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棠握著筆的手猛地一抖，筆尖“嗤啦”一聲，在剛寫好的清晰步驟旁，劃出一道長長的、狼狽不堪的黑色裂痕，如同她瞬間被撕開一道縫隙的心防。她霍然抬眼，撞進(jìn)顧言那雙深不見底、仿佛洞悉一切的眸子里，渾身的血液都涌上了頭頂。
下課的喧囂如同潮水褪去，蘇棠正埋頭整理被顧言那廝“摧殘”過的物理筆記，一片陰影帶著廉價香水味籠罩下來。
“喲，新同桌聊得挺熱乎?。俊绷炙加甑穆曇籼鸬冒l(fā)膩，像裹了蜜糖的毒針。她抱著手臂，身邊跟著她的忠實(shí)“哼哈二將”張麗，兩人一左一右，堵在蘇棠課桌前，形成無形的壓迫?！疤K棠，你這‘近水樓臺’的速度，可真讓人望塵莫及呢?！彼桃獍胃叩囊袅浚查g吸引了周圍一圈看熱鬧的目光。
張麗立刻尖酸地幫腔：“就是！昨天還裝清高，今天就巴巴地貼到顧言邊上了？手段挺高??！蘇棠，教教我唄？是不是得先學(xué)會怎么‘不小心’摔進(jìn)人家懷里?。俊笨瘫〉男β曄裆凹埬ミ^耳膜。
蘇棠緩緩合上筆記本，抬起頭。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沉淀著冰湖般的冷光。她沒看張麗，目光直接鎖住林思雨，唇角勾起一個極淡、極冷的弧度，聲音清晰平穩(wěn)：“林同學(xué)，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噴。誹謗造謠，校規(guī)第幾條來著？需要我?guī)湍慊貞浺幌绿幏职咐龁?？?/p>
林思雨被她這平靜卻暗藏鋒芒的態(tài)度噎了一下，臉色微變，剛想發(fā)作——
“啪！”
一本硬殼燙金的冊子被隨意地丟在林思雨面前的課桌上，發(fā)出清脆的響聲，截斷了她所有未出口的惡言。
顧言不知何時已經(jīng)懶洋洋地靠在了椅背上，長腿伸著，擋住了過道。他眼皮都沒抬一下，手指閑閑地敲著那本冊子的封面，上面印著醒目的國徽和“全國中學(xué)生物理奧林匹克競賽一等獎”的字樣。
“林思雨，”他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天然的、居高臨下的冷淡，瞬間凍結(jié)了周圍的空氣，“有功夫在這編排別人，不如想想怎么把你那總在及格線蹦迪的物理成績往上撈撈？”他這才抬起眼，目光掠過林思雨瞬間煞白的臉，落到蘇棠身上時，那冷意奇異地消散，只剩下純粹的、理所當(dāng)然的張揚(yáng)，“至于她？”
他嗤笑一聲，下巴朝蘇棠的方向一點(diǎn)，語氣是毫不掩飾的囂張和袒護(hù)。
“她需要去‘勾引’誰？”他眉梢一挑，那神情仿佛在說一個天大的笑話，“坐我旁邊，那是班主任決定的。有意見？”他目光環(huán)視一圈，最后落回林思雨僵硬如石的臉上，“憋著?！?/p>
整個教室落針可聞。林思雨的臉由白轉(zhuǎn)紅再轉(zhuǎn)青，精彩紛呈。她死死咬著下唇，指甲幾乎掐進(jìn)掌心，在顧言那毫不留情的目光和周圍同學(xué)或同情或嘲弄的注視下，最終一個字也沒能說出來，猛地一跺腳，拉著同樣呆若木雞的張麗，狼狽地沖出了教室。
第二日中午在食堂蘇棠端著餐盤，感覺身邊顧言那過分灼熱的目光就沒離開過自己。
“喂，行了吧你，”蘇棠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終于忍不住，“再看眼珠子掉湯里了?！?/p>
顧言笑嘻嘻地在她對面坐下，把餐盤推過來，里面的糖醋排骨堆得像小山?！疤K棠，我是真沒想到啊，”他眼睛亮得驚人，身體前傾，隔著餐桌，聲音壓低了卻帶著壓抑不住的興奮，“昨天小禮堂，你那招‘反客為主’，嘖，太絕了！那眼神！那氣勢！——哇哦”他模仿著蘇棠當(dāng)時的氣勢，還夸張地做了個被鎮(zhèn)住的表情，“我當(dāng)時在后臺，差點(diǎn)把保溫杯捏扁了！真的！”
蘇棠夾菜的手幾不可查地頓了一下。他果然看到了。一股難以言喻的緊張感順著脊背爬上來。她垂下眼睫，用勺子攪動著碗里的湯，故作平淡：“瞎貓碰上死耗子罷了，運(yùn)氣好。”
“運(yùn)氣？”顧言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頭搖得像撥浪鼓，“蘇棠，你糊弄鬼呢？”他忽然收斂了嬉笑，隔著餐桌，目光變得異常專注和銳利，仿佛能穿透她所有的防御，“那不是運(yùn)氣。那是本能。是你骨子里就有的東西，藏都藏不住?！?/p>
那目光太直接，太具有穿透力。蘇棠握著勺子的指尖微微收緊，指節(jié)泛白。湯面映出她有些晃動的倒影。她一直小心地把自己藏在“平庸”的殼里，不顯山不露水，只為了避開那些不必要的麻煩和視線?？裳矍斑@個人，似乎總能輕而易舉地撕開她的偽裝。
“對了，”顧言像是沒看到她細(xì)微的僵硬，語氣又變得輕松，帶著點(diǎn)循循善誘，“下周戲劇社內(nèi)部考核，有個角色特別有意思，外冷內(nèi)熱，跟你昨天爆發(fā)那勁兒特別像！要不要來試試？保證比解物理題刺激多了！”他眨眨眼，帶著點(diǎn)孩子氣的蠱惑。
蘇棠心頭警鈴大作。加入戲劇社？雖說已經(jīng)收到入社通知，可是和顧言在同一個社團(tuán)抬頭不見低頭見？這絕對不行！她幾乎立刻就要拒絕。
“我……”她剛開口。
顧言卻像是看穿了她的退縮，忽然笑了笑，沒再追問。那笑容里少了些慣常的戲謔，多了點(diǎn)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他低頭扒拉了兩口飯，空氣里只剩下餐具輕微的碰撞聲和遠(yuǎn)處嘈雜的人聲。
就在蘇棠以為這個話題已經(jīng)翻篇時，顧言忽然放下了筷子。他抬起頭，目光不再是剛才的探究或玩笑，而是沉淀下來，帶著一種近乎直白的認(rèn)真，穿過餐桌上方彌漫的食物熱氣，穩(wěn)穩(wěn)地落在蘇棠低垂的眼睫上。
“蘇棠，”他的聲音很輕，卻像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蘇棠平靜的心湖里激起千層浪，“為什么？”
蘇棠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指尖冰涼。她下意識地抬眼，撞進(jìn)顧言那雙深邃的、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里。
“為什么，”顧言看著她，一字一頓，清晰地問道，“要把自己藏起來？”
轟——！
蘇棠感覺腦子里有什么東西炸開了。偽裝被赤裸裸地撕開，暴露在陽光下。她張了張嘴，喉嚨卻像是被什么東西死死扼住，發(fā)不出任何聲音。血液沖上臉頰，又迅速褪去，只剩下一種被看穿的、無所遁形的慌亂和……一絲隱秘的委屈。
“我……”她艱難地發(fā)出一個氣音，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衣角。
顧言沒有催促，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目光沉靜，帶著一種奇異的、令人心安的包容。他不需要她立刻回答。他只是把這個問題，像一顆種子，輕輕地、卻無比清晰地，種在了她的心田里。
“你很聰明，蘇棠。”他繼續(xù)說，聲音低沉而篤定，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比大多數(shù)人想的都要聰明得多。也很……”他似乎在尋找一個合適的詞，最終輕輕吐出，“特別。為什么要否定它？為什么要假裝自己……很普通？”
那“普通”兩個字，像針一樣，輕輕刺了蘇棠一下。她猛地低下頭，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一陣酸澀的熱意。長久的偽裝，小心翼翼的隱藏，被誤解的憋悶……所有積壓的情緒，仿佛在這一刻找到了一個微小的宣泄口。
“我……”她吸了吸鼻子，聲音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哽咽。
一只溫?zé)岬氖终?，帶著少年特有的干燥和薄繭，毫無預(yù)兆地、輕輕地落在了她的發(fā)頂。動作很輕，帶著一種安撫的力道，揉了一下。
“好了，”顧言的聲音重新染上了慣常的、帶著點(diǎn)懶洋洋笑意的溫度，打破了那片刻沉重的氣氛，也恰到好處地截斷了她即將涌出的脆弱，“當(dāng)我沒說。吃飯吃飯，糖醋排骨涼了就不好吃了?！彼栈厥?，仿佛剛才那番直擊靈魂的對話和那個安撫的動作都只是錯覺。
那一下觸碰，帶著奇異的魔力，驅(qū)散了蘇棠心頭的沉重和酸澀。她抬起頭，看著顧言那張在食堂明亮燈光下、笑容依舊燦爛得有些晃眼的臉。心里那根一直緊繃的弦，似乎真的……松動了一點(diǎn)。
或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