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一聲短促、尖利,幾乎不像人類能發(fā)出的驚叫,
猛地撕裂了滿月宴喧囂喜樂的空氣。那聲音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硬生生從喉嚨深處摳出來,
帶著毛刺,刮過每個人的耳膜。喧鬧的談笑聲、杯盤碰撞的叮當聲、嬰兒咿呀的啼哭聲,
所有屬于這場盛大慶祝的聲響,都在這一聲之后,戛然凍結(jié)。時間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
幾十張帶著笑容的臉龐,笑容僵在嘴角,凝固在臉上,齊刷刷地轉(zhuǎn)向聲音的源頭——趙建平。
他像是被一道無形的驚雷劈中,整個人僵直在原地,瞳孔因極度的驚恐而急劇收縮,
幾乎占滿了整個眼眶。他手中那柄小小的、象征祝福的銀質(zhì)長命鎖,
剛才還被他溫柔地、帶著笑意地懸在表妹趙小梅懷中那個粉雕玉琢的男嬰胸前。此刻,
那鎖卻仿佛驟然變成了燒紅的烙鐵,燙得他手指痙攣,再也握不住?!爱斷ァ币宦暣囗?,
銀鎖脫手跌落,砸在鋪著大紅桌布的圓桌上,又彈跳著滾落在地磚上,發(fā)出空洞的回音。
趙建平的目光,死死地釘在幾步開外那個剛剛放下一個盛滿羊肉湯盆的男人身上。
那男人穿著油膩的藍色工裝,頭發(fā)花白凌亂,臉上刻著西北風沙和歲月共同雕琢的深壑,
背微微佝僂著,一副老實巴交、被生活壓彎了脊梁的廚工模樣。
他正被趙建平那聲突兀的尖叫驚到,茫然地抬起頭,
渾濁的眼睛里帶著一絲被打擾的不解和困惑。然而,
就在那張飽經(jīng)風霜、幾乎淹沒在人群中的臉上,在右眼的眉骨上方,一道猙獰的疤痕,
如同一條丑陋的褐色蜈蚣,斜斜地趴在那里。
那疤痕的形狀——扭曲、末端帶著一個微小的、不規(guī)則的鋸齒狀豁口——像一把燒紅的錐子,
狠狠扎進了趙建平記憶最深處那個血淋淋的角落!二十年前那個冰冷刺骨的雨夜,
一切仿佛就在眼前。母親倒在小院泥濘的地上,后頸處,被那把沉重鐵鍬砍出的致命傷口,
在昏暗的手電光下,赫然也是這般形狀!扭曲、猙獰,帶著一個微小卻無比清晰的鋸齒豁口!
一模一樣!“媽……” 趙建平喉嚨里擠出一個破碎的音節(jié),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
渾身的血液在瞬間倒流,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被抽空,冰冷的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四肢百骸都失去了知覺,只剩下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每一次搏動都撞擊著肋骨,
帶來窒息的悶痛。胃里翻江倒海,一股酸腐的氣味猛地涌上喉頭。他猛地彎下腰,
雙手死死撐住油膩的桌面,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出慘白?!敖ㄆ礁纾∧阍趺戳??
” 坐在旁邊的表妹趙小梅最先反應過來,被他的樣子嚇得臉色煞白,慌忙放下懷里的孩子,
伸手想去扶他?!敖ㄆ??” 坐在主位上的父親趙德貴也猛地站起身,
布滿皺紋的臉上滿是驚愕和擔憂,他快步繞過桌子走過來。但趙建平猛地抬起手,
阻止了他們靠近。
地盯著那個放下湯盆后、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弄懵了、正有些手足無措站在原地的廚工。
那廚工臉上茫然的表情,此刻在趙建平眼中,是如此的虛偽和恐怖!就是他!這張臉,
這道疤!燒成灰他也認得!二十年的尋找,二十年的噩夢,二十年的錐心之痛!
原來他躲在這里!躲在這黃土高原深處,躲在表妹夫家開的磚廠里,像個幽靈一樣潛伏著,
甚至堂而皇之地出現(xiàn)在這喜慶的宴席上!
一股混雜著狂怒、憎恨、難以置信和一絲難以言喻的恐懼的洪流,
瞬間沖垮了趙建平所有的理智。他像一頭被激怒的困獸,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怪響,
猛地直起身,右手帶著一股不顧一切的蠻力,狠狠掃過桌面!“嘩啦——!砰!
”杯盤碗盞應聲而飛!
的青花瓷盤、倒?jié)M透明酒液的玻璃杯、堆疊著金黃炸油糕的碟子……稀里嘩啦地摔落在地上,
碎裂聲、湯汁四濺聲、女人的尖叫聲混雜在一起,喜慶的宴會瞬間狼藉一片,
彌漫開刺鼻的酒氣和油膩。這巨大的動靜徹底驚動了所有人。
原本還有些遲疑的賓客們紛紛站了起來,驚疑不定地看著這混亂的中心。
那個穿著工裝的廚工,臉上那點茫然迅速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藏的警惕和不易察覺的兇狠。他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
渾濁的眼睛瞇了起來,像毒蛇鎖定了獵物。趙德貴已經(jīng)沖到了兒子身邊,
一把抓住他劇烈顫抖的手臂:“建平!你發(fā)什么瘋!這是小梅的喜日子!
” 老人的聲音帶著驚怒和后怕。趙建平猛地甩開父親的手,力氣大得讓老人一個趔趄。
他根本顧不上解釋,也解釋不了!他所有的神經(jīng)都繃緊到了極限,
只有一個念頭在瘋狂燃燒——抓住他!不能讓他跑了!
他像離弦的箭一樣撞開擋在身前的椅子,撲向那個廚工!“攔住他!攔住他!
” 趙德貴急得大喊??拷膸讉€男親戚下意識地伸手想攔。那廚工反應更快,
在趙建平撲到之前,猛地轉(zhuǎn)身,動作竟出奇地敏捷,撞開旁邊一個端著涼菜的幫工,
拔腿就朝廚房后門的方向沖去!“站??!馬三槐!你站?。?/p>
” 趙建平嘶吼著那個在心底詛咒了千萬遍的名字,聲音撕裂,帶著滔天的恨意,
不顧一切地追了上去。椅子被撞翻,人群驚呼著躲避,場面徹底失控。
他眼里只有那個倉惶逃竄的藍色背影,那道刻在眉骨、也刻在他靈魂深處的疤痕!“砰!
” 廚房油膩厚重的木門被那廚工馬三槐猛地撞開,他閃身鉆了進去。趙建平緊隨其后,
一腳踹在門上,門板反彈回來撞得他手臂生疼,但他不管不顧,
擠身沖入彌漫著油煙和蒸汽的后廚。里面幾個正在忙碌的廚子被這突如其來的闖入者驚呆了。
馬三槐熟悉地形,像條滑溜的泥鰍,矮身繞過冒著熱氣的大鍋,
一把推開一扇通往后面堆煤小院的側(cè)門,身影消失在門外刺眼的光線里?!皠e跑!
” 趙建平怒吼,撞開一個擋路的幫廚,追了出去。外面是個堆滿煤塊和雜物的狹小院子,
圍墻很高。馬三槐顯然早有準備,幾步?jīng)_到墻邊角落,那里胡亂堆著幾個破舊的空油桶。
他手腳并用,異常利索地踩著油桶,雙手扒住墻頭,眼看就要翻過去!
趙建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絕望像冰冷的潮水涌來。二十年!難道又要讓他從眼前溜走?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趙建平用盡全身力氣,
猛地將旁邊一根靠在墻上的粗長木棍狠狠擲了過去!“呼——啪!”木棍帶著風聲,
沒有砸中馬三槐,卻重重地撞在他剛剛扒住的那塊墻磚上。碎磚和塵土簌簌落下,
馬三槐扒墻的手一滑,整個人失去平衡,驚呼一聲,從半空中狼狽地摔了下來,
重重地砸在煤堆上,濺起一片黑塵。趙建平抓住這瞬間的機會,如同撲食的猛虎,
整個人合身撲上!他一百六十多斤的體重狠狠砸在馬三槐身上,
兩人在骯臟的煤堆里翻滾扭打起來。煤粉糊了滿臉滿身,視線一片模糊,
只有粗重的喘息和野獸般的低吼在狹小的空間里回蕩?!肮啡盏模∥覛⒘四?!
” 趙建平雙目赤紅,二十年的仇恨在此刻徹底爆發(fā),他死死掐住馬三槐的脖子,
指甲幾乎要陷進對方的皮肉里。馬三槐也兇相畢露,臉上那道疤因扭曲而更顯猙獰,
他屈起膝蓋,狠狠頂在趙建平的肋下。劇痛讓趙建平眼前一黑,手上的力道稍松。
馬三槐趁機掙脫,反手抓起一把煤塊,劈頭蓋臉地砸向趙建平的眼睛。
趙建平下意識地偏頭閉眼,煤渣打在臉上生疼。等他再睜開眼,馬三槐已經(jīng)掙扎著爬起來,
再次撲向墻邊?!跋肱埽?!” 趙建平不顧一切地再次撲過去,死死抱住馬三槐的一條腿,
用盡全身力氣向后拖拽!兩人再次滾倒在地,像兩只在泥潭里殊死搏斗的野獸,
用最原始的方式撕扯著。馬三槐的拳頭狠狠砸在趙建平背上、頭上,趙建平則不管不顧,
用頭猛撞馬三槐的胸口,牙齒咬向?qū)Ψ降氖直?,口腔里瞬間彌漫開血腥味和煤粉的苦澀。
就在這時,雜亂的腳步聲和呼喊聲從廚房那邊涌來。“在這邊!快!”“按住他!
”趙小梅的丈夫?qū)O強帶著幾個身強力壯的親戚和磚廠工人沖進了小院。
看到眼前兩個滾在煤堆里、如同瘋魔般扭打撕咬的人影,都倒吸一口涼氣?!翱?!拉開他們!
” 孫強率先沖上前,和幾個人一起,七手八腳地試圖將兩個死死糾纏在一起的人分開。
這并不容易,趙建平像焊在了馬三槐身上,而馬三槐也爆發(fā)出驚人的蠻力,掙扎咆哮。
“放開我!你們知道他是誰嗎?他是殺人犯!他殺了我媽!” 趙建平被幾個人強行架開,
雙腳離地,猶自瘋狂地踢蹬著,沖著被按在煤堆上的馬三槐嘶吼,聲音凄厲得如同鬼泣,
眼淚混著臉上的煤灰和血污,沖刷出兩道骯臟的淚痕。被按在地上的馬三槐停止了掙扎,
他喘著粗氣,臉上沾滿黑煤,只有那道疤痕和一雙陰鷙的眼睛異常清晰。
他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死死盯著狀若瘋癲的趙建平,
嘴角咧開一個極其古怪、帶著濃濃嘲諷和挑釁的弧度,聲音嘶啞卻異常清晰:“放屁!你媽?
哪個?老子不認得!” 那眼神里沒有半分慌亂,只有一種冰冷的、令人心悸的兇狠。
“你撒謊!二十年前!江西!下著大雨!鐵鍬!那道疤!就是你!” 趙建平目眥欲裂,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里迸出來的血珠。“證據(jù)呢?小崽子!紅口白牙就想誣賴人?
” 馬三槐梗著脖子,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毫無懼色地回瞪?!白C據(jù)?
你他媽化成灰我都認得!” 趙建平掙扎著又要撲過去,被孫強和親戚們死死抱住?!敖ㄆ?!
建平你冷靜點!” 父親趙德貴終于氣喘吁吁地擠了進來,
看到兒子這副模樣和地上那個兇狠的廚工,老人渾濁的眼睛里充滿了巨大的震驚和痛苦。
他踉蹌著走到被按住的馬三槐面前,死死盯著那張臉,盯著那道疤,
身體也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嘴唇哆嗦著,像是想說什么,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只有兩行渾濁的老淚,無聲地滾過溝壑縱橫的臉頰。“爸!是他!就是他!你看那道疤!
” 趙建平看到父親,如同找到了主心骨,聲音里帶著哭腔和急迫。趙德貴沒有回答兒子,
他只是死死地看著馬三槐,那雙蒼老的眼睛里,
翻涌著二十年積壓的悲慟、難以置信和一種被重新點燃的、刻骨的恨意。
他緩緩抬起枯枝般顫抖的手,指向馬三槐眉骨上的疤痕,
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聲音。小院里死一般的寂靜。
只有粗重的喘息聲、煤塊從高處滾落的輕微聲響,
以及遠處宴席那邊傳來的、模糊不清的議論和騷動。
空氣中彌漫著煤灰、血腥和一種令人窒息的沉重?!皥缶?!強子!報警!
” 趙德貴猛地收回手指,用盡全身力氣,嘶啞地吼了出來。那聲音不大,卻像一道驚雷,
劈開了院中凝滯的空氣。他布滿血絲的眼睛轉(zhuǎn)向女婿孫強,里面是不容置疑的決絕。
孫強被岳父這從未有過的眼神震懾住了,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好!好!我這就打!
” 他慌忙掏出手機,手指因為緊張而有些不聽使喚。就在這時,被按在地上的馬三槐,
看著趙德貴父子,看著準備報警的孫強,臉上那股兇狠和嘲諷突然詭異地收斂了一些,
反而咧開嘴,露出一口黃牙,發(fā)出低沉嘶啞的笑聲:“呵…呵呵…報警?好啊,報!
老子等著!看警察來了抓誰!二十年前?老子他媽的在哪兒?在牢里蹲著呢!你們?nèi)ゲ椋?/p>
查得清楚嗎?想冤枉老子?門兒都沒有!”他那有恃無恐的話語,像一盆冰水,
兜頭澆在趙建平熊熊燃燒的怒火上,讓他瞬間通體冰涼。牢里?不在場證明?
趙建平腦子里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只剩下馬三槐那張獰笑的臉和那句惡毒的“門兒都沒有”,在反復回蕩。
---縣公安局刑警大隊詢問室里,慘白的燈光打在趙建平臉上,
更顯出他此刻的憔悴和蒼白。額角被煤塊劃破的口子已經(jīng)簡單處理過,貼著一塊刺眼的紗布,
臉頰上還殘留著未洗凈的煤灰,混合著干涸的淚痕,讓這張原本英氣的臉顯得狼狽不堪。
他雙手緊緊握在一起,放在冰冷的金屬桌面上,指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失去血色,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試圖用這點微不足道的疼痛來對抗內(nèi)心翻江倒海的煎熬。
坐在對面的張警官,四十歲上下,面容剛毅,眼神銳利如鷹。他放下手中的筆錄本,
看著趙建平,聲音低沉而平緩:“趙建平同志,你的心情我們非常理解。
但指控一個人是殺人兇手,尤其是二十年前的命案,這需要確鑿無疑的證據(jù),
不能僅憑記憶中的一道疤痕。我們必須對所有可能性進行核查?!壁w建平猛地抬起頭,
眼底布滿血絲,像一頭受傷的困獸:“張警官!那道疤!我絕不會認錯!二十年前那個雨夜,
我親眼看見他舉著鐵鍬!我媽就倒在我面前!后頸上的傷口…和那道疤的形狀…一模一樣!
分毫不差!這難道不是證據(jù)?這還不夠嗎?!” 他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再次拔高,
帶著撕裂的沙啞?!袄潇o點,建平?!?坐在一旁的趙德貴,聲音嘶啞地開口。
老人仿佛一夜之間又蒼老了十歲,背脊佝僂得更厲害了。他伸出枯瘦的手,
輕輕按在兒子因為憤怒而劇烈顫抖的手背上。那手冰涼,帶著老年人特有的、細微的震顫。
這個簡單的動作,傳遞過來的卻是一股沉甸甸的、飽含了二十年血淚的重量。
趙建平像被燙到一樣,渾身一顫,狂暴的情緒如同被戳破的氣球,瞬間泄了下去,
只剩下無盡的悲涼和疲憊。他反手緊緊抓住父親的手,像是溺水的人抓住唯一的浮木,
喉頭劇烈地滾動著,強忍著不讓眼淚再次決堤。
張警官的目光在父子倆緊握的手上停留了一瞬,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同情,
但隨即又被職業(yè)的冷靜取代。他翻開另一份文件,語調(diào)依舊沉穩(wěn):“根據(jù)我們初步核查,
以及嫌疑人馬三槐的自述和相關(guān)檔案記錄,二十年前,也就是你母親遇害案發(fā)生的那段時間,
馬三槐因在甘肅本地參與一起團伙盜竊案,已被當?shù)胤ㄔ号刑幱衅谕叫倘?。案發(fā)時,
他應該正在省第一監(jiān)獄服刑。這是當時的判決書復印件和入監(jiān)記錄。
” 他將兩張紙推到桌子中間。趙建平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死死釘在那幾張泛黃的紙上。
判決日期、入監(jiān)日期…白紙黑字,像冰冷的鐵錘,狠狠砸在他的心口。他一把抓過來,
手指因為用力而顫抖,幾乎要將紙張捏碎。他死死盯著那幾行字,一遍,又一遍。
每一個日期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得他眼睛生疼?!安弧豢赡埽∵@不可能!
” 他猛地將紙拍在桌上,發(fā)出“啪”的一聲脆響,身體因為激動而前傾,幾乎要越過桌面,
“他明明在江西!我親眼看見的!就在我家院子里!下著大雨!他穿著黑雨衣!
那道疤…我絕不會看錯!一定是假的!這記錄是假的!” 他語無倫次,
眼神里充滿了絕望的瘋狂和難以置信?!敖ㄆ剑 ?趙德貴再次用力按住兒子的胳膊,
聲音帶著嚴厲的制止,卻也掩不住深深的無力,“聽警官說完!”張警官理解地點點頭,
繼續(xù)說道:“我們理解你的質(zhì)疑。這種跨省服刑人員身份管理在二十年前確實存在漏洞,
理論上存在冒名頂替或記錄錯誤的可能,但概率極低。
我們已經(jīng)緊急聯(lián)系了當年的辦案單位和省一監(jiān),
調(diào)取更詳細的原始檔案和可能的同監(jiān)人員證詞,這需要時間。同時,
我們也調(diào)閱了你母親當年的案卷?!彼D了頓,拿起另一份更厚、封皮已經(jīng)磨損褪色的卷宗。
“案卷記載,現(xiàn)場勘查在雨中進行,痕跡物證破壞嚴重。唯一有價值的,
是在距離你母親遺體不遠處的一個泥水坑里,發(fā)現(xiàn)了一枚金屬紐扣。
” 他示意旁邊的年輕警員小陳。小陳立刻從證物袋里取出一個透明小盒子,
推到趙建平面前。盒子里的絨布上,靜靜躺著一枚銅質(zhì)紐扣。時間久遠,
銅扣表面覆蓋著厚厚的、墨綠色的銅銹,幾乎看不清原本的紋路,
只有邊緣處還殘留著一絲暗淡的金屬光澤。它很小,很不起眼,
像一顆被遺忘在時間長河里的沙礫。“就是它?” 趙建平的聲音干澀無比,
帶著一種近乎虛脫的茫然。他隔著塑料盒,死死盯著那枚小小的銅扣。
這就是母親用生命換來的唯一線索?二十年沉冤的唯一寄托?
一股巨大的悲憤和荒謬感幾乎將他淹沒?!笆堑??!?張警官的聲音低沉下去,
“當年技術(shù)條件有限,無法從這枚嚴重銹蝕的紐扣上提取到指紋或其他生物痕跡。
它的樣式也非常普通,是那種年代常見的工裝外套上的扣子,沒有特殊標記,來源無法鎖定。
這是當年物證鑒定報告?!?他又推過一份文件。趙建平的目光從銅扣移到那份報告上,
上面冰冷的專業(yè)術(shù)語和“無法確認”、“來源不明”的結(jié)論,像無數(shù)根針,扎得他體無完膚。
唯一的物證,唯一的希望,竟然是這樣一枚無用的、銹死的扣子!
他仿佛看到二十年來支撐著父親和自己活下去的那根支柱,正在眼前轟然崩塌。
他猛地捂住臉,壓抑的嗚咽聲從指縫里漏出來,肩膀無法控制地劇烈聳動。
趙德貴緊緊摟住兒子的肩膀,老人布滿老年斑的手背上青筋畢露,渾濁的淚水無聲地滑落,
滴在兒子凌亂的頭發(fā)上?!暗牵?張警官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暫時止住了父子倆崩潰的情緒,“這并不代表沒有希望。
馬三槐眉骨上的疤痕與你描述的兇器造成的傷口形狀高度吻合,這本身就是極其重要的線索。
我們不會放過任何疑點?,F(xiàn)在需要的是耐心,是時間,是更深入的調(diào)查。
”他銳利的目光掃過淚流滿面的父子倆:“馬三槐現(xiàn)在被依法留置,
我們正在對他進行詳細訊問,并核查他過去二十年的所有行蹤軌跡。磚廠那邊,
我們也會進行必要的走訪。請你們相信法律,相信我們。在真相大白之前,請務必控制情緒,
尤其不要有任何私下接觸嫌疑人的舉動,那只會干擾辦案,甚至帶來危險。明白嗎?
”趙建平緩緩放下捂著臉的手,臉上淚水縱橫,混合著煤灰,一片狼藉。他看向張警官,
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里,絕望的狂潮并未完全退去,但深處,
似乎被張警官話語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堅定,強行點燃了一簇微弱卻不肯熄滅的火苗。
他艱難地點了點頭,喉嚨里發(fā)出一個破碎的:“……嗯?!壁w德貴也抹了一把臉,
挺了挺佝僂的背脊,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歷經(jīng)滄桑的沉靜:“張警官,我們…等。
”---磚廠辦公室的門被小心地推開一條縫,孫強的腦袋探了進來,
臉上帶著熬夜的疲憊和一絲緊張。他迅速閃身進來,反手輕輕帶上門,
隔絕了外面機器的轟鳴聲。“爸,建平哥,” 孫強的聲音壓得很低,
眼神在岳父和表哥之間飛快掃過,“我剛從派出所那邊過來?!壁w建平猛地從椅子上彈起,
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孫強:“怎么樣?他們怎么說?是不是查清楚了?那個記錄是假的,
對不對?” 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聲音急切得發(fā)顫。孫強看著他,眼神復雜,
無奈地搖了搖頭,嘴角扯出一個苦澀的弧度:“沒那么快,哥。張警官說,
省一監(jiān)那邊調(diào)閱了原始檔案,還找到了當年管馬三槐那個監(jiān)區(qū)的幾個老管教。
口供…基本一致。都說馬三槐是按時入監(jiān)的,服刑期間表現(xiàn)‘老實’,沒離開過監(jiān)獄,
直到刑滿釋放。那個時間點…他確實應該在牢里?!薄稗Z”的一聲,
趙建平只覺得腦子里有什么東西炸開了。最后一絲僥幸也被碾得粉碎。他踉蹌著后退一步,
重重跌坐回硬木椅子里,臉色灰敗得像蒙了一層塵土,眼神空洞地望著天花板,
仿佛全身的力氣都被瞬間抽干。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絕望的聲響。
趙德貴坐在旁邊,布滿老年斑的手緊緊抓著椅子的扶手,指節(jié)泛白,手背上青筋虬結(jié)。
他沒有像兒子那樣劇烈反應,只是那本就佝僂的背脊似乎又向下塌陷了幾分,
渾濁的眼睛里最后一點微弱的光,也徹底熄滅了,只剩下無邊無際的死寂和麻木。
二十年的尋找,二十年的期盼,最終等來的,依舊是冰冷的、無法撼動的“不在場證明”。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無聲無息地淹沒了這小小的辦公室。
孫強看著岳父和表哥瞬間被擊垮的樣子,心里揪成一團。他舔了舔發(fā)干的嘴唇,猶豫了一下,
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豁出去的決心:“不過…張警官也說,
監(jiān)獄管理有漏洞的可能不是完全沒有。而且,馬三槐放出來之后,就一直在咱們這磚廠干活,
快二十年了。他…他平時就住廠里最東頭,靠廢窯洞那邊自己搭的小屋里。
”趙建平空洞的眼神動了一下,緩緩聚焦在孫強臉上。孫強深吸一口氣,
繼續(xù)道:“我爹…我爹一直覺得這人手腳不干凈,眼神也邪性,但念在他干活還算賣力,
也一直沒出什么大紕漏,就留著他了。現(xiàn)在出了這事…我爹也嚇得不輕,話都說不利索了。
” 他頓了頓,眼神變得銳利起來,“建平哥,我知道你心里憋著火。
那枚扣子…警察找不到頭緒,也許…東西還在他住的地方?或者這磚廠里,能藏著點別的?
”趙建平灰敗的臉上驟然閃過一絲病態(tài)的潮紅,黯淡的眼底瞬間燃起瘋狂的火苗!
像是溺水的人看到了最后一根稻草,哪怕那稻草通往的是更深的漩渦。
“對…扣子…別的…他一定藏了什么!” 他猛地站起身,
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聲響,“帶我去!去他住的地方!現(xiàn)在就去!
” 復仇的火焰瞬間壓倒了理智的警告。“建平!你瘋了!” 趙德貴厲聲喝道,
掙扎著想站起來阻止,“張警官怎么說的?不能私下接觸!你這是犯法!
你想把自己也搭進去嗎?”“爸!” 趙建平猛地轉(zhuǎn)身,雙眼赤紅,淚水在眼眶里瘋狂打轉(zhuǎn),
聲音嘶啞得如同泣血,“二十年了!二十年!
我媽就在那躺著…血都流干了…唯一的兇手就在眼前!就在這個破磚廠里!你讓我怎么等?
我等不了了!我一天、一刻、一秒都等不了了!就算搭進去,我也認了!
” 那壓抑了二十年的悲憤、絕望和不甘,如同火山般猛烈爆發(fā)出來,震得辦公室嗡嗡作響。
趙德貴被兒子這歇斯底里的模樣震住了,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嘴唇劇烈地哆嗦著,
卻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他何嘗不想?何嘗不恨?只是那深不見底的恐懼和無力感,
像枷鎖一樣牢牢捆住了他。孫強看著狀若瘋魔的表哥和痛苦絕望的岳父,一咬牙,
猛地一拍桌子:“哥!我跟你去!天黑之后!我知道一條小路,繞開廠區(qū)監(jiān)控,
從后面廢料場那邊過去!媽的,這老東西要是真干了那傷天害理的事,老天爺都饒不了他!
咱就去找找!不碰他,就找東西!找到東西就交給警察!”趙建平死死盯著孫強,
用力點了點頭,眼底是孤注一擲的瘋狂火焰。趙德貴看著兩個年輕人,
渾濁的老淚無聲地滾落。他張了張嘴,最終,只是頹然地坐了回去,
發(fā)出一聲沉重得如同嘆息的嗚咽。那聲音里,充滿了無力阻止的痛楚,
和一種仿佛預見到不祥的深深恐懼。---夜色像濃稠的墨汁,徹底潑灑下來,
吞噬了黃土高原最后一絲天光。磚廠巨大的輪廓在黑暗中只剩下模糊而壓抑的剪影,
如同匍匐的怪獸。白日里震耳欲聾的機器轟鳴早已停歇,
只有不知名的夜蟲在角落里發(fā)出單調(diào)的鳴叫,反而襯得四周更加死寂,
靜得能聽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趙建平和孫強像兩道緊貼地面的影子,
在巨大的磚垛和廢棄的機器殘骸間快速穿行。孫強在前面帶路,
他對這片從小摸爬滾打的地方熟悉得如同自家后院,
總能精準地避開偶爾亮著昏黃燈光的值班室窗戶,
以及那些隱藏在暗處的監(jiān)控探頭模糊的紅點。
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混合了泥土、煤灰和未散盡窯火的味道,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顆粒感。
趙建平緊緊跟在孫強身后,每一步都踩在松軟的浮土上,發(fā)出細微的沙沙聲,
在他聽來卻如同擂鼓。汗水早已浸透了貼身的T恤,冰冷地黏在背上。
腎上腺素的瘋狂分泌讓他的感官變得異常敏銳,遠處一聲夜鳥的啼叫,
風吹過破舊鐵皮的嗚咽,都能讓他渾身肌肉瞬間繃緊。
他死死攥著口袋里那個沉甸甸的老式強光手電筒,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
仿佛那是唯一能給他安全感的武器。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在瘋狂旋轉(zhuǎn):找到它!
找到任何能釘死那個畜生的東西!“到了,哥,就在前面?!?孫強猛地停下腳步,
蹲在一堆半人高的廢棄耐火磚后面,聲音壓得極低,幾乎只剩氣音。
趙建平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前方幾十米開外,
緊挨著一座早已停用、黑黢黢如同怪獸巨口般的廢棄窯洞,果然有一間低矮的土坯房。
墻壁歪斜,屋頂覆蓋著破爛的石棉瓦和油氈,窗戶是用幾塊木板胡亂釘死的,
透不出一絲光亮。房子孤零零地矗立在黑暗里,像一座陰森的墳墓。一條銹跡斑斑的鐵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