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雀軒的玻璃門被晨光推開時,林溫儀正踮腳調(diào)整公告欄的海報。
薄荷綠的裙擺掃過地板,發(fā)間的珍珠發(fā)夾在風里輕顫——那是上周孩子們用折紙星星換給她的"獎勵"。
"溫老師早!"小航舉著牛皮信封撞進來,書包上的熒光棒還掛著昨晚的喜氣,"我給爸爸寫了三頁紙,他肯定會哭!"
林溫儀彎腰接住他撲過來的擁抱,鼻尖縈繞著小朋友身上特有的奶糖味:"那我們得準備好紙巾。"她余光瞥見教室后排的陳澤宇,正坐在木桌前咬著筆桿,信紙空白處洇著幾個淺淡的指印。
十點的陽光斜斜切進窗戶,在打蠟的木地板上淌成一片金河。
二十個孩子的筆尖沙沙響成一片,只有陳澤宇的鉛筆始終懸在半空。
他的指節(jié)發(fā)白,喉結動了動,像是有團棉花堵在喉嚨里。
林溫儀放輕腳步走過去,在他身旁蹲下。
少年的校服領口洗得發(fā)白,帶著孤兒院統(tǒng)一的皂角香:"澤宇,如果你愿意......"她伸手替他理了理翹起的劉海,"也可以寫給未來的自己。"
陳澤宇的睫毛猛地一顫。
他望著溫儀眼里的溫柔,突然想起三個月前暴雨夜——顧硯之撐著半把傘,把他護在身側往孤兒院跑,自己半邊肩膀浸在雨里,說"傘太小,只能先顧你"。
鉛筆尖終于落在信紙上,洇開第一個墨點。
他寫得很慢,每一筆都像在雕刻最珍貴的東西:"謝謝顧叔叔讓我知道,世界上還有愿意為陌生人撐傘的人。"寫完最后一個字,他迅速折起信紙塞進信封,耳尖紅得像要滴血。
同一時刻,三公里外的星芒律所頂樓辦公室。
顧硯之扯松領帶,將一摞舊案卷推到桌角。
泛黃的信紙突然從案卷里滑出來,他的手指在半空中頓住——那是叔叔的字跡,十五歲那年在醫(yī)院病床上寫的。
"硯之,我對不起你。"
墨跡在"對不起"三個字上暈開,像滴未干的淚。
顧硯之的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喉結滾動著咽下涌到嘴邊的酸意。
他記得那天消毒水味刺得人睜不開眼,叔叔攥著他的手說"財產(chǎn)都被你嬸嬸轉走了",而他只是面無表情地說"我知道"。
直到信末那句"愿你將來能找到真正的家"撞進眼底,他的呼吸突然一滯。
辦公桌上的咖啡涼了,倒映著他緊繃的下頜線——那是他慣常的防御姿態(tài),可此刻心口像被人輕輕戳了個洞,冷風順著洞往肺里灌。
林溫儀把最后一封孩子們的信收進鐵盒時,瞥見顧硯之的車停在云雀軒門口。
他靠在車門上,西裝褲腳沾著律所的冷氣,可眼神卻比平時軟了幾分——像被揉皺的紙,終于肯露出折痕里的柔軟。
"今天的課......"她把鐵盒抱在胸前,發(fā)間的珍珠隨著說話的動作輕晃,"有成人療愈場,主題是'放下'。"她頓了頓,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盒蓋的雕花,"你...要來嗎?"
顧硯之望著她眼底的期待,鬼使神差地點了頭。
舞蹈教室的頂燈調(diào)得很暗,只有一束追光打在中央。
林溫儀換上月白色練功服,發(fā)梢沾著點水霧——那是她特意用噴壺灑的,為了讓舞蹈更有"潮濕的回憶"的感覺。
音樂響起時,顧硯之的背繃得筆直。
可當她的第一個旋轉帶起風,他的呼吸突然亂了。
她像片被風吹散的葉子,在地板上跌跌撞撞地飄;又像只折了翼的鳥,用指尖摳著地板往某個方向爬。
最后她跪坐在地,雙手捧住心口,仿佛那里裝著全世界最珍貴的東西。
顧硯之的拳頭不知何時松開了。
他望著她逐漸舒展的肩線,望著她最終站定在追光里,掌心向上托著,像是捧著個易碎的夢。
有什么滾燙的東西在他眼底翻涌——那是十五歲在醫(yī)院走廊里沒掉的淚,是二十歲兼職送外賣時咬碎的牙,此刻全順著喉管往上涌。
"你總能看穿人心。"課后,顧硯之站在休息室門口,聲音啞得像砂紙擦過玻璃。
他手里捏著那封舊信,信紙邊緣被他揉出了毛邊。
林溫儀正在收拾舞鞋,聞言抬頭看他。
她的發(fā)辮散了幾縷,額頭還沾著汗,可眼里的光比任何時候都亮:"不是我看穿你。"她走過去,輕輕握住他捏著信紙的手,"是你愿意讓我靠近。"
顧硯之的手指顫了顫。
他望著交疊的雙手,突然開口:"我一直以為,家庭只是負擔。"聲音輕得像嘆息,卻重得像塊壓了十五年的石頭。
林溫儀沒有說話,只是從口袋里掏出個信封。
陳澤宇的字跡歪歪扭扭,卻帶著少年人特有的倔強:"他說,想成為像你一樣的人。"
顧硯之的喉結動了動。
他拆開信,一行字撞進眼底,像團突然燒起來的火。
窗外的暮色漫進來,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落在林溫儀腳邊,像兩棵終于愿意交纏的樹。
"也許......"他望著遠處的霓虹燈,聲音里有了他自己都沒察覺的柔軟,"我也該試著原諒那個世界了。"
夜很深了,林溫儀最后檢查一遍教室。
她按下音響開關,準備測試明天的背景音樂。
電流聲突然"滋啦"響了一聲,她皺了皺眉,又按了兩下按鈕——這次好了,《萱草花》的旋律緩緩流出來。
"大概是接觸不良。"她嘀咕著,把備用音響從儲物間搬出來。
三花貓從紙箱里探出頭,身后跟著三只毛茸茸的小貓,正用粉粉的爪子扒拉她的褲腳。
月光透過窗戶灑在音響上,照見電源接口處有道細微的裂痕。
林溫儀沒注意到,她彎腰抱起三花,指尖碰到小貓溫熱的肚皮。
明天會是個好天氣,她想,說不定顧硯之會來接孩子們放學。
可她不知道的是,那道裂痕正隨著電流的震動,一點點裂開更大的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