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很熱,即使一路都在梧桐樹的蔭涼下還是感覺要被烤焦,呼吸粘滯,汗流浹背。在痛苦的間隙,她偶爾會想,自己到底是在干什么呢?這個對朋友們?nèi)鲋e然后在38攝氏度高溫下狂奔的人,到底是誰呀?
噠噠的腳步跑上二樓,但已經(jīng)沒有人在了。因為奔跑而加速的心跳聲此刻格外強烈。也好,她雙肩耷拉下來。不然,難道真的橫沖直撞地對他說:“你有空可以來找我玩。我家是開咖啡店的,就在星垂街上的舒曼咖啡館,你到附近一問大家都知道的?!蹦撬闶裁茨??她抓了抓自己的腦袋,覺得下午的一切都像是夢、自己也完全變了個人。太可怕了,或許以后都見不到這個陸銘,才是最好的。雖然這么想,離開時還是留戀地回望了一眼。
幸好,晚上和朋友們的聚會沒有受到影響。在崔麗麗家的小餐館里,章曉煙到的時候她那杯酸梅湯里的冰已經(jīng)化的差不多了,杯壁上掛滿了水珠。
“曉煙,你真的要去圣華了?”
“嗯,不是早就和你們說過嗎?”
“就是說三天后,你就要成為圣華的學(xué)生啦,穿上傳說中特別漂亮的制服?”
她低頭笑了笑,和她們碰杯。
“本來說好大家上了高中繼續(xù)做好朋友的。你突然要去圣華了,拋下我們?!逼仓斓氖墙饓簟?/p>
夾菜的筷子停在半空中,其實,這對章曉煙自己來說也是一個意外。
崔麗麗碰了碰金夢的手肘。“你以為曉煙和我們一樣嗎?人家是在芭蕾舞比賽上直接被圣華的老師挑中的,去那邊不僅有獎學(xué)金,還能有更專業(yè)的老師。甚至是和英國皇家芭蕾舞學(xué)院有合作項目的,搞不好能直接過去上學(xué)呢?!?/p>
“我知道,可是……就是心里難受?!苯饓舭欀碱^,像喝燒酒那樣把酸梅湯一飲而盡。再看過來時,已換了表情,笑容掩蓋了落寞:“曉煙,加油,你一定成為芭蕾舞大明星。到時候,我們?nèi)タ茨阊莩觥!?/p>
她們認識的時候不過八九歲,在晨星舞蹈學(xué)校的報名處,都是父母牽著手過來的。第一年的匯報演出里,就是她們?nèi)齻€穿著裙子演“白天鵝”。開肩拉筋的痛苦也都是一起熬過來的,甚至芭蕾明星阿莉娜?約卡魯還是崔麗麗帶她認識的呢。
但上初中以后,她們來訓(xùn)練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終于某一天告訴她說不再跳芭蕾舞了?!皼]有天賦,家里不支持”大概就是這樣的理由,當時反而是她有種被拋下的失落感。好在,她們依然是朋友。
快到九點時,金夢已經(jīng)趴在桌子上睡著了,嘴里迷迷糊糊念叨著,“一定要實現(xiàn)我們的夢想啊,跳芭蕾舞……”。章曉煙摸了摸她的頭發(fā),起身準備離開,崔麗麗說送送她。
此時風(fēng)終于不再灼熱,月亮明晃晃地掛在頭頂。
“金夢說的你別介意啊?!?/p>
章曉煙回頭看她搖搖頭,安靜等待著。她明白麗麗心里有話要對她說。
“其實,對于你去圣華這件事,我當然也羨慕,不過更多的是擔心。你知道的,那里的學(xué)生和我們不一樣……”
圣華是一所國際學(xué)校,在X城人心里更像一所“貴族”學(xué)校,集中了富豪們的子女。其實,要不是有獎學(xué)金基本可以抵消一部分學(xué)費,她真的上不起。“你怕我受欺負?”張曉煙笑著去拉她的手。
“別笑,我是認真的。以前在學(xué)校,你是?;?,人人都羨慕你成績好,長得漂亮芭蕾舞還跳得那么棒??墒?,去了圣華就不一樣了,我聽說她們很勢利眼,如果不是什么企業(yè)家或者高官的孩子,都會受欺負?!?/p>
“我就只是去讀書,練習(xí)跳舞,不多摻和他們的事,應(yīng)該還好吧?!?/p>
“希望吧,就是給你提個醒?!?/p>
一只野貓?zhí)蠅?,“喵”了一聲又不見了。她們坐在無人的公交站臺,晃蕩著懸空的雙腿。章曉煙想再問問芭蕾舞的事,明明麗麗是很有天賦的,猶豫著沒有開口。
“這個,給你——”
金光閃閃的一枚胸針落在手里: “這個是,阿莉娜?約卡魯頭像的紀念胸針?”一瞬間的驚喜過后是酸澀,“你真的不要了?這個是限量款,當時不是熬夜排隊才買到的嗎?還攢了好久的錢?!迸抨牭臅r候,她還有金夢都在,這幸運的最后一枚胸針最后猜拳決定給了麗麗。
“我留著也沒有用了。倒是你,下次重要比賽,可以戴著它。說不定還可以戴著親眼見到阿莉娜?約卡魯本人呢。”
“你留著吧,當做紀念也好?!?/p>
“做紀念的話,看到會疼的?!彼劾镉幸凰驳臐q潮,于是背過身去,“媽媽說得對,一開始我就不應(yīng)該學(xué)芭蕾舞。反正得回來幫她洗碗掃地,照顧店面和弟弟,何必白白浪費那幾年呢?!?/p>
章曉煙抱住了她,不遠處崔家餐廳的門燈還亮著,崔媽媽今天的臉色都不太好,那里大概還有許多殘羹剩飯和啤酒瓶等著麗麗回去收拾吧。她還要說些什么,偏偏公交車閃著光駛過來了。
“快上車吧?!蹦敲冻恋榈榈男蒯槺蝗M了她的口袋。透過車窗玻璃,崔麗麗正一邊后退一邊向她招手,那是說“再見”的口型。
張曉煙用最大的力度向她揮手,臉上綻放著最燦爛的笑容。等那藍色條紋的身影完全看不見了,才坐下來。心里一陣空虛,好害怕今天的聚會其實是一場散伙飯——她們再也不會見面了。
手摸著胸針上凹凸的紋路,暗夜的車窗反射出一張骨肉均勻的臉。芭蕾舞,夢想,好像都不是自己一個人的事了,因為灌滿了崔麗麗和金夢的不甘,所以胸針沉重又燦爛?!拔乙欢〞叩降?,一定要去英國皇家芭蕾舞學(xué)校跳舞”,她對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