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昨天的尷尬場面,章曉煙一整天都在躲著陸銘。但畢竟在一個班級,不管眼神飄向哪里,余光里他白襯衫的身影好像都在。既然他說了不認識,那就當(dāng)不認識好了,她不會再去找他了。幸好,坐在旁邊的女生很友好,拉著她說些有的沒的,讓章曉煙的尷尬能稍微隱藏幾分。
她叫陳之欣,也是校芭蕾舞團的?!罢聲詿??林老師可是跟我們說了,你跳得特別好。今天下午看來有機會好好見識一下了?!?/p>
“哪有,林老師把我說的太好了。我和大家一樣,只是學(xué)生而已,還在學(xué)習(xí)?!?/p>
“林老師可能是過獎。桃李杯年紀最小的金獎選手總不會是假的吧。我當(dāng)時也參賽了,排在你后面第三位出場的。”
“是嗎?這么說,我有點印象了。你的舞裙是不是藍色的?”
“對呀對呀,你真的記得?不過,我就是喜歡,瞎跳而已,跟你比不了?!?陳執(zhí)欣一頭齊肩的短發(fā),高興地拉著她又蹦又跳?!拔覀冞@呀,能跟你比一比的,大概就是沈月君了。你應(yīng)該見過她了吧,雖然整天眼睛高到頭頂上一副看不起別人的樣子,但該說不說,她芭蕾舞跳得不錯,也是真刻苦?!?/p>
章曉煙正想約她下午一起去舞蹈教室,卻被碰了碰胳膊,她努著嘴輕聲說:“我怎么感覺有人老往你這邊看呢。”順著手指的方向,瞧見的是陸銘一閃而過的黑眼睛,接著那張臉就被一本書擋住了。是英文課本,倒著的。章曉煙沒忍住捂嘴笑了笑。
“嗯?有情況?你們之前認識?”
“沒有,不認識。你大概看錯了吧,他只是隨便看看,沒盯著這邊?!?/p>
“那就好。可別怪我沒提醒你,他不是能隨意招惹的普通人。而且……他身邊飛的花蝴蝶已經(jīng)很多很多了?!表樦凵穹较?,果然看見沈月君又來了,還端了一盒糕點。那溫柔如水的表情,和當(dāng)時踩章曉煙鞋子的判若兩人。似乎又感覺到腳趾的疼痛,她下意識地收回了腿,“別管他們了?!?/p>
“嗯,在圣華如果你想安穩(wěn)度過接下來的日子,就別靠她們太近。特別是沈月君,因為在她身邊,不是狗腿子就是被欺負的。你小心一點?!?/p>
她點點頭,越過沈月君的格子短裙、纖長的腿,只能看到陸銘露出的一截白襯衫袖子?!拔抑懒??!?/p>
所有說不清道不明的煩惱,在走進圣華中學(xué)部芭蕾舞教學(xué)樓的那一瞬間全部消失了。高聳的弧形穹頂,透光的七彩玻璃窗,沉重的實木門,天鵝振翅的雕像,巨型座鐘滴滴答答的報時聲……章曉煙感覺自己已經(jīng)走進了一部以歐洲古堡為背景的芭蕾舞劇,全身都躍躍欲試地想要跳動。
第一次舞蹈集合和訓(xùn)練課很順利,沈月君也鬧什么幺蛾子。彩繪窗戶投射下來的陽光金燦燦的。練習(xí)完之后章曉煙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被洗滌了,清澈無比。
解散之前,林老師拍拍手掌,吸引大家的注意:“今年冬天的校藝術(shù)節(jié),咱們舞蹈團照例會出一場完整的演出,包括獨舞和雙人舞、群舞。甄選就從這一刻開始了,大家做好準(zhǔn)備,老師會隨時考察你們。當(dāng)然有任何想法的,也歡迎隨時主動提出來。演出劇目暫定《關(guān)不住的女兒》?!?/p>
自從結(jié)束桃李杯舞蹈大賽之后稍稍放松的神經(jīng),又緊繃起來了。但并不是焦慮,而是興奮,好像有什么堅硬的東西注入了體內(nèi),章曉煙整個人都更挺拔了。
“怎么樣,在圣華適應(yīng)的還可以嗎?”那時其他人都離開了,林老師在落地窗邊,靠著把桿問。
“嗯,還行。確實有許多和之前不一樣的地方。不過我很喜歡這。”抬頭環(huán)顧這開闊豪華的練舞房,看見對面鏡子里自己穿著黑色連體服笑得很靦腆。
“那就好。”林老師拍了拍她的肩膀,“今天你也看到了,團里其他同學(xué)看了你的舞姿都很羨慕。不過你之前主要進行短片段練習(xí)的比較多,在圣華我們要求是整個劇目的完整表演。如果是女主角的話,體力和技術(shù)要求可不低哦?!?/p>
“女主角?”章曉煙以往的意識里,只有芭蕾舞舞者?!芭鹘恰边@個詞從耳邊劃過,好像在她心里點燃了什么。
“我特意把你招進來,可不是為了讓你在角落里跳舞的。難道你不想做女主角?”林老師彎腰拾起地上的水一飲而盡,瞇著笑眼看她。不過還不等她做出反應(yīng),老師就把雙手搭在她肩上,鄭重地說:“不過,老師可不會徇私。好好爭取吧,你人生的第一個女主角。以后一定還會有更多的,在更大的舞臺上。”
在老師期待的目光背后,章曉煙仿佛看到煙霧彌漫的深紅色帷幔緩緩拉開,背景布上的原野寂靜遼闊,穿著白色紗裙的演員們一字排開,燈光把它們的裙擺投成一個個黑色的圓映在地上,管弦樂從舞池傳來……原來這才是真正走上芭蕾舞臺的開始!
她有點飄飄然,腦子里不斷閃過《關(guān)不住的女兒》的劇情,加上是第一次來還不太熟悉場地,在去換衣間的中途居然迷路了一次。換衣服時,忍不住哼出《夢幻曲》的旋律,一遍又一遍。想著如果真的能演女主角,一定要讓爸爸媽媽來現(xiàn)場看。
準(zhǔn)備離開時似乎又是最后一個了。出來就面對那段空蕩蕩的走廊,一面是透明玻璃窗外的綠蔭地和樹木,另一面是棕紅色的磚墻和鮮花的壁畫。她本來輕松地漫游著,直到在拐角處又看見了陸銘!沒錯,真的是他!下意識低下頭,想當(dāng)做沒看見就這么走過去。
陸銘卻轉(zhuǎn)身追了上來,一手插兜,另一只手伸到她眼前來回晃動。
“你干什么?”抬頭正對上他的眼睛。
“哦,原來你看得見啊,還以為是位瞎眼姑娘呢?!彼查g收回了手,一臉無辜。
“我當(dāng)然看得見?!?/p>
“那我這么大個人站這,你沒一點反應(yīng)?”
“我,我要怎么反應(yīng)?。糠凑际遣徽J識的人?!?/p>
“怎么,因為昨天我說不認識你,生氣了?”
“你,你果然是耍我的!”看見陸銘眼里那一抹笑意,她徹底明白了,昨天都是他故意的。
“我不是耍你,是以其人之道還其人之身。”
“怎么說?”
“算了,現(xiàn)在既然扯平了,過去的事就不用提了?!?/p>
“可是我——”就算剛才陸銘笑得很耀眼,但她還什么都不明白呢,怎么就叫扯平了、不用提了。
“陸銘,你是來等我的吧。抱歉啊,有點晚了?!鄙砗笸蝗豁懫鹕蛟戮穆曇?,她已換好了飄逸的長禮服、腳踩高跟鞋嗒嗒作響,撞開章曉煙的肩膀,徑直走過去摟上了陸銘的胳膊。“我們快點走吧,別讓爺爺還有長輩們等急了。”
陸銘樂得被她架走,也不準(zhǔn)備繼續(xù)解釋,只朝章曉煙揚了揚下巴。兩人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章曉煙站在那里,生平第一次覺得自己像個小丑。低頭才發(fā)現(xiàn),不知什么時候又變成外八腳了。越想越氣不過,拔腿就跑要追上他們:至少是陸銘,必須得給自己一個解釋,“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到底是什么意思。
等她趕到的時候,沒看到人,只有一輛黑色的高檔轎車。她喘著粗氣,猶豫著要不要繼續(xù)追,終于還是沒有走下樓梯。那輛車是特別高傲的黑色,閃著亮光但冰冷的黑色,車的存在讓她想起了媽媽的、崔麗麗的包括上午陳之欣的忠告。算了吧。在她嘆息的同時一片梧桐葉落進中央噴泉的水池中,黑色的車窗緩緩關(guān)上,終于開走了。
背著書包走回去的時候,章曉煙百無聊賴地踢著腳下的石子。在練舞房時明明幸福地像在云端,此刻,心里卻塞滿了石頭。她一遍遍勸慰自己,不該在意的,本來就是沒見幾面的人,他或許習(xí)慣了這么耍別人取樂。但望著天邊的云霞,還是不得不承認,她討厭陸銘,討厭死了!
黑色的車內(nèi),沈月君正坐在爺爺旁邊滔滔不絕:“陸銘也真是的,既然要一起參加晚宴,就一起上車好了呀,偏偏還不樂意。看來是爺爺在,他害羞了,明明剛才還在那特地等我呢?!币贿呎f一邊摸索著大腿上光滑的絲質(zhì)布料,低頭笑著?!皩α耍瑺敔?,好難得啊,您居然親自來接我了。以前說了好多回,您都沒來。”
“嗯,爺爺不是忙嗎?你可不要怪爺爺啊?!边@是一位年過七旬,頭發(fā)花白的老人,眼神倒是依然清亮。他伸出干瘦的手,安慰似地握住沈月君。眉宇間的不安卻難以掩藏,一次又一次地回頭看,好像有什么別的東西掛住了他的心。
“我知道爺爺忙,沒關(guān)系的。今天來了,我已經(jīng)很高興了?!迸⑹稚弦痪o,挺直了背,下定決心一般抬頭:“爺爺,今年校藝術(shù)節(jié)我們團要演芭蕾舞劇,您能過來看嗎?我會爭取當(dāng)上女主角的,一定可以!”
“好呀,有志氣。看來爺爺?shù)迷俳o你送些禮物了,月君有什么想要的?”
“我不要禮物,就是……”沈月君低下了頭,臉上泛起潮紅,“就是上次您和陸爺爺說起的婚約那件事,有什么下文嗎?”
沈鶴年被問得一怔,反應(yīng)半天才想起來,隨即笑出了聲:“我孫女真是長大了啊,心思都開始放在男孩子身上了。以前每回不都是吵著要芭蕾舞裙或者皮包首飾的嗎?不過,這都什么年代了。你既然和陸銘那小子現(xiàn)在同班,多培養(yǎng)培養(yǎng)感情就好了,老一套現(xiàn)在不時興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