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頁上畫著一位在路燈下賣糖炒栗子的老人，旁邊寫著：

「老周，63歲，在朝陽路口賣了二十八年栗子。他的手布滿老繭，卻能在滾燙的砂石中精準翻動鐵鏟，像一位指揮家。十二月初七，雪，他依然出攤，說'老主顧們會擔心'。那晚他的攤前圍了五六個下班的白領，呵出的白氣和栗子的熱氣混在一起，在橙黃的路燈下形成一片溫暖的霧...」

楚暮一頁頁翻下去，心跳越來越快。每一頁都是顧流光對城市中普通人的觀察記錄——清晨第一個到崗的報亭主人、地鐵口永遠微笑著的售票員、深夜獨自擦拭櫥窗的面包店師傅...

他用文字和素描捕捉的那些瞬間，那些"發(fā)光"的普通人，與她的攝影主題幾乎完全重合！

最讓她震驚的是最后一頁——一張泛黃的報紙剪報，上面是她五年前第一次獲獎的作品《巷口的光》，拍攝一位在雨中為流浪貓撐傘的老婦人。

剪報旁邊是顧流光工整的字跡：

「第一次看到有人用鏡頭捕捉到這種光芒。攝影者楚暮，一個真正懂得城市靈魂的人。希望有一天能遇見她，告訴她，她不是一個人在看這些微光?！?/p>

楚暮抬起頭，發(fā)現(xiàn)顧流光正凝視著她，琥珀色的眼眸中盛滿了復雜的情緒——緊張、期待、釋然，還有一絲近乎脆弱的坦誠。

"這...這太不可思議了。"楚暮的聲音微微發(fā)顫："五年前，你就..."

"注意到了你的作品，是的。"顧流光接過她的話："那時我剛出版第一本書，還在摸索自己的風格?？吹侥愕恼掌?，我才明白我想記錄的是什么——正是你鏡頭下的那些光芒。"

他走近一步，聲音低沉而真摯："這些年，我一直在關注你的作品。每一張照片都像在替我表達那些難以言說的感受。當我看到《城市之光》的展覽預告時，就知道必須見你一面。"

楚暮感到一陣輕微的眩暈。五年來，當她孤獨地穿行在城市的大街小巷，尋找那些轉瞬即逝的光芒時，竟一直有人在暗處與她做著同樣的事，以不同的方式記錄著同樣的靈魂。

而這個人，此刻就站在她面前，眼中閃爍著她再熟悉不過的光芒——那種發(fā)現(xiàn)同類的驚喜與感動。

"所以，那天的相遇..."

"不是巧合。"顧流光坦然承認，摸了摸鼻子道："我提前一周就買好了票。"

這個告白讓楚暮的心臟劇烈跳動起來。

她應該感到被冒犯嗎？

被一個陌生人暗中關注了五年？

但奇怪的是，她只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被理解與被看見的溫暖。

因為她也曾在無數(shù)個深夜，獨自凝視著顧流光書中那些觸動她的段落，想象著寫下這些文字的人會是什么模樣。

"那么，合作的事..."

"完全是真心的。"顧流光迅速補充："你的視角是獨一無二的，正是這本書需要的。我的...私人興趣，不會影響專業(yè)判斷。"

陽光透過窗戶斜射進來，落在兩人之間的地板上，形成一道金色的光帶。

楚暮看著顧流光在光影中顯得格外清晰的輪廓，突然之間明白了什么。

"所以那本相冊，你故意放在我能看到的地方？"

顧流光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今天第一個真正放松的笑容："我只是...給你一個發(fā)現(xiàn)真相的機會。如果你沒注意到，我可能永遠沒勇氣主動拿出來。"

這個小小的坦白打破了最后一絲陌生感。

楚暮忍不住笑了："作家先生，你比我想象的要狡猾得多。"

"攝影師小姐，你比我想象的更敏銳。"顧流光回敬道，眼中閃爍著愉悅的光芒。

兩人相視而笑，午后的陽光將他們的影子拉長，交織在一起。

那本攤開的相冊靜靜地躺在茶幾上，最后一頁上年輕的楚暮的名字在夕陽下泛著微光，像是一個等待了五年才終于兌現(xiàn)的預言。

當楚暮離開顧流光的住所時，天已近黃昏。

她走在回去的路上，腦海中回放著今天發(fā)生的一切——那本神秘的相冊，那些與她攝影主題驚人相似的素描和筆記，還有顧流光說出"你不是一個人"時眼中那份深沉的共鳴。

她想起顧流光送她到門口時說的最后一句話："明天開始正式合作？上午九點，時光書局見。陳老板答應讓我們在開門前拍攝。"

"一言為定。"她當時這樣回答。

此刻，回味著這個約定，楚暮的嘴角不自覺地上揚。

她不知道這次合作會將她帶向何方，但有一點已經(jīng)確定——她不再是孤獨的記錄者了。

在城市某個角落，有一個人，用不同的方式，注視著她所注視的，熱愛著她所熱愛的。

這種感覺，像是一束光，照進了她從未意識到存在的孤獨里。

而與此同時，在她身后不遠處的街角，一輛紅色跑車緩緩停下。

車窗降下，露出林晏晏妝容精致的臉。

她盯著楚暮遠去的背影，又抬頭看了看顧流光住所的窗戶，眼中閃過一絲陰霾。她拿起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

"喂，張阿姨？是我，晏晏。嗯...流光最近好像接了個新項目，和一個女攝影師合作...對，就是那個楚暮。我覺得...您和顧伯伯應該多關心一下，他最近工作太拼了..."

電話那頭傳來關切的詢問聲。林晏晏的嘴角勾起一個滿意的弧度，最后看了一眼顧流光的窗戶，踩下油門離去。

夕陽將她的車影拉得很長，像一道即將蔓延開的陰影，橫亙在楚暮與顧流光剛剛建立起的、脆弱而美好的共鳴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