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后院嗚咽聲
圖書館窗外那條在泥濘里掙扎的金色身影，像一枚燒紅的烙鐵，在林晚心頭烙下了一個焦灼的印記。那拖著殘腿在垃圾桶旁拱動的畫面，混雜著前世被驅(qū)趕的酸楚記憶，在她腦海里反復(fù)閃回，讓她在閣樓狹小的書桌前也常常心神不寧。她只能強迫自己將更多的精力投入到“萌寵家園”的工作里，試圖用那些毛茸茸小生命毫無保留的依賴和純粹的眼神，來驅(qū)散那份揮之不去的沉重。
在寵物店的時光，的確是她高壓生活里難得的一片綠洲。幾個月下來，林晚對“萌寵家園”的一切已經(jīng)熟稔于心。
她能精準地調(diào)配不同品種、不同年齡階段貓咪狗狗所需的專屬糧，營養(yǎng)粉、益生菌的添加比例信手拈來。清潔籠舍的動作麻利而徹底，消毒水的味道混合著寵物香波的清新氣息，成了她工作的背景香氛。給那些因為初來乍到而瑟瑟發(fā)抖的小奶貓梳毛時，她的指尖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輕柔地梳理過它們?nèi)彳浥钏傻奶ッ?，小東西們會漸漸放松緊繃的身體，發(fā)出細弱的、滿足的呼嚕聲。面對初次帶愛寵來美容、緊張得手足無措的年輕主人，她也能用簡潔清晰的專業(yè)建議和溫和的笑容緩解對方的焦慮。
“小林，下午我去寵物用品展進點新貨，店里你多費心看著點?！?陳店主一邊套上外套，一邊對正在給一只西施犬修剪腳底毛的林晚說道。這份信任是實打?qū)嵉?，是林晚用無數(shù)個早到晚退、細致入微的工作細節(jié)換來的。
“好的陳哥，您放心?！?林晚抬頭應(yīng)道，手上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剪刀在她指間靈活地翻動，西施犬舒服地瞇著眼睛。
送走店主，店里暫時沒有客人。林晚做完手頭的美容工作，又將寄養(yǎng)區(qū)的食盆水碗檢查添滿，清理了貓砂盆。最后，她開始做每日打烊前的徹底清潔。吸塵器低沉的嗡鳴聲在安靜的店里回蕩，她仔細地吸掉角落里的每一根浮毛和貓砂顆粒，用消毒液擦拭前臺光潔的臺面、玻璃展示柜，以及所有顧客可能接觸到的門把手、等待區(qū)的座椅。
做完這一切，外面的天色已經(jīng)完全暗沉下來。深秋的寒意透過玻璃門縫絲絲縷縷地滲入。她走到后廚，將一天下來積攢的寵物食品包裝袋、廢棄的尿墊、清理籠舍的污物等廚余垃圾仔細地打包系緊，沉甸甸的一大袋。推開通往后巷的厚重鐵門，一股裹挾著冰冷雨絲的狂風(fēng)猛地灌了進來，吹得她一個趔趄，裸露的手腕瞬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后巷狹窄而幽深，堆滿了隔壁餐館廢棄的油膩紙箱、破損的塑料筐，還有“萌寵家園”定期清理出來的舊貓爬架碎片。唯一的照明是巷口一盞昏黃老舊的路燈，光線吝嗇地只照亮入口一小片濕漉漉、泛著油光的水泥地，更深處是濃得化不開的黑暗。一股混雜著食物腐敗、垃圾酸餿和潮濕霉變的復(fù)雜氣味撲面而來，令人作嘔。
林晚屏住呼吸，快步走到巷子深處那個巨大的、散發(fā)著濃烈氣味的公共垃圾桶旁。雨水將地面沖刷得泥濘不堪，她小心翼翼地避開渾濁的水洼，踮起腳尖，費力地將沉重的垃圾袋舉高，塞進幾乎溢出的桶口。
就在她完成動作，轉(zhuǎn)身欲走的瞬間，一陣極其微弱、斷斷續(xù)續(xù)的嗚咽聲，如同游絲般，穿透了雨聲和風(fēng)聲的屏障，鉆進了她的耳朵。
那聲音……像是某種動物垂死的呻吟，壓抑著巨大的痛苦，又帶著一種瀕臨崩潰的絕望。微弱得幾乎要被雨聲淹沒，卻又異常執(zhí)拗地存在著。
林晚的心猛地一跳，腳步釘在了原地。這聲音……如此熟悉！圖書館窗外那個模糊的金色身影瞬間撞入腦海！她猛地扭頭，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是垃圾桶后面，那一大堆被雨水浸透、塌陷變形的廢棄紙箱深處。
一股強烈的預(yù)感攫住了她。她幾乎是不假思索地，踩著濕滑泥濘的地面，深一腳淺一腳地靠近那堆散發(fā)著霉味的紙箱廢墟。心臟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混合著莫名的恐懼和一種近乎宿命降臨的緊張。
她伸出手，指尖冰涼，帶著微微的顫抖，小心翼翼地撥開最上面一層濕透變軟、幾乎要散架的紙板箱。一股更濃烈的腐臭味混合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鐵銹般的血腥味，撲面而來。
隨著遮擋物的移開，角落里的景象毫無遮擋地撞入她的眼簾。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一只體型不小的金毛犬，蜷縮在骯臟冰冷的泥水里，身下墊著的破麻袋早已被污水和不知名的穢物浸透。它渾身濕透，曾經(jīng)蓬松飄逸的金色長毛被雨水、泥漿和污垢糊成一綹一綹，緊緊貼在瘦骨嶙峋的身體上，黯淡得如同枯草。它整個身體都在劇烈地顫抖，不是因為冷，而是因為深入骨髓的痛苦。
最觸目驚心的是它的臉——右眼的位置，不是一個完整的眼球，而是一個黑洞洞的、邊緣翻卷著暗紅發(fā)黑皮肉的傷口！血痂和膿水混合著泥污，糊滿了半邊臉，猙獰可怖。傷口顯然已經(jīng)有些時日，邊緣呈現(xiàn)出一種不健康的暗紫色，散發(fā)著腐敗的氣息。而它僅存的左眼，眼皮無力地半耷拉著，渾濁的瞳孔里，盛滿了無法言喻的巨大痛苦、深入骨髓的恐懼，以及一種……被痛苦折磨太久后近乎麻木的絕望。那眼神空洞地望著虛空，仿佛靈魂早已被抽離，只剩下這具殘破的軀殼在承受無邊的苦楚。
它的左后腿以一種極其詭異的角度向外扭曲著，顯然是陳舊性的骨折，骨頭大概已經(jīng)錯位愈合，形成一個畸形的彎折。這條廢腿無力地拖在泥水里，隨著它每一次因痛苦而引發(fā)的痙攣，微微抽搐。
“嗚……嗚……” 那斷斷續(xù)續(xù)、氣若游絲的聲音，正是從它微微翕動的、沾滿泥漿的嘴里發(fā)出的。每一聲嗚咽，都像是耗盡它最后一絲力氣，帶著瀕死的虛弱。
林晚只覺得一股冰冷的寒氣從腳底板瞬間竄上頭頂，頭皮陣陣發(fā)麻。胃里一陣劇烈的翻攪，強烈的嘔吐感涌上喉嚨，又被她死死地壓了下去。眼前陣陣發(fā)黑，圖書館窗外那個模糊的、拖著腿的金色影子，與眼前這具慘烈到極致的軀體，終于重合了。不是幻覺，是活生生的地獄！
前世喂貓被驅(qū)趕的委屈、被世界拋棄的冰冷絕望感，如同海嘯般瞬間席卷了她?？粗矍斑@雙僅存的眼睛里那深不見底的痛苦和麻木，她仿佛看到了前世那個站在冰冷海水里、同樣麻木絕望的自己！
巨大的悲慟和憤怒像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了她的心臟，讓她幾乎窒息。什么寒冷，什么污穢，什么房東禁令，什么經(jīng)濟壓力……在這一刻統(tǒng)統(tǒng)被拋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一個最原始、最強烈的念頭：救它！
“嘿……” 她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帶著濃重的鼻音，在冰冷的雨夜后巷里顯得異常微弱，卻又帶著一種不顧一切的溫柔，“別怕……沒事了……沒事了……”
她慢慢蹲下身，動作輕柔得如同羽毛落地，生怕驚擾到這個已經(jīng)破碎不堪的生命。泥水迅速浸透了她單薄的褲腿，冰冷的寒意刺骨，她卻毫無所覺。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那只金毛身上。
金毛似乎被她的聲音驚動。僅剩的左眼艱難地轉(zhuǎn)動了一下，渾濁的目光聚焦在她臉上。那眼神里充滿了本能的警惕和深深的恐懼，身體繃得更緊，喉嚨里發(fā)出更加急促、帶著警告意味的低弱嗚咽。
“噓……別怕……我不會傷害你……” 林晚的聲音放得更低，更柔，如同在哄一個受驚的孩子。她屏住呼吸，試探著，極其緩慢地伸出手。目標不是它那猙獰的頭部傷口，也不是那條扭曲變形的后腿，而是它相對完好的、沾滿泥污的前肢旁邊一小片還算干凈的皮毛。
她的指尖，在距離它幾厘米的地方停住，微微顫抖著，傳遞著無聲的善意和詢問。
時間仿佛凝固了幾秒。金毛僵硬的身體依舊緊繃，渾濁的左眼死死地盯著她伸出的手，喉嚨里的嗚咽聲低弱下去，變成一種近乎窒息的緊張喘息。雨水順著它糾結(jié)的毛發(fā)滴落，砸在泥水里，發(fā)出微不可聞的聲響。
然后，就在林晚的心快要沉到谷底時，她看到金毛極其輕微地、幾乎無法察覺地……動了一下。它那沾滿泥污、冰冷的鼻尖，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試探，極其緩慢地、遲疑地……向前移動了微乎其微的一點點距離。
冰涼的、帶著濕氣的觸感，如同微弱卻清晰的電流，瞬間從林晚的指尖傳遍全身！
它碰到了！
它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回應(yīng)了她的善意！它在嘗試信任！它在向她求救！
這個微小的、幾乎可以忽略的觸碰，卻像一道驚雷在林晚心中炸響！巨大的酸楚和洶涌的憐惜瞬間沖垮了所有的堤壩！淚水毫無預(yù)兆地奪眶而出，滾燙地滑過冰冷的臉頰。
“它在求救……它在嘗試信任我?！边@個念頭帶著千鈞之力，轟然烙印在她靈魂深處！
“別怕！我?guī)湍?！我這就幫你！” 林晚的聲音帶著哭腔，卻異常堅定。她猛地回神，意識到時間就是生命！它需要專業(yè)的救治，刻不容緩！
她毫不猶豫地脫下自己身上那件洗得發(fā)白、卻還算厚實的舊外套。顧不上刺骨的寒風(fēng)瞬間裹挾住她單薄的上身，她小心翼翼地將外套展開，盡可能輕柔地覆蓋在金毛顫抖的身體上，仔細地裹緊，尤其避開了它頭部那恐怖的傷口和那條扭曲的后腿。動作快而輕柔，像包裹一件稀世珍寶。
“堅持??！堅持??！” 她不斷地低聲說著，既是安撫金毛，也是在給自己打氣。包裹好之后，她深吸一口氣，彎下腰，用盡全身力氣，小心地避開它的傷處，試圖將它整個抱起來。金毛的體重遠超她的預(yù)期，加上它因劇痛而無法配合，身體異常沉重僵硬。
林晚咬緊牙關(guān)，額角青筋迸起，纖細的手臂爆發(fā)出驚人的力量，幾乎是連拖帶抱，踉踉蹌蹌地將這個裹著外套的沉重生命，艱難地挪動起來。每一步都異常艱難，泥濘濕滑的地面，懷中生命垂危的重量，還有她自己劇烈的心跳和急促的喘息。
她幾乎是撞開后廚的鐵門，沖進溫暖明亮的寵物店。顧不上放下金毛，她用肩膀頂開通往前廳的門，一眼看到陳店主放在前臺桌面上的手機——他剛才離開時似乎忘了帶！
林晚幾乎是撲到前臺，一手緊緊抱著懷中不斷微弱顫抖的金毛，一手顫抖著抓起手機，用最快的速度解鎖（陳店主信任她，告訴過她密碼），在通訊錄里瘋狂翻找那個標注為“李獸醫(yī)”的號碼。冰冷的機身貼著她的臉頰，指尖因為用力而發(fā)白。
“嘟…嘟…嘟…” 等待接聽的忙音每響一聲，都像重錘敲在林晚心上。她低頭看著懷里只露出一點濕漉漉鼻尖的金毛，它僅剩的左眼微微睜開一條縫，渾濁的眼珠似乎無意識地轉(zhuǎn)向她，又無力地閉上。那微弱的氣息拂過她的手臂，帶著死亡般的冰涼。
“喂？老陳？” 電話終于接通了，傳來李獸醫(yī)略帶沙啞的嗓音。
“李醫(yī)生！是我！林晚！‘萌寵家園’的小林！” 林晚的聲音因為急促和緊張而尖銳，“店里后巷！發(fā)現(xiàn)一條重傷的金毛！眼睛……眼睛沒了！腿斷了！快不行了！求您！求您救救它！陳哥他不在店里！” 她語無倫次，帶著哭腔，每一個字都像從喉嚨里撕扯出來。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瞬，隨即傳來李獸醫(yī)凝重而迅速的聲音：“眼睛沒了？腿斷了？具體什么情況？意識清醒嗎？出血量大不大？”
“右眼是個血洞！很大很深的傷口！腿……左后腿，扭曲得很厲害，像是舊傷！它現(xiàn)在裹著我的衣服，在我懷里，很冷，一直在抖，嗚咽聲很小……李醫(yī)生，它快不行了！” 林晚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盡可能清晰地描述傷情，但聲音里的絕望無法掩飾。
“聽著小林，初步判斷非常嚴重！失血和感染的風(fēng)險極高！你做得很好，用衣服保暖是對的！但不要試圖移動它受傷的部位！我立刻開車過來！大概十五分鐘！你保持電話暢通！把它放在溫暖、柔軟、避風(fēng)的地方！等我！” 李獸醫(yī)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專業(yè)權(quán)威。
“好！好！謝謝李醫(yī)生！謝謝！” 林晚連聲道謝，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她掛斷電話，環(huán)顧四周，目光落在美容室角落那個鋪著厚厚干凈毛巾、平時用來安撫緊張寵物的軟墊上。她抱著金毛，踉蹌著沖進美容室，小心翼翼地將它放在柔軟的墊子上。解開裹著的外套，讓它能稍微透氣，但依舊蓋著它大部分身體保暖。
它靜靜地蜷縮著，幾乎一動不動，只有身體微弱的起伏證明它還活著。林晚跪坐在墊子旁，伸出手，指尖顫抖著，輕輕拂開它臉上被污血黏住的幾綹毛發(fā)，避開那可怕的傷口。冰涼的指尖觸碰到它同樣冰冷的皮膚。
“堅持住……醫(yī)生馬上就到了……堅持住……” 她一遍遍地低語，聲音哽咽。冰冷的恐懼感像毒蛇一樣纏繞著她的心臟。那空洞的眼窩，那扭曲的腿骨，那微弱到幾乎消失的呼吸……她不知道這脆弱的生命之火，還能在寒風(fēng)中搖曳多久。每一秒的等待，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
十幾分鐘后，寵物店外刺耳的剎車聲劃破雨夜。緊接著是急促的腳步聲和鑰匙轉(zhuǎn)動門鎖的聲音。
“小林！” 陳店主的聲音帶著喘息和焦急，他顯然是接到李獸醫(yī)的電話后立刻趕了回來，渾身也被雨淋濕了大半。他身后跟著一個提著沉重金屬急救箱、穿著深色防水外套、戴著眼鏡的中年男人，正是李獸醫(yī)。
兩人快步?jīng)_進美容室。當陳店主的目光落在軟墊上那團金色身影上時，饒是他見慣了各種寵物傷病，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
李獸醫(yī)則更加專業(yè)和冷靜，他迅速蹲下身，戴上一次性手套，動作麻利但異常輕柔地開始檢查。他先用小手電筒快速檢查了金毛的瞳孔反應(yīng)（僅存的左眼反應(yīng)微弱），然后仔細查看它右眼那個黑洞洞的傷口，眉頭緊緊鎖死。接著，他的手指極其小心地觸碰到那條扭曲變形的左后腿，隔著皮毛感受骨骼的形態(tài)。
整個檢查過程，林晚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死死地盯著李獸醫(yī)的表情，試圖從中捕捉到一絲希望。
幾分鐘后，李獸醫(yī)摘下沾了污跡的手套，面色沉重地站起身，看向陳店主和林晚，語氣凝重地開口：“情況非常糟糕。右眼球缺失，傷口嚴重感染化膿，眼窩周圍組織有壞死跡象，必須立刻徹底清創(chuàng)縫合，否則敗血癥風(fēng)險極高。左后腿……” 他頓了頓，指著那詭異的彎曲角度，“是陳舊性股骨遠端骨折，而且當時就完全沒有得到任何處理！現(xiàn)在骨頭已經(jīng)完全錯位畸形愈合了。想讓它以后能走路，不這么痛苦，唯一的辦法就是重新手術(shù)，打斷畸形愈合的骨頭，重新復(fù)位，用鋼板固定?！?/p>
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石頭砸在林晚心上。
“那……手術(shù)……” 陳店主的聲音也有些發(fā)干。
“清創(chuàng)縫合手術(shù)，加上后續(xù)的抗感染治療、住院護理，費用大概在兩千左右。” 李獸醫(yī)推了推眼鏡，聲音清晰而冷靜，報出的數(shù)字卻讓林晚眼前一黑，“至于那條腿……重新打斷接骨，加上植入鋼板、鋼釘，手術(shù)復(fù)雜程度高，風(fēng)險也大，術(shù)后恢復(fù)期長，需要多次復(fù)查……費用至少還要再翻一倍，保守估計……四千到五千塊。”
四千到五千塊！
這個數(shù)字如同一道晴天霹靂，狠狠劈在林晚頭頂！她剛剛才看到存款艱難地突破一萬大關(guān)，那是她多少個日夜省吃儉用、拼命兼職才攢下的，是她自考的學(xué)費，是她未來生活唯一的、微薄的保障！是她通向那個“咖啡館落地窗后世界”的船票！
現(xiàn)在，這一張船票，幾乎要立刻、全部燒掉，去賭一個素不相識、重傷瀕死的流浪狗的命？
巨大的眩暈感襲來，她踉蹌了一下，扶住旁邊的美容臺才勉強站穩(wěn)。臉色蒼白如紙，嘴唇不受控制地顫抖著。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沒當場吐出來。肩膀上的舊傷疤似乎也在這巨大的壓力下隱隱作痛起來。
陳店主看著林晚瞬間失去血色的臉，重重地嘆了口氣，臉上寫滿了不忍和現(xiàn)實的無奈：“小林……我知道你心善，看到這樣心里肯定難受。李醫(yī)生也盡力了。但這花費……實在不是小數(shù)。你看……” 他搓了搓手，聲音低沉下去，“要不……我們先把它送到救助站？或者……唉?！?他沒有說下去，但未盡之意，在場的人都心知肚明。救助站資源捉襟見肘，這樣重傷垂死、治療費用天價的狗，幾乎不可能被接收。而放棄，就意味著將它留在這里，或者送去某個地方，在痛苦中等待死亡。
送到救助站？放棄？
林晚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軟墊上那個被痛苦包裹的身影。它似乎耗盡了最后一絲力氣，連嗚咽都停止了，就那么靜靜地蜷縮著，只有腹部極其微弱的起伏證明它還在呼吸。它僅存的那只眼睛半閉著，渾濁的眼珠里，映著美容室慘白的燈光，卻空洞得如同深不見底的枯井。那里面沒有哀求，沒有希望，只有一片死寂的麻木和認命。
前世跳海前，海水淹沒口鼻時，那種被整個世界拋棄、冰冷刺骨、徹底絕望的感覺，如同潮水般瞬間將她淹沒！她看著眼前這雙眼睛，仿佛看到了站在冰冷海水里的自己！同樣的孤獨，同樣的被世界碾碎！
憑什么？憑什么它就該這樣無聲無息地死在冰冷的雨夜里？憑什么它連一次被拯救的機會都沒有？就因為它是一條流浪狗？就因為它沒有主人？就因為它……不值那幾千塊錢？！
一股滾燙的、近乎暴烈的情緒猛地沖垮了所有的恐懼和計算！她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地掐進掌心，尖銳的刺痛讓她混亂的頭腦瞬間清明！
“不?！?/p>
一個字，清晰，堅定，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從她顫抖的唇齒間迸發(fā)出來。
陳店主和李獸醫(yī)都愕然地看向她。
林晚抬起頭，臉色依舊蒼白，眼底卻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光芒。那光芒穿透了疲憊，穿透了恐懼，穿透了現(xiàn)實的冰冷重壓。她看著李獸醫(yī)，一字一句，斬釘截鐵：
“不能放棄它！李醫(yī)生，麻煩您！現(xiàn)在就帶它走！立刻手術(shù)！所有費用……” 她停頓了一下，喉嚨劇烈地滾動，仿佛咽下所有的苦澀和未來的不確定，“我來付！我來想辦法！”
她的目光掃過陳店主，帶著一種近乎懇求的堅定：“陳哥，麻煩您幫我……跟李醫(yī)生一起送它過去！求您了！”
陳店主看著林晚眼中那不顧一切的決絕光芒，那是一種他從未在這個總是沉默隱忍的女孩身上見過的、近乎悲壯的勇氣。他張了張嘴，最終只是用力地點點頭，重重地嘆了口氣：“唉！你這丫頭……行！李醫(yī)生，我們搭把手，快！”
李獸醫(yī)也被林晚這瞬間爆發(fā)出的巨大決心震了一下，他不再多言，迅速打開急救箱，拿出保溫毯和固定夾板，和陳店主一起，專業(yè)而迅速地開始轉(zhuǎn)移這只命懸一線的金毛。
林晚站在原地，看著他們小心翼翼地將裹上保溫毯、腿部做了初步固定的金毛抬上李獸醫(yī)帶來的擔架車。她身上的舊外套還裹在它身上，沾滿了泥污和……或許是它的血。冷風(fēng)從敞開的店門灌入，吹在她只穿著單薄毛衣的身上，凍得她瑟瑟發(fā)抖，卻遠不及心底那片被決絕點燃的火焰滾燙。
擔架車被迅速推出店門，抬上李獸醫(yī)停在門口的車子。引擎發(fā)動，紅色的尾燈很快消失在雨夜的街道盡頭。
店里瞬間只剩下林晚一個人，還有地上那攤泥水和污跡，以及空氣中殘留的消毒水味和淡淡的血腥氣。巨大的寂靜和空虛感猛地將她包圍。
她緩緩地、脫力般地蹲下身，背靠著冰冷的美容臺。身體里那股支撐著她的決絕之氣仿佛瞬間被抽空，只剩下無邊無際的疲憊和后怕，如同冰冷的潮水將她淹沒。她抱住自己的膝蓋，將臉深深埋進臂彎里。
肩膀無法控制地顫抖起來。
存款的數(shù)字在腦海里瘋狂跳動：10000 - 5000 = 5000？不，可能還不夠……后續(xù)的護理、營養(yǎng)……她不敢深想。自考的書費、資料費、報名費……怎么辦？閣樓……房東……這些念頭像無數(shù)根冰冷的針，密密麻麻地刺向她。
然而，在恐懼和茫然的深淵邊緣，另一個念頭卻如同黑暗中的燭火，微弱卻異常清晰地亮起：基礎(chǔ)寵物傷情判斷與應(yīng)急處理意識。剛才那一瞬間的本能反應(yīng)——脫下外套保暖、避免觸碰傷處、第一時間尋求專業(yè)獸醫(yī)、清晰地描述傷情……這些在寵物店學(xué)到的點點滴滴，在千鈞一發(fā)之際，竟然真的派上了用場！這算不算……也是一種解鎖？
可是，這“解鎖”的代價，是幾乎掏空她所有的家底，是將她未來的路，逼到了更狹窄、更陡峭的懸崖邊上！
淚水終于洶涌而出，無聲地浸濕了她的衣袖。為那條不知能否活下來的狗，也為她自己這孤注一擲、前途未卜的選擇。冰冷的現(xiàn)實像鐵箍一樣緊緊勒著她的心臟，而心底那簇名為“不放棄”的火焰，卻也在淚水中，燃燒得更加灼熱、更加分明。
存款變化：+0元 (但背負了沉重的救治責任)?？偞婵睿?0000元。這個數(shù)字靜靜地躺在手機銀行里，卻已不再代表安穩(wěn)，而是一座沉甸甸的、必須償還的債務(wù)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