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朔縮在最后一排角落,洗得發(fā)白的校服襯得他更加瘦削單薄。略長的劉海幾乎遮住眼睛,
廉價的黑框眼鏡后面,眼神總是習慣性地低垂著,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怯懦。
他剛從那令人仰望的火箭班跌落,分班考試的分數(shù)像塊燒紅的烙鐵,燙得他抬不起頭。
新班級里沒有一張熟悉的臉,他緊抿著唇,手指用力摳著桌面的舊劃痕,
恨不得把自己縮成一??床灰姷幕覊m。班主任洪亮的聲音炸響:“黎朔,你來當班長。
”“哈?”前排一個男生夸張地張大嘴。 “誰?黎朔?就那個從火箭班掉下來的?
”旁邊立刻有人接腔,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讓全班聽見。 黎朔的頭猛地一低,
恨不得原地消失。指甲更深地陷進桌面的木紋里。 “老師,他行嗎?
看著……”一個女生小聲嘀咕,后半截話被同伴用手肘捅了回去。 “哇哦,刺激!
”后排傳來一聲口哨,帶著毫不掩飾的看戲心態(tài)。
“啪啪啪……”稀稀拉拉的掌聲試探性地響起,很快連成一片,“歡迎班長!
”“新官上任啊黎同學!”所有的目光,像聚光燈一樣“唰”地打在黎朔身上。
巨大的羞恥感瞬間淹沒了他。他猛地抬起頭,蒼白的臉瞬間漲得通紅,直紅到耳根。完了,
都在看我,都在議論我… 他慌亂地推了下滑下鼻梁的眼鏡,嘴唇無聲地動了一下,
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能僵硬地承受著那些好奇、審視、甚至帶著點嘲弄的目光。就在這時,
他的視線像溺水者抓住浮木,猛地定格在教室中間偏左的位置。一個女生正側(cè)身望著他。
她沒有像其他人一樣交頭接耳或帶著探究的表情,而是對著他,綻開了一個純粹溫暖的笑容。
那雙眼睛——清澈的小鹿眼彎成了可愛的月牙兒,眼角微微下垂,天然的親和力。
蓬松的馬尾輕晃,幾縷碎發(fā)貼在光潔的額角。皮膚白皙,
笑起來時嘴角陷下去兩個甜甜的小梨渦。那笑容干凈得像初春融化的雪水,
帶著毫無保留的善意和一絲好奇。在這個只有分數(shù)和排名的灰色世界里,
沒有“?;ā钡母拍?。但黎朔只覺得腦子里“嗡”的一聲,那片壓得他喘不過氣的灰暗天空,
好像被什么東西猛地撕開了一道口子。她……真好看。
一股陌生的熱流從心臟直沖四肢百骸,指尖微微發(fā)麻。心臟,好像停跳了一拍?
緊接著是更猛烈的撞擊聲在胸腔里擂鼓。他后來才知道她叫王瑤,是英語課代表。但此刻,
那個在喧嘩人群中對他微笑的女孩,像一顆帶著暖意的流星,
猝不及防地撞進了他死寂的世界,留下了一道灼熱的光痕。之后的日子,黎朔像上了發(fā)條。
他比以前更拼命地啃書本、刷習題,課間也幾乎不離開座位。瘦削的背脊挺得筆直,
舊眼鏡后的眼神專注得近乎執(zhí)拗。只有偶爾,在放下筆揉揉酸脹的太陽穴時,
他的目光會不受控制地飄向教室前排那個扎著蓬松馬尾的身影——王瑤。
直到那天下午自習課。教室很安靜,只有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
黎朔正埋頭和一道物理題較勁,眉頭緊鎖?!鞍嚅L?
” 一個清亮又帶著點熟悉笑意的聲音在他桌邊響起。黎朔握著筆的手指一僵,猛地抬起頭。
王瑤就站在他桌旁,懷里抱著厚厚一摞英語作業(yè)本。她微微歪著頭,
那雙標志性的小鹿眼彎成了月牙兒,嘴角噙著那抹讓他心跳失序的、帶著梨渦的笑意。
“你能幫我搬一下英語作業(yè)嗎?太重了,去辦公室有點遠?!彼f著,
還輕輕掂了掂那摞本子,眉頭可愛地蹙了一下。黎朔只覺得腦子里“嗡”的一聲,
剛才還糾纏著他的物理公式瞬間飛到了九霄云外。撲通…撲通… 心臟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速度快得讓他有點眩暈。他甚至能感覺到自己的耳朵在發(fā)燙。
一些模糊的、他平時根本不敢放任自己去想的念頭,像被驚擾的魚群,在心底猛地竄了出來。
他呆呆地望著她,鏡片后的眼睛有些失焦,忘了回應。時間仿佛凝固了幾秒?!鞍嚅L?
”王瑤又輕輕喚了一聲,帶著點疑惑的笑意,伸出手指在他眼前調(diào)皮地晃了晃,“黎朔?
你還好嗎?靈魂出竅啦?” 她的聲音里帶著一絲善意的揶揄?!鞍??哦!
”黎朔像被針扎了一樣猛地回神,手一抖,筆“啪嗒”一聲掉在攤開的練習冊上,
還差點帶翻了旁邊的水杯。他手忙腳亂地去扶杯子,指尖都透著慌亂,“好…好?。?/p>
沒…沒問題!”他幾乎是彈射起步般“蹭”地站起來,動作猛得帶倒了身后的椅子,
“哐當”一聲巨響在安靜的教室里格外刺耳。幾道好奇的目光立刻掃射過來。
黎朔的臉“騰”地紅得像煮熟的蝦子,手忙腳亂地去撈那把無辜的椅子,
聲音磕磕巴巴:“對…對不起!我…我笨手笨腳的…現(xiàn)…現(xiàn)在就去搬?
” 他根本不敢看王瑤的眼睛,只覺得頭頂都要冒煙了。王瑤看著他這副窘迫到冒泡的樣子,
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肩膀輕輕聳動著,嘴角的梨渦甜得醉人:“哎喲我的大班長,
別急嘛,椅子又沒長腿跑掉,慢慢來。
” 她一邊笑一邊利落地將那摞沉甸甸的作業(yè)本分成兩疊,“喏,給你一半,分擔一下重量。
” 在把本子遞過去時,她的指尖不經(jīng)意地、極其短暫地擦過了黎朔的手背。
那一點微涼的、柔軟的觸感,像一道微弱的電流瞬間竄遍全身。
黎朔的手指條件反射般地微微一顫,差點沒抱住本子。他像被踩了尾巴的貓,立刻抱緊作業(yè),
低著頭悶聲不吭就往教室門口沖,腳步快得帶起一陣風,背影寫滿了“落荒而逃”。
“哎——班長!黎朔!” 王瑤抱著另一半作業(yè),趕緊小跑著追上去,
清脆的笑聲像一串銀鈴,在他身后叮叮當當?shù)仨懼?,“你等等我呀!走那么快干嘛?/p>
又沒人追你!”從那天起,黎朔就發(fā)現(xiàn),王瑤在他身邊“路過”或者“需要幫忙”的次數(shù),
呈指數(shù)級增長。王瑤拿著翻開的練習冊,“唰啦”一聲拉開黎朔前座的椅子,
動作自然得像回自己家?!鞍嚅L大人,江湖救急!”她把冊子往他桌上一拍,
手指精準地點在一道復雜的幾何題上,“這道題,我卡了十分鐘了,
你看這里輔助線怎么添才合理呀?” 她說著,身體很自然地向前傾,
一縷發(fā)絲垂落到黎朔的練習冊邊緣,帶著淡淡的青蘋果味洗發(fā)水香氣飄進他的鼻尖。
黎朔的心跳又快了兩拍,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才拿起筆,
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題目上:“嗯…這里,
連接AC和BD試試看…”黎朔正埋頭預習下一章內(nèi)容,王瑤突然像一陣風似的刮到他桌邊,
手指“咚咚咚”地敲了敲他的桌面?!袄杷?!快看快看!”她興奮地指著窗外,
眼睛亮得驚人,“那只鳥!站在電線桿上那只!你看見沒?羽毛是不是有點發(fā)藍發(fā)綠?
像不像染了色?好神奇啊!” 她一邊說,一邊手臂無意識地靠在了黎朔的胳膊上,
隔著薄薄的校服傳來溫熱的觸感。黎朔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那分明是只再普通不過的麻雀,
只是在陽光下羽毛有點反光。但他看著王瑤興奮的側(cè)臉,嘴角忍不住也向上彎了彎,
低聲應和:“嗯…是有點特別?!蓖醅幈е鴦偸丈蟻淼囊豁秤⒄Z作業(yè)本,
像只忙碌的小蜜蜂穿梭在過道。經(jīng)過黎朔座位時,
她極其自然地用手肘輕輕撞了一下他的肩膀?!拔?,黎大班長,”她側(cè)過頭,壓低聲音,
帶著點狡黠的笑意,“友情提醒哦,明天早讀是英語單詞默寫,Unit 3的重點詞!
別忘了在早讀前幫大家寫在黑板上提個醒兒呀!” 話音未落,她已經(jīng)抱著本子繼續(xù)往前走,
只留下一個輕快的背影和空氣中一句飄散的“辛苦啦!”,
以及黎朔肩膀上那一點被觸碰后殘留的、仿佛帶著電流的微麻感。一次放學鈴響,
大家都在收拾書包。王瑤磨磨蹭蹭地走到黎朔桌旁,手指卷著自己馬尾的發(fā)梢,
眼神飄忽不定,像是下了很大決心才開口:“黎朔,那個…聽說校門口轉(zhuǎn)角新開了家奶茶店,
”她頓了頓,飛快地瞄了一眼黎朔的反應,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他們家的…嗯…珍珠好像挺好吃的…放學要不要…” 然而話沒說完,
她像是突然被自己嚇到,或者想起了什么,猛地擺擺手,臉上飛起兩朵紅云,
笑容有點慌亂地綻開:“??!算了算了!我…我突然想起來我媽今天讓我早點回家吃飯!
下次…下次再說吧!” 說完,她抓起書包就快步溜走了,留下黎朔一個人站在原地,
手里捏著剛拿出來的筆袋,愣愣地看著她消失的方向,那句“好啊”還卡在喉嚨里,
心跳卻像被那未完的邀請撥亂了節(jié)奏,久久不能平息。每一次看似尋常的對話,
每一次不經(jīng)意的觸碰,都像投入黎朔心湖的石子,漾開一圈圈隱秘而甜蜜的漣漪。
那個曾經(jīng)遙遠的身影,帶著陽光和青蘋果的香氣,正一步步,堅定地走進他沉默的世界里。
這天最后一節(jié)自習課,王瑤趁著發(fā)作業(yè)本的間隙,輕輕戳了戳黎朔的后背。黎朔脊背一僵,
慢慢轉(zhuǎn)過頭。 “班長,”王瑤壓低聲音,眼睛亮亮的,帶著點不易察覺的緊張,
“晚自習放學等我一下,找你有事。” “哦…好。”黎朔含糊地應了一聲,飛快地轉(zhuǎn)回頭,
心卻像被丟進沸水里。什么事非得放學說?難道…?不,不可能,別亂想!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他死死摁下去,但一下午,老師的講解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書本上的字像螞蟻在爬,腦子里全是王瑤那句“有事”在打轉(zhuǎn)。
她今天看我的眼神好像不太一樣…完了,不會真是…下課鈴尖銳地撕裂了夜晚的寂靜。
黎朔像被電擊般“噌”地彈起來,手忙腳亂地把書本一股腦掃進書包,拉鏈都沒拉好,
低著頭就往教室后門沖,速度之快帶倒了一張空凳子也顧不上扶。千萬不能等她!
他混在涌出的人流里,只想快點消失?!袄杷?!等等!
”一個清亮又帶著急切的女聲穿透嘈雜在他身后響起。黎朔的腳步猛地釘在原地,
后背瞬間繃緊。他僵硬地轉(zhuǎn)過身,看到王瑤正分開人群朝他小跑過來,
馬尾辮在腦后一跳一跳,臉頰因為跑動微微泛紅,眼神卻異常執(zhí)拗地鎖住他。
“不是說了等我一下嗎?跑那么快干嘛?”她微微喘著氣,停在黎朔面前,
氣息拂過他的鼻尖。“我…我忘了…”黎朔眼神躲閃,喉嚨發(fā)干,聲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王瑤看著他閃躲的樣子,沒再追問,只是輕輕嘆了口氣:“走吧,我們一起走一段。
”她的語氣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平靜。黎朔只能像被牽線的木偶,僵硬地點了點頭,
默默跟在她身邊半步之后。兩人沉默地走下樓梯,穿過空曠的操場。
只有腳步聲在夜色里回響,每一步都像踩在黎朔緊繃的神經(jīng)上。他雙手死死攥著書包帶,
掌心全是冷汗,腦子里一片空白,又好像塞滿了亂麻。校門口昏黃的路燈下,
那輛熟悉的黑色寶馬靜靜地停在那里,車燈亮著,像一只蟄伏的獸。王瑤的腳步慢了下來。
她停下,轉(zhuǎn)過身,面對著黎朔。路燈的光暈勾勒著她清晰的輪廓,
她的眼睛在昏暗光線下亮得驚人,清晰地映著黎朔蒼白慌亂的臉?!袄杷?,”她開口,
聲音不大,卻像投入死水的石子,清晰地砸在黎朔心上,“我喜歡你。
”轟——黎朔只覺得腦子里炸開一片白光。完了,還是來了! 他張了張嘴,想說什么,
喉嚨卻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扼住,只能發(fā)出“我…我…我…”的破碎音節(jié),臉漲得通紅,
眼神痛苦地在她和那輛象征著他無法逾越的鴻溝的寶馬車之間來回游移。
配不上…根本不配…看著他痛苦掙扎卻說不出話的樣子,王瑤的眼神漸漸黯淡下去,
染上了一層失望的薄霧。最終,黎朔像是耗盡了所有力氣,猛地低下頭,
從緊咬的牙關(guān)里擠出幾個字,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我…我們不合適…” 話音剛落,
他像得到了特赦令的囚徒,猛地轉(zhuǎn)身,幾乎是踉蹌著沖進了校門外更深的夜色里,
書包在他背上劇烈地晃蕩,背影倉皇得像在逃離一場災難,再也沒有回頭。王瑤站在原地,
看著他消失的方向,路燈將她孤單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那句“我們不合適”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刺耳冰冷。她嘴唇抿得發(fā)白,手指無意識地蜷緊,
最終只是默默地走向了那輛等待她的車。幾乎是逃回家的那一晚,黎朔把自己摔在床上,
心臟還在狂跳,臉頰發(fā)燙。黑暗中,王瑤那句“我喜歡你”和寶馬車刺眼的燈光反復交織,
灼燒著他的神經(jīng)。 他猛地坐起來,摸出那部屏幕碎了一角的舊手機,手指顫抖著點開飛信,
找到那個熟悉的頭像。對話框里一片空白,像他此刻混亂又愧疚的心。他深吸一口氣,
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敲得飛快,仿佛慢一點,
那些被他強行壓下去的念頭就會鉆出來:“王瑤,晚上…對不起,我太慌了。
” “你說的事…我認真想了。我們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學習,真的?!?“高考就在眼前,
分心會影響前途的,你成績那么好,別因為我耽誤了。” “感情這種事…等以后上了大學,
穩(wěn)定了再說也不遲?!?“我們現(xiàn)在都還小,想這些太早了,先把精力放在正事上吧。
” “希望你別生我的氣…早點休息?!卑聪掳l(fā)送鍵,黎朔像耗盡了力氣,
手機“啪”地掉在枕邊。他看著屏幕上那一大段冠冕堂皇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