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庭審的法庭比昨日更冷。
冷白燈光下，許老爺子推了推金絲眼鏡，指節(jié)叩在新提交的合同上，聲線像敲在大理石上：“法官，我方要求補充證據(jù)?！?/p>
助理立刻起身，將一沓印著“XX國際學區(qū)房”燙金標志的文件呈給法警。
許老爺子的目光掃過許靜瑤泛白的指節(jié)，唇角扯出冷硬的弧度：“撫養(yǎng)孩子需要穩(wěn)定的物質基礎。這是我名下的學區(qū)房購房合同，小區(qū)配套國際學校、兒童活動中心，每月還有專人負責孩子的營養(yǎng)配餐——”他頓了頓，“反觀被告，過去半年在舞蹈教室當助教，月收入剛過本市平均工資線，租房合同下個月到期，連固定住所都沒有。”
旁聽席傳來零星議論。
許靜瑤攥著裙擺的手在發(fā)抖，睫毛上掛著淚，卻始終沒發(fā)出一聲。
溫儀坐在她身后，能聽見那布料被攥出的細碎聲響，像極了小棠上周在課堂上捏皺彩紙時的動靜——那時孩子正畫“我和媽媽的家”，說要給畫里的窗戶貼亮片，怕媽媽晚上回家看不見路。
“反對?！鳖櫝幹穆曇敉蝗豁懫穑练€(wěn)得像定音鼓。
他起身時西裝下擺劃出利落的弧線，“原告方以收入證明否定被告撫養(yǎng)能力，邏輯存在重大漏洞。根據(jù)《未成年人保護法》——”
“不用急著翻法條?！痹S老爺子打斷他，從助理手里接過平板，“我們還有許女士近半年的消費記錄。”屏幕投影在法庭墻上，超市小票、舞蹈教室材料費、兒童繪本訂單密密麻麻：“給孩子買二十塊的水彩筆要比價三小時，帶孩子吃麥當勞要等第二份半價——這樣的生活，能給孩子安全感嗎？”
許靜瑤的眼淚終于掉下來，砸在膝蓋上暈開深色的點。
溫儀摸出手機，指尖快速在屏幕上劃動。
她早料到許家會打經(jīng)濟牌，昨晚就聯(lián)系了社區(qū)心理咨詢師陳姐——云雀軒每周三都有免費心理疏導課，小棠的成長檔案就存在陳姐那兒。
“叮?！笔謾C震動，是陳姐發(fā)來的壓縮包。
溫儀點開，第一張就是小棠上周畫的“家庭樹”：歪歪扭扭的樹干上，兩個拉手的小人兒被涂成暖黃色，旁邊用拼音歪歪扭扭寫著“媽媽是我唯一的光”。
后面跟著二十多頁心理評估報告，每頁都貼著課堂照片：小棠第一次學壓腿時咬著嘴唇掉眼淚，溫儀蹲下來和她平視；小棠生日那天，許靜瑤帶著草莓蛋糕來教室，母女倆在鏡子前跳《生日歌》的歪扭舞步；還有上周小棠在日記本上寫的“今天媽媽加班，老師給我講了蝴蝶破繭的故事，我告訴媽媽不要怕，我已經(jīng)是小蝴蝶了”。
顧硯之不知何時湊過來，指尖輕輕劃過報告上的日期。
他注意到溫儀不僅貼了照片，還畫了情緒曲線——用藍色標注小棠剛來課時的沉默，綠色是第一次主動和小朋友拉手，紅色是聽說許老爺子要來接她時的顫抖，最后是大片暖橙色，從許靜瑤在庭上說出“我要爭取撫養(yǎng)權”那天開始。
“你連這些都記得？”他聲音發(fā)啞。
溫儀抬頭，眼尾還帶著沒擦凈的淚：“我教的是人，不是動作?！彼氖种笓徇^“家庭樹”上的暖黃色，“小棠第一次來教室時，躲在門后捏著衣角，說‘爺爺說哭是沒出息’?？赡憧础彼阶詈笠豁摚切√淖蛱飚嫷男庐?，“她現(xiàn)在會畫太陽了，說要給媽媽的自行車裝個太陽燈，這樣媽媽晚上回家就不會冷。”
法警過來提醒發(fā)言時間，溫儀攥著那疊資料起身。
她的白襯衫領口沾著小棠昨天蹭的蠟筆印，是孩子硬要給她畫的“魔法項鏈”。
“法官，我想以教育工作者的身份發(fā)言?！彼曇羟辶?，卻帶著讓人安心的溫度，“法律能計算收入，但算不出孩子在媽媽懷里哭時，那句‘別怕，媽媽在’的重量；能列出學區(qū)房的面積，卻列不出孩子畫里‘媽媽是光’的亮度?！彼选凹彝洹边f給法警轉呈林法官，“這張畫比任何財產(chǎn)清單都重要——它證明，孩子在這里，能感受到被愛的安全感。”
林法官接過畫時，鏡片后的目光軟了軟。
她輕輕摸著畫紙上的蠟筆痕跡，抬頭問許老爺子：“原告方是否有證據(jù)證明，孩子與您共同生活時，能獲得同等的情感滿足？”
許老爺子的冷笑僵在臉上。
他張了張嘴，最終只說：“情感是虛的，物質才是實的。”
“可對孩子來說，情感才是最實的?！睖貎x看向小棠坐的旁聽席。
孩子正趴在欄桿上，把昨天折的紙茉莉往許靜瑤手里塞。
許靜瑤終于露出笑，眼淚卻流得更兇，把紙花的邊緣都洇濕了。
林法官敲了敲法槌：“休庭半小時。”
法庭的玻璃門被推開時，陽光涌了進來。
顧硯之站在臺階上，望著遠處被雨洗過的藍天，喉結動了動：“我以前總覺得，家庭是契約、是責任、是算清楚的權利義務?！彼皖^看自己的手背，那里還留著十五歲在法庭上掐出的淡痕，“可剛才看小棠的畫......”
“別急，慢慢來?！睖貎x站在他身側，發(fā)間的紙茉莉被風吹得輕晃，“就像小棠學轉圈，一開始總怕摔倒，后來發(fā)現(xiàn)只要相信扶著她的手不會松開，就能轉得很穩(wěn)?！?/p>
顧硯之轉頭看她。
陽光穿過她的發(fā)梢，在她眼尾鍍了層金邊。
他忽然想起昨夜在案卷里發(fā)現(xiàn)的便簽——是溫儀夾進去的，上面寫著：“法律守護的不只是利益，還有人心的溫度?！?/p>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是助理發(fā)來消息：“林法官的助理剛才來問，能不能調取出警記錄里孩子與許家相處的監(jiān)控?！?/p>
顧硯之望著溫儀發(fā)間的紙茉莉，輕輕笑了。
他知道，有些答案，很快就要浮出水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