識向下沉去。
周圍宿舍的景象瞬間消失。
震耳欲聾的音樂，混合著人群的喧鬧，還有甜膩的爆米花香氣，猛地灌入耳中。
傅知宴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一個色彩飽和度過高的游樂場入口。
旋轉(zhuǎn)木馬發(fā)出叮叮咚咚的走調(diào)音樂，過山車呼嘯而過，留下模糊的殘影與尖叫的回聲。
空氣里漂浮著五顏六色的巨大卡通氣球，每一個都咧著過于夸張的笑臉。
“小朋友在想什么呀？”
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著戲謔的尾音。
傅知宴轉(zhuǎn)過頭。
孫念雪就站在他旁邊，穿著那條夢里出現(xiàn)過的白色連衣裙，像一只好奇的貓，正歪著頭看他。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比游樂場所有的燈光加起來還要耀眼。她拉起他的手腕，不由分說地將他拽向旁邊一個賣棉花糖的小攤。
攤主遞過來一團巨大的粉色棉花糖。
孫念雪獻寶似的舉到他面前。
“喏，獎勵你的?！?/p>
他低下頭，咬了一小口。
入口即化的甜膩迅速在舌尖蔓延開。
孫念雪也湊過來，在他咬過的地方旁邊，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腮幫子鼓鼓囊囊。
兩人分食著同一團棉花糖，糖絲黏在彼此的唇角。
傅知宴剛想伸手幫她擦掉，卻發(fā)現(xiàn)那些原本蓬松柔軟的糖絲，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凝結(jié)，變成了一種類似半透明水晶的狀態(tài)。
冰涼，堅硬。
孫念雪也注意到了，她眨了眨眼，忽然湊近他耳邊，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
“這次也要抓住流動的糖霜呢?！?/p>
她的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回響，仿佛來自很遠的地方。
還沒等傅知宴反應過來，她已經(jīng)拉著他跑向了不遠處的摩天輪。
巨大的摩天輪緩緩轉(zhuǎn)動，像時間的刻度盤。
他們走進一個轎廂。
傅知宴被她拉著，腳步有些虛浮地跟在她身后，穿過吵鬧的人群。
她的手很軟，帶著微涼的溫度。
摩天輪的轎廂緩慢上升，將地面喧囂的色彩和聲音逐漸拋遠。
城市夜景在窗外鋪展開來，霓虹閃爍，像打翻了的顏料盤。
轎廂里空間狹小，彌漫著淡淡的，屬于孫念雪身上的清香。
傅知宴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幾乎要撞破胸腔。
他能清晰地聽到自己血液奔流的聲音。
孫念雪靠在窗邊，側(cè)臉對著他，安靜地看著窗外的風景，裙擺鋪在座椅上，像一朵盛開的白芍藥。
傅知宴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
他看著她白皙的頸側(cè)，看著她被窗外燈光勾勒出的柔和輪廓。
一個念頭瘋狂滋長。
他伸出手，動作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輕輕抓住了她放在膝蓋上的右手手腕。
孫念雪驚訝地轉(zhuǎn)過頭，看向他。
她的眼神清澈，帶著一絲疑惑。
傅知宴沒有退縮，目光灼灼地迎上她的視線。
他膝蓋微微用力，將她并攏的雙腿輕輕頂向轎廂的另一側(cè)，固定住。
孫念雪似乎明白了什么，臉上泛起淡淡的紅暈，卻沒有掙扎。
她抬起空著的左手，緩緩環(huán)住了傅知宴的脖子。
指尖微涼，輕輕搭在他的后頸皮膚上，激起一陣細密的戰(zhàn)栗。
傅知宴俯下身。
距離拉近，他能看清她微微顫動的睫毛，像蝶翼般掃過他的心尖。
他甚至能聞到她呼吸間，那絲甜甜的棉花糖味道。
唇瓣相觸的瞬間，柔軟，溫熱。
帶著試探，而后是無法控制的加深。
窗外的霓虹光影在他們臉上流轉(zhuǎn)。
傅知宴能感覺到她環(huán)在頸后的手臂收緊了些。
他扣著她手腕的力道也不自覺加重。
心臟跳得快要炸開。
就在這時。
“嘭——”
一朵巨大的煙花在窗外驟然炸開，絢爛的金色光芒瞬間照亮了整個轎廂。
緊接著，是第二朵，第三朵。
五彩的光芒接連綻放，將夜空映襯得如同白晝。
唇上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
傅知宴猛地睜開眼。
孫念雪松開了環(huán)著他脖子的手，也撤回了被他抓住的手腕。
她好整以暇地看著他，嘴角勾起一抹奇異的笑容，眼底似乎有一個極其黯淡的、沙漏墜子形狀的陰影，一閃而逝。
她伸出舌尖，輕輕舔了舔自己的下唇，那里沾染了一點鮮紅。
是他的血。
“這次，心跳終于同步了呢?！?/p>
她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種夢囈般的語調(diào)，清晰地傳入他耳中。
傅知宴這才驚覺，自己的心跳聲不知何時起，變得異常沉重而緩慢。
那跳動的節(jié)奏，竟然和他潛意識里某個模糊的、沙漏流沙落下的頻率，完全一致。
一股巨大的推力猛地從她掌心傳來，狠狠撞在他的胸口。
身體瞬間失去平衡，向后倒去。
轎廂的門不知何時已經(jīng)打開。
失重感再次襲來，比夢里任何一次墜落都要真實，恐怖。
風聲在耳邊呼嘯。
地面急速接近。
游樂場炫目的燈光和孫念雪那張微笑的臉，在他視野里迅速縮小，旋轉(zhuǎn)，最終化作一片混沌的黑暗。
“啊——！”
傅知宴猛地從床上彈坐起來，劇烈地喘息著。
心臟狂跳不止，仿佛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
額頭上全是冷汗，浸濕了劉海，黏膩地貼在皮膚上。
嘴唇上還殘留著被咬破的刺痛感，帶著淡淡的鐵銹味。
宿舍里一片昏暗，只有窗簾縫隙透進來的微弱天光。
張浩和李銳的鼾聲均勻地起伏著。
一切都和往常一樣。
他抬手抹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手背觸碰到滾燙的皮膚。
腦袋昏昏沉沉，像灌了鉛一樣重。
喉嚨又干又痛。
他好像…發(fā)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