禿鷲坡的空氣,沉重得能擰出血來。
往日喧囂的流民營地,此刻死寂一片。絕望像無形的瘟疫,在干裂的嘴唇和空洞的眼神間蔓延。那口維系著幾百條性命、渾濁但珍貴的水坑,徹底見了底。龜裂的泥底裸露著,像一張嘲笑著所有人命運(yùn)的巨口。
為最后幾滴水引發(fā)的零星斗毆早已平息。不是和解,而是連爭斗的力氣都被毒辣的日頭和干渴的喉嚨榨干了。人們蜷縮在破爛的帳篷或巖石的陰影里,眼神麻木,嘴唇皸裂滲血,喉嚨里只能發(fā)出嗬嗬的、瀕死野獸般的嘶啞喘息。死亡的氣息,濃郁得化不開。
秦墨舔了舔同樣干裂起皮的嘴唇,一股鐵銹味彌漫開來。干渴像無數(shù)小蟲在啃噬他的喉嚨,但他強(qiáng)迫自己保持絕對的清醒。恐懼解決不了問題,他需要信息,需要一條活路!他的手緊緊按在懷里,隔著粗糙的麻布衣料,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小小一袋東西的輪廓——那是他最后的底牌,一小袋從地球帶來的、雪白精細(xì)的食用鹽。
在這片資源匱乏、鹽價堪比粗劣靈石的荒漠邊緣,這袋鹽的價值,遠(yuǎn)超黃金。它不僅是調(diào)味品,更是此刻唯一能撬動生存希望的杠桿。
他的目光如同鷹隼,在絕望的人群中掃視。最終,定格在營地邊緣一塊風(fēng)蝕巨石下的陰影里。那里蜷縮著一個身影,正是采藥人老疤。這個臉上交錯著猙獰刀疤、據(jù)說曾多次深入西北險地的漢子,此刻狀態(tài)比其他人更糟。他眼神渙散,布滿風(fēng)霜和疤痕的臉上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著,嘴里不停地發(fā)出無意識的囈語:“…蟲子…黑的…吃光了…骨頭都沒了…別過來…別過來…” 他雙手緊緊抱著頭,指甲深深摳進(jìn)頭皮,仿佛正被無形的恐懼撕扯。顯然,他經(jīng)歷過比干渴本身更可怕的噩夢。
就是他了!
秦墨深吸一口氣,壓下喉嚨的灼痛,大步走了過去。他沒有多余的客套,徑直在老疤面前蹲下。老疤渾濁的眼珠似乎動了一下,但焦點(diǎn)依舊模糊,只是身體本能地瑟縮了一下。
秦墨沒有說話,只是動作極其小心地從懷里掏出那個小小的鹽袋。解開系繩,一股純凈的、帶著海洋氣息的咸香瞬間彌漫開來。在充斥著汗臭、塵土和死亡氣息的空氣里,這股味道如同神跡降臨。
秦墨捻出極小的一撮雪白結(jié)晶,輕輕放在一塊相對干凈的布片上。那抹純凈的白色,在昏黃沙塵和絕望背景的襯托下,耀眼得刺目。
“老疤,”秦墨的聲音沙啞,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直刺老疤混亂的意識,“想嘗嘗嗎?”
老疤渙散的目光猛地被那撮鹽吸引住了。他喉嚨里發(fā)出一聲野獸般的低吼,干裂的嘴唇瘋狂地翕動著。求生的本能瞬間壓倒了盤踞心頭的恐懼,他像一頭餓瘋了的狼,猛地?fù)湎蚰菈K布片,伸出舌頭貪婪地舔舐著那撮寶貴的鹽粒。咸味刺激著他麻木的味蕾,也刺激著他瀕臨崩潰的神經(jīng)。
“水…” 他含糊不清地嘶喊著,“…有水的地方!有路!”
秦墨的眼神驟然變得銳利如刀,冰冷地鎖定老疤:“說清楚!西北邊,除了沙蝎幫把守的那條大路,還有什么路能走?通向水源的路!別廢話,告訴我!”
鹽的刺激和秦墨那仿佛能看透靈魂的冰冷目光,終于讓老疤混亂的思緒艱難地凝聚起來。他舔著嘴唇,貪婪地回味著那點(diǎn)咸味,斷斷續(xù)續(xù)地開口,聲音依舊帶著難以抑制的顫抖:
“…走…走鬼哭石林…貼著…貼著最邊兒上…往西北…躲開…躲開沙蝎狗的巡邏線…”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指向西北方向那片隱約可見的、嶙峋怪石組成的陰森區(qū)域。
“在…在幾塊大黑石頭后面…像…像老鷹的嘴…對,鷹嘴石!風(fēng)…風(fēng)沙大,快埋了…有條縫…地下的…叫…叫‘一線天’!”
老疤的眼睛里迸發(fā)出一種混合著希望和極度恐懼的光芒:“里面…里面有濕氣!石壁…石壁上滲水!運(yùn)氣好…下面…下面可能有小水洼!”
聽到“水”字,秦墨的心臟猛地一跳。但緊接著,老疤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干二凈,身體篩糠般抖起來,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恐怖:
“不能去!不能去?。。∧抢锩嬗小跋x’!吃…吃人的怪物??!” 他猛地抓住秦墨的手臂,指甲幾乎要嵌進(jìn)肉里,眼神驚恐欲絕,“我兄弟…我兄弟不信邪…進(jìn)去了…就…就再沒出來!我們…我們后來找到…只…只找到他…他…他干癟癟的一張皮!裹著骨頭!血…血全被吸干了!一點(diǎn)不剩?。?!”
老疤的呼吸急促得像是要背過氣去:“它們…它們藏在影子里!快!快得根本看不見!嗖一下就…就撲上來…吸…吸…惡魔!那是吃人的惡魔!!”
干癟的人皮…藏在影子里…快如鬼魅…瞬間吸血斃命…秦墨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頭頂,頭皮陣陣發(fā)麻。影蟲!這名字本身就帶著一股陰森詭譎的邪氣。
絕境中的三個選擇,清晰地擺在秦墨面前:
留在禿鷲坡——必死無疑。結(jié)局:成為下一具曝尸荒漠的干尸。
硬闖沙蝎幫把守的大路——九死一生。結(jié)局:大概率被亂刀砍死或被擄為奴隸折磨致死。
闖“一線天”——兇險未知,但存在水源的希望,且避開了沙蝎幫這個已知的最大威脅。風(fēng)險:那看不見摸不著的恐怖“影蟲”。
沒有時間猶豫了!
秦墨的眼神瞬間變得無比堅定。他猛地抽回被老疤抓住的手臂,毫不猶豫地將那還剩大半袋的鹽重新系好,塞回懷里。老疤的目光死死黏在鹽袋上,充滿了絕望的貪婪和哀求。
“謝了。” 秦墨的聲音恢復(fù)了冰冷,站起身,不再看瀕臨崩潰的老疤一眼。他心中已做出決斷——一線天,就是他們唯一的生路!無論里面藏著什么妖魔鬼怪,都必須闖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