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跟班。
這四個字幾乎貫穿了季渡的整個人生。
雖說工作以后已經(jīng)很少有人再這么稱呼她了,但在那段晦澀陰冷到讓人不想再回憶的學生時代里,幾乎所有人都這么喊過她。
那個跟班。
東知桃的跟班。
她像是沒有自己的名字,她的自身也沒有任何的意義,一切都不過是為了東知桃的存在而存在。
為了方便那群想要靠近東知桃的人而存在。
季渡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重新回到這種地方。
如果說是夢的話,這可真是個讓人毛骨悚然的噩夢。
估計是因為太多人在場,司南渚沒多說什么,轉(zhuǎn)過身就徑直離開。
季渡被送去醫(yī)務室上了藥貼了繃帶,按眼鏡男的說法,她剛剛是被那群打籃球的人不小心砸中了。
而且砸的地方好死不死剛好就是她額頭那道疤的位置。
那傷口前不久才剛拆完線,男生打球力氣又大,就把傷口重新撞開了。
季渡:……
這群小畜生還是這么喜歡干這種畜生事。
“真的不去醫(yī)院嗎?”
醫(yī)務室的老師看著還是有點擔心。
但見季渡一直拒絕,外面的那群人又一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態(tài)度,醫(yī)務室老師只能無奈作罷。
“那你今天就在這里休息吧,你的體育老師剛剛已經(jīng)跟你班主任交代過了,說你傷口裂開了可能還有點腦震蕩,今天下午的課就先不上了?!?/p>
季渡點點頭,醫(yī)務室老師幫她把簾子拉上,轉(zhuǎn)頭就被年級主任叫了出去。
窗外是婆娑起舞的繁枝茂葉,季渡被那透進來的陽光晃的微微合眼。
上課鈴綿長不斷的伴隨著學生的嬉鬧聲傳入耳中,怎么說呢,這夢境真是真實的宛如就是現(xiàn)實。
季渡躺上床閉目養(yǎng)神,不多久便意識昏沉。
夢中夢里一晃而過的是漫天的飄雪和噬卷夜空的火光。
有人自道路的盡頭里無言地站著,季渡甫一低頭,就瞧見那人恰好抬起的眼眸。
啊——
真是個噩夢。
季渡睜開眼,外頭天色已近黃昏,簾子隨風而蕩,她坐起身,眼前的一切依舊沒變。
廣袤的綠蔭,沾了血的校服,剪斷的繃帶……
她看著鏡子里的人,黑發(fā)黑眸,柳葉細眉,本就白皙的臉蛋因為滲血的繃帶而顯得愈加蒼白。唯有抿著的薄唇不點而紅,給這張臉增添了一點血色。
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學生時代的自己。
季渡收回拉開簾子的手,取過凳子上的剪刀,一個用力,將自己的左手掌心劃出一道長痕。
血順著傷口蜿蜒流下,拔出的剪刀摔落在地發(fā)出脆響。
她躬著身,面對著這頃刻間便被染紅了的雪白的床褥陷入沉默。
“你又在發(fā)什么瘋?”
而和疼痛感一起刺激著神經(jīng)的,還有門口那道熟悉到令人作嘔的聲音。
季渡緩緩抬起沾了血的臉。
不出所料,司南渚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神經(jīng)病。
她好像無法從這個噩夢中醒來。
是因為還不夠痛嗎?
季渡這么思索著,轉(zhuǎn)過身,跑到窗邊就要往外跳。
只是人剛躍上去,就被一把扯了回來摁在墻上。
司南渚氣息有點亂,看樣子也是被她這副舉動嚇的不輕。
季渡冷眼看著他,忽的笑了一下:“你拉住我干什么?我死了不是正合你意嗎?”
“我他媽什么時候……”
司南渚咬著牙,捏住她手腕的力度像是要把人捏碎,“你到底是在發(fā)什么神經(jīng)?”
這還是季渡第一次看到他這種帶點慌亂的神情。
近距離下,那雙瞳孔里都是自己的影子。
她不由心想,這夢境,可真是真實。
然后,一抬手間,一巴掌就毫不留情的扇到了司南渚的臉上!
“——啪!!”
空氣有一瞬間的凝固。
司南渚白凈的臉上染了大片血跡。
晚霞的紅光映在他的瞳孔中仿佛是有火在燃燒。
他單手掐著季渡的一張臉,力度大的像是要把她捏碎:“瘋夠沒有?”
季渡被迫仰起頭,手下意識就抓住了司南渚的手腕。
血順著交匯處一路滑下。
那一巴掌之后,季渡就安靜了下來。
她這副平靜的樣子很具有欺騙性,司南渚正稍微松懈,就被人一個用力猛地推倒在地。
季渡跨坐在他身上,揚起手,又是一巴掌重重的扇了下去!
司南渚一時沒反應過來,腦袋被扇的別了過去。
他心頭火起,正要還手,就見到季渡木著的一張臉上,有一滴眼淚毫無預兆的墜落了下來。
那滴淚滴在了胸前純白的校服上,就這么熄滅了那騰騰燃燒起來的怒火。
司南渚說:“……你哭什么哭。”
他無端端挨了兩巴掌,該哭的明明是他好不好。
季渡不吭聲,一手握住他舉起的手腕,虛虛的壓了下去,另一只手抬起,又是毫不留情的扇了身下人一巴掌。
司南渚:……
司南渚忍無可忍,一個翻身,擒著她的雙手,將她反壓在墻上。
季渡一愣。
司南渚一張臉滿是血污,一雙瞳孔幽黑深邃,里面吸了夕陽的火光,把往常里的那股冷漠融化了不少。
他說:“我不還手,你倒是打上癮了?”
季渡盯著他,就這么盯了很久很久。
隨著呼吸趨于平穩(wěn),她緩緩喚了句:“司南渚?”
是種略帶疑問的語氣。
像是在確認著什么一樣。
司南渚呵的笑了一聲,“不然呢?”
季渡眨了下眼,神情里少見的帶了些迷茫。
手里的疼痛在刺激著神經(jīng),她分析著眼前情況,不過須臾,眼神便恢復了清明。
季渡說:“你是來捂我嘴的?”
語氣平穩(wěn)涼淡,像是剛剛發(fā)瘋的那個人不是她一樣。
司南渚下意識反駁:“我捂什么嘴?”
“誰知道呢?”
季渡抬起眼。
“你那些兄弟把我推下樓梯的事,把我?guī)状卧页鲅氖?,在背后說些難聽的話造謠我孤立我的事……你不就是擔心這些會被東知桃知道嗎?”
她像是在聊別人的事情一樣,臉上不見憤懣悲傷,反而有種若有若無的笑意。
“——你覺得知桃知道之后會是什么反應?”
“你知道的吧,她看起來還挺喜歡我的。如果這些事全都被她知道的話,你說她會因為我而對你生氣嗎?”
“會對你失望嗎?會再也不理你嗎?會因為這種事情而后悔和你訂婚嗎?”
見對方不吱聲,季渡緩緩說道:“你不就是怕這些,所以才想來捂嘴的嗎?”
“不過丑話說在前面,想堵我嘴的話,沒有點誠意就別指望我會聽話了。”
滴落在地板的血珠凝結(jié)成一團。
司南渚的眼神也逐漸轉(zhuǎn)冷。
到底是年紀小,他那臉色比傷病在身的季渡還要難看幾分,瞧著多少是被忽悠成功了。
“我知道你討厭我?!?/p>
季渡緩緩說著,羽睫低垂,露出一個笑,像是在自嘲。
“我也確實是在威脅你。但是和我做交易并不吃虧不是嗎?”
喉間有點發(fā)癢,她別過頭,話語被咳嗽打斷了一下。
從上往下看的話,剛好能見到那纖長且根根分明的睫毛隨之微弱的顫了顫。
那尖尖的下巴上薄唇微啟,襯著蒼白臉蛋上的一抹血跡,顯得人愈加的可憐。
“我就一個要求?!?/p>
“讓你圈子里那群人以后少做點幼稚的事情。”
“這樣我就不會在知桃面前提起你任何不好的話題,很簡單不是嗎?”
司南渚沉默了片刻:“……他們今天不是故意的?!?/p>
季渡嘴角擒了絲冷笑:“是不是故意的你們自己心里清楚?!?/p>
明里暗里都給她使過多少次絆子了?
現(xiàn)在才來裝無辜也太晚了吧。
司南渚似乎是在思考,半晌后才說:“如果我拒絕呢?”
哈。
季渡微微笑開:“那就看知桃是更喜歡你還是更喜歡我了?!?/p>
窗外是枝葉扶疏,空曠的平地上青草離離,風自下而上呼嘯襲來,將窗紗吹的輕微搖晃。
擒著她手腕的力度驟然收緊。
這個時期的司南渚,爭強又好勝,小肚雞腸的很,其實不應該這樣激怒他。
不過季渡和這人針鋒相對慣了,新仇舊恨的,嘴巴不犯一下賤都覺得對不起自己。
如果是以前的她,估計這對話也就止步于此了。
但她終究是多活了一輩子。
她現(xiàn)在寄人籬下的,什么都捏在了別人手里,就算對面是死對頭,那也一樣要低頭。
季渡嘆了口氣,輕聲說:“……你就當大發(fā)慈悲放過我不行嗎?”
“從現(xiàn)在開始到高中畢業(yè)也就三年的時間,三年一到,我就會立刻離開這里?!?/p>
“升上大學以后,你和知桃水到渠成的在一起,沒有任何的流言蜚語和猜忌,這不是皆大歡喜?”
司南渚依舊眉頭緊蹙。
但握著她手腕的那只手有點松動,估計是多少聽進去了一點。
外頭殘陽余暉鋪灑,操場上的歡聲笑語遙遙傳來,更顯得季渡的語氣寡淡而平緩。
“而且,如果我們能和平相處的話,我也不是不可以幫你追知桃?!?/p>
司南渚一怔。
像是完全沒想到她會這么說。
“你知道的,在觀察她的喜好這點上,我比任何人都要擅長?!?/p>
冷汗浸濕了脊背,季渡腦袋有點發(fā)昏,她閉了閉眼,聲線比開始的時候虛弱許多。
司南渚冷哼一聲:“我還用得著你幫我?”
季渡抬眸看他:“……你不需要的話就當我沒說過?!?/p>
上輩子里,司南渚一直到大學畢業(yè)幾年后都沒能和東知桃真正在一起。
在她看來,他是不會拒絕這個提議的。
司南渚很是不屑的嘁了一聲。
手倒是終于知道松開了。
季渡端詳了一會司南渚的表情,覺得這是他同意了的意思。
兩人離的挺近,季渡扶著墻想站起來,伸手推開他肩膀,瞬間就在司南渚的白校服上染了道紅印子。
季渡一愣,剛想收回手,司南渚已經(jīng)先一步站直,后退,和她保持了段距離。
他低頭看了眼被染紅的校服,又看了看季渡。
似乎是在無聲的譴責她。
季渡:……
剛剛應該多扇幾巴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