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像是從天上傾倒下來,狠狠砸在水泥地上,濺起渾濁的水花。長街空無一人,
只有一盞昏黃的路燈在風(fēng)雨里飄搖,像隨時會熄滅的殘燭。它那點可憐的光暈,
勉強照亮了“陳記面館”四個褪色的紅字招牌,在鋪天蓋地的雨簾里,顯得格外單薄、倔強。
陳默就站在這片光暈的中心,面館里。店里空曠得能聽見雨點砸在鐵皮屋頂上的空響,
乒乒乓乓,單調(diào)而巨大??諝饫飶浡还沙睗竦拿刮?,
混雜著若有若無、幾乎被雨水沖散的骨頭湯香氣。只有靠近最里面那張油膩膩的小方桌旁,
才勉強算是個干燥的角落。他低著頭,手里攥著一塊邊緣磨得發(fā)白、卻洗得異常干凈的抹布,
正一遍又一遍地擦拭著放在桌上的那只碗。那是一只極普通的白瓷碗,
碗口有幾個不易察覺的磕碰小口,碗身素凈,沒有任何花紋。他擦得異常專注,手指穩(wěn)定,
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燈光落在他低垂的眉眼上,投下濃重的陰影,讓人看不清神情,
只有那緩慢、重復(fù)的動作,透著一股近乎凝固的沉寂。雨聲更急了,
仿佛有千軍萬馬在屋頂奔騰。就在這時,一陣與風(fēng)雨截然不同的狂暴聲響,
猛地撕裂了雨幕的統(tǒng)治。砰!哐當(dāng)!面館那扇本就搖搖欲墜的破舊木門,
像是被攻城錘狠狠擊中,發(fā)出一聲痛苦的呻吟,門軸斷裂的刺耳聲響清晰可聞。
整扇門向內(nèi)扭曲、變形,然后轟然倒下,砸在地上,濺起一片骯臟的積水。
冰冷的雨水裹挾著門外肆虐的狂風(fēng),瞬間灌滿了狹小的店面,
墻上那張孤零零的“營業(yè)中”紙片被吹得狂舞起來。幾道強光手電筒的光柱蠻橫地刺破昏暗,
在濕漉漉的墻壁和地面上亂晃,如同野獸搜尋獵物的眼睛。一群黑影堵在了門口,
雨水順著他們深色的雨衣帽檐不斷淌下,勾勒出兇悍的輪廓。
為首的是個染著刺眼黃毛的年輕人,嘴里叼著半截濕透的香煙,
眼神像刀子一樣在店里剮了一圈,最終釘在角落里的陳默身上。他咧開嘴,
露出一口被煙熏得發(fā)黃的牙,笑容里全是毫不掩飾的輕蔑和惡意。“喲呵,
還他媽真賴在這兒呢?”黃毛的聲音又尖又利,蓋過了風(fēng)雨,“老棺材瓤子,骨頭挺硬???
拆遷通知當(dāng)擦屁股紙了是吧?”他抬起腳,那雙沾滿泥漿的厚重皮靴,
毫不猶豫地踏進了陳默剛剛擦得干干凈凈、還微微冒著熱氣的那鍋乳白色骨頭湯里。
靴底踩在鍋沿上,發(fā)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然后狠狠一碾!嘩啦!
半鍋精心熬煮、凝聚著時光與心意的濃湯,瞬間被傾覆。滾燙的湯水潑灑開來,
混著地上的泥水,一片狼藉。濃郁的香氣被踐踏、稀釋,迅速被冰冷的霉味和雨水腥氣取代。
黃毛仿佛干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甚至帶著點炫耀的意味,
腳尖還在那倒扣的湯鍋上得意地碾了碾。他身后那群穿著雨衣的打手爆發(fā)出刺耳的哄笑,
笑聲在風(fēng)雨和空蕩的店鋪里回蕩,格外刺耳?!案F鬼就該有窮鬼的自覺!”黃毛提高嗓門,
唾沫星子幾乎噴到陳默臉上,“市中心這黃金地皮,也是你這破湯爛面能占的?識相的,
立刻給老子滾蛋!不然……”他拖長了調(diào)子,眼神陡然變得兇戾,猛地一揮手:“給老子砸!
砸到他媽都不認識!”“砸!”“動手!”身后的打手們?nèi)缤玫街噶畹镊喙罚?/p>
獰笑著蜂擁而入。瞬間,小店內(nèi)炸開了鍋。沉重的鋼管、木棒帶著風(fēng)聲呼嘯著落下。咔嚓!
一張用了不知多少年的舊木桌被攔腰砸斷,木屑紛飛。稀里嘩啦!
靠墻的簡易碗柜被整個推翻,里面僅有的幾只碗碟摔在地上,粉身碎骨。砰砰砰!
拳頭和棍棒狠狠砸在墻壁上,石灰簌簌掉落,留下一個個丑陋的坑洞?;靵y中,
有人一腳踹翻了那半鍋幸存的面湯,黏糊糊的面條和湯水潑了一地,又迅速被踩得稀爛。
有人抓起墻角的幾袋廉價面粉,用刀劃開,惡作劇般地將白花花的面粉揚得到處都是,
空氣中頓時彌漫起嗆人的粉塵,與濕漉漉的水汽混合,粘膩得讓人窒息。
整個面館像被投入了狂暴的旋渦,在短短幾分鐘內(nèi)被徹底撕碎。
碎裂聲、狂笑聲、咒罵聲、風(fēng)雨聲……所有的聲音攪成一團,狠狠沖擊著人的耳膜。
在這片肆虐的毀滅風(fēng)暴中心,陳默卻像一塊沉默的礁石。從破門的那一刻起,
他就沒有再動過。甚至當(dāng)黃毛踩翻湯鍋時,他連眼皮都沒抬一下。他只是微微側(cè)了側(cè)身,
用身體擋住了小方桌的一角,那只被他反復(fù)擦拭的白瓷碗,
被他悄無聲息地撥到了桌子靠墻的最里面,避開了所有可能飛濺的碎片和污物。
他的臉隱在燈光的暗影里,看不清表情。只有那只放在桌下的手,不知何時已經(jīng)緊握成拳,
指關(guān)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泛出森冷的青白色,微微顫抖著。手背上,
一道深可見骨、如同蜈蚣般猙獰扭曲的舊疤痕,在昏黃的光線下若隱若現(xiàn)。
打砸持續(xù)了大約十分鐘。當(dāng)這群暴徒終于發(fā)泄完破壞欲,小面館已經(jīng)徹底變了模樣。
沒有一件完整的物品,桌椅碎裂,鍋碗瓢盆成了滿地狼藉的碎片,
面粉和泥水湯漬混合在一起,糊滿了墻壁和地面。
空氣里充斥著粉塵、汗臭、雨水和食物腐敗的混合氣味。
黃毛環(huán)視著這片由他親手制造的廢墟,滿意地拍了拍手,仿佛撣掉了一點灰塵。
他走到陳默面前,居高臨下,臉上掛著勝利者的嘲弄?!袄蠔|西,看清楚沒?
”他用手指戳了戳陳默的胸口,力道不輕,“這就是不識抬舉的下場!明天天亮前,
再讓老子看見你或者你這堆破爛玩意兒還在這兒……”他故意頓了頓,湊近陳默耳邊,
壓低的聲音卻充滿了毒蛇般的寒意:“老子就讓你爬著出去!聽明白了嗎?窮鬼!”說完,
他猛地啐了一口唾沫,那口濃痰不偏不倚,
正落在陳默腳邊那攤混濁的、曾經(jīng)是骨頭湯的污漬里?!拔覀冏?!”黃毛一揮手,
帶著那群心滿意足的打手,踩著滿地的碎片和污穢,大搖大擺地撞開殘破的門框,
重新沖入了門外瓢潑的雨幕中。手電筒的光柱搖晃著遠去,引擎的轟鳴聲很快被風(fēng)雨吞沒。
世界驟然安靜下來,只剩下無休無止的雨聲,敲打著這片新鮮的廢墟。陳默依舊站在原地,
像一尊被遺忘的石像。過了很久,久到冰冷的雨水順著殘破的屋頂縫隙滴落,
在他肩膀上洇開深色的濕痕,他才極其緩慢地,動了。他彎下腰,動作有些僵硬,
仿佛每一根骨頭都在發(fā)出無聲的抗議。他的目光在滿地狼藉中緩緩掃過,
最終定格在那張被砸得歪斜的小方桌靠墻的角落。那只被他藏起來的白瓷碗,
是這片毀墟中唯一完好無損的東西。他伸出手,指尖在觸碰到冰涼的碗壁時,
幾不可察地停頓了一瞬。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將它拿起,捧在手心。碗身依舊光潔,
倒映著他模糊的、沾著污跡的臉。他就這樣捧著碗,踩著咯吱作響的碎片和粘膩的污物,
一步一步,挪到柜臺后面。那里原本放著一個老舊的木質(zhì)錢匣,此刻也未能幸免,
被砸得四分五裂,幾枚零星的硬幣滾落在濕漉漉的角落里,沾滿了面粉。
陳默沒有看那些硬幣。他的目光落在柜臺角落,
一個不起眼的、同樣被砸裂了一角的餅干鐵盒上。他撥開壓在盒子上的碎木片,
掀開變了形的盒蓋。里面沒有餅干,只有幾件同樣不起眼的雜物:一把生銹的小剪刀,
幾根橡皮筋,還有一部……手機。但那絕不是一部普通的手機。它通體漆黑,
沒有任何品牌標(biāo)識,外殼是某種冰冷的金屬,線條硬朗,邊緣厚重,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像一塊黑色的磚。屏幕是熄滅的,光滑如鏡,映著陳默毫無波瀾的眼睛。
他拿起這部古怪的黑色手機。指尖在冰冷的金屬外殼上摩挲了一下,
像是在確認某個久遠的記憶。然后,他伸出拇指,
在屏幕下方一個極其隱蔽、幾乎與外殼融為一體的指紋識別區(qū),輕輕按了下去。
嗡——一聲極其輕微、卻仿佛能穿透靈魂的震動聲響起。漆黑的屏幕驟然亮起,
沒有復(fù)雜的開機動畫,沒有桌面圖標(biāo),只有一片深邃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的黑暗背景。
屏幕中央,緩緩浮現(xiàn)出一行細小的、散發(fā)著幽藍色微光的字符:[ 權(quán)限確認:最高序列。
請授權(quán)操作。 ]陳默的手指沒有絲毫猶豫,在虛空浮現(xiàn)的幽藍鍵盤上,
輸入了一串極其復(fù)雜的、由數(shù)字、字母和特殊符號混合而成的長密鑰。每輸入一個字符,
屏幕都反饋出一次更強烈的震動,仿佛他喚醒的,是某種沉睡的深淵巨獸。密鑰輸入完畢。
屏幕上的幽藍字符瞬間消失。整個屏幕陷入一種絕對的、令人心悸的純黑,
連一絲反光都沒有。時間仿佛凝固了。只有窗外永不停歇的暴雨聲,敲打著這死寂的廢墟。
幾秒后,那純粹的黑暗屏幕中心,極其突兀地亮起一個極其微小的、猩紅色的光點。
它穩(wěn)定地亮著,像一只在無盡虛空中睜開的、冷漠無情的眼睛。緊接著,
一個完全由電子合成的、冰冷得沒有任何人類情感起伏的聲音,直接從那猩紅光點中響起,
清晰地回蕩在破敗的小店里。那聲音不帶任何疑問,
只有絕對的確認:“指令確認:喚醒協(xié)議‘歸零’。執(zhí)行優(yōu)先級:毀滅級。
目標(biāo)范圍:預(yù)設(shè)關(guān)聯(lián)矩陣‘泰坦’。請確認最終授權(quán),暗夜帝王。
”陳默的目光掠過滿地狼藉,掃過那口被踩翻、湯水混著泥漿的破鍋,
最后定格在手中那只唯一完好的白瓷碗上。碗身冰涼,倒映著他自己模糊的輪廓,
和身后這片被徹底摧毀的、曾是他最后一點念想的世界。他微微吸了一口氣。
冰冷的、混雜著粉塵和潮濕霉?fàn)€的空氣涌入肺腑,卻帶不來絲毫暖意。
窗外的雨聲似乎在這一刻被無限放大,如同萬千鼓點,敲打在心頭。然后,他開口了。
聲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啞,卻像一把淬了冰的刀,清晰地切開了雨幕的喧囂,
每一個字都帶著沉甸甸的分量,砸在破敗的空氣中:“告訴所有人,
”他的聲音沒有任何波瀾,平靜得可怕,“游戲結(jié)束?!薄拔?,回來了。”話音落下的瞬間,
屏幕上那個猩紅的光點猛地?zé)肓亮艘幌?,仿佛一顆遙遠的星辰被驟然點燃。緊接著,
光點連同那片令人窒息的純黑屏幕,倏地一下,徹底熄滅。
整個小面館重新陷入昏黃燈光的籠罩,只有那部漆黑的“手機”,靜靜地躺在他掌心,
像一塊失去生命的隕鐵。窗外的雨,依舊傾盆。紐約曼哈頓,華爾街。
此刻正是午后交易最活躍的時段。巨大的電子屏幕墻橫亙在交易大廳上方,
無數(shù)代表著財富的數(shù)字瘋狂跳動,紅綠交雜,編織著一張瞬息萬變的金錢之網(wǎng)。
西裝革履的交易員們?nèi)缤伻海陂_闊的空間里高速穿梭、嘶吼,
電話鈴聲、鍵盤敲擊聲、指令的叫喊聲匯聚成一片永不疲倦的噪音海洋。
摩根史坦利全球股票交易主管,理查德·沃森,正端著一杯滾燙的藍山咖啡,
站在他巨大的弧形辦公桌后。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灰蒙蒙的哈德遜河,
窗內(nèi)則能俯瞰整個交易大廳的喧囂。他剛剛完成了一筆大額并購案的初步談判,心情不錯,
甚至有點享受這午后片刻的掌控感。突然——他左腕上那塊價值不菲的百達翡麗腕表,
毫無征兆地開始高頻震動!不是普通的鬧鈴或來電提醒,
而是那種足以讓腕骨發(fā)麻、如同小型電擊般的劇烈震顫!同時,
表盤上深藍色的星空背景瞬間被刺眼的血紅色覆蓋,
一個由無數(shù)細碎金色荊棘纏繞而成的王冠圖標(biāo),在血紅的背景上瘋狂閃爍!
“What the…?!” 沃森臉上的愜意瞬間凍結(jié),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大小。
滾燙的咖啡杯從他手中滑落,摔在昂貴的波斯地毯上,褐色的污漬迅速蔓延。
他完全顧不上這些,左手死死按住瘋狂震動的腕表,仿佛那東西隨時會爆炸,
右手已經(jīng)以近乎痙攣的速度抓起桌上的加密衛(wèi)星電話。同一時間,遠在瑞士阿爾卑斯山腹地,
一座擁有數(shù)百年歷史的古堡深處。這里是“圣杯”俱樂部,
全球最古老、最隱秘的財富傳承者聯(lián)盟的所在地。巨大的壁爐里燃燒著粗大的橡木,
火光將墻上那些古老油畫中威嚴的祖先面容映得忽明忽暗。
十幾位掌握著難以想象財富的老者,正圍坐在一張沉重的橡木長桌旁,
進行著一場關(guān)乎數(shù)萬億資金流向的閉門會議。壁爐上方,
一個看似裝飾用的、布滿復(fù)雜黃銅齒輪和星象符號的巨大機械掛鐘,
突然發(fā)出一連串極其刺耳的、如同喪鐘般的“咔噠!咔噠!咔噠!”聲!
鐘擺詭異地停止了擺動!所有齒輪瞬間鎖死!緊接著,
鐘盤中心那輪象征太陽的黃金浮雕猛地沉入黑暗,取而代之升起的,
是一個同樣由荊棘纏繞的暗金色王冠浮雕,在壁爐跳躍的火光下閃爍著不祥的光芒!
長桌旁所有的低語瞬間消失。十幾位經(jīng)歷過無數(shù)風(fēng)浪、早已喜怒不形于色的老者,
此刻臉上只剩下一種表情——深入骨髓的驚駭!他們布滿老年斑的手僵在桌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