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像是被什么東西捂住了嘴,在垃圾山的縫隙里發(fā)出沉悶、斷續(xù)的嗚咽。
空氣是凝固的、粘稠的,裹挾著腐爛的有機物、化學(xué)品的刺鼻酸臭,
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甜膩到令人作嘔的尸臭。每一次呼吸,
都像在吞咽一團裹著鐵銹的爛泥。我趴在半凝固的、泛著詭異油光的黑色泥沼里,
目光像生銹的鉤子,死死扒著前方不遠處一只半埋在污穢中的手。那手枯瘦,皮膚灰敗,
像泡脹后又風(fēng)干的皮革。手腕上,一個幽綠色的熒光數(shù)字,
清晰得如同刻在視網(wǎng)膜上:【00:02:17】十七秒。十七秒后,
這堆爛肉就將徹底歸于沉寂。我的胃袋空空如也,早已不再痙攣,
只剩下一種深入骨髓的、冰冷的饑餓感,像無數(shù)細小的冰針在扎刺著內(nèi)臟。
我甚至能聽到自己血液流動時那緩慢、粘滯的聲響。十七秒。我必須等。
等那該死的數(shù)字歸零,等那最后一絲維系著腐敗軀殼的微弱生機徹底消散。
在貧民窟“鐵銹帶”,這是最基礎(chǔ)的生存法則——活人,哪怕只剩一口氣,也沾不得。
他們是“獵命者”的財產(chǎn),是富人區(qū)“天堂港”實驗室里標好價格的“新鮮素材”。
只有徹底冰冷的尸體,才屬于我們這些在泥濘里刨食的“短命鬼”。我手腕內(nèi)側(cè),
那熟悉的、冰冷的幽綠光芒,固執(zhí)地灼燒著我的視線:【03:00:14】。
三天零十四分鐘。這就是我——陳默,一個鐵銹帶老鼠,被宣判的全部剩余價值。這個數(shù)字,
如同烙印,自出生那一刻起就懸浮在那里,是懸在每個人頭頂?shù)倪_摩克利斯之劍,
也是劃分天堂與地獄的唯一標準。超過五十年,你是天堂港的上等公民;低于五年,
你是鐵銹帶的渣滓,被蔑稱為“短命鬼”;像我這樣低于三天的?連渣滓都不如,
是行走的垃圾,是獵命者都懶得彎腰撿拾的廢料。時間在惡臭中艱難爬行。
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終于,那枯手上的【00:00:00】閃爍了一下,
像耗盡能量的螢火蟲,徹底熄滅,融入周圍污濁的黑暗。就是現(xiàn)在!我像一只受驚的蟑螂,
猛地從泥沼里彈起,爆發(fā)出這具饑餓軀體所能壓榨的最后一點力氣,連滾帶爬地撲了過去。
目標明確——那手腕上已經(jīng)黯淡無光的、薄如蟬翼的個人終端。這是身份,
是進入某些勉強還能運轉(zhuǎn)的自動販賣機換取劣質(zhì)合成糊糊的憑證,
更是……死人身上唯一還算“干凈”的東西。我粗糙、沾滿污垢的手指,
帶著一種近乎痙攣的急切,摳向那冰冷手腕上微微凸起的終端邊緣。指甲縫里塞滿了黑泥,
每一次用力都帶來鉆心的刺痛。汗水混合著油膩的污垢,從額角滑落,刺得眼睛生疼。
“媽的…給我…下來?。 蔽液韲道锇l(fā)出嘶啞的低吼,像破風(fēng)箱在抽動。
恐懼和一種莫名的、被什么東西窺視的寒意,像冰冷的藤蔓纏繞住心臟,越收越緊。
四周垃圾山的陰影,在昏暗的、被污染云層過濾的慘淡天光下,仿佛活了過來,扭曲蠕動,
隨時會伸出腐爛的觸手?!斑菄}!”一聲輕微的、如同枯枝折斷的脆響。
那薄薄的終端終于被我蠻力撬了下來,連同底下粘連的一小塊灰敗的皮膚。我顧不上惡心,
一把將它攥在手心,那冰冷的金屬觸感竟帶來一絲扭曲的安全感。幾乎就在同時,
我下意識地瞥了一眼自己的手腕——那屬于我的、催命的倒計時?!?3:00:14】。
它本該平靜地流逝,像過去無數(shù)個日夜一樣。然而,就在我的目光觸及它的瞬間,
那幽綠色的數(shù)字,如同接觸不良的劣質(zhì)燈管,瘋狂地閃爍起來!不是正常的倒數(shù)跳動。
是劇烈的、毫無規(guī)律的明滅!綠色的光點瘋狂地顫抖、扭曲,
像是被無形的巨手粗暴地揉捏、撕扯!我的心臟猛地一縮,幾乎要從喉嚨里跳出來。
發(fā)生了什么?驚恐攫住了我。是剛才接觸了尸體?觸發(fā)了某種未知的污染?
還是……死神終于不耐煩了,要提前收走我這個連三天都不配擁有的殘渣?
閃爍只持續(xù)了極其短暫、卻又漫長得令人窒息的兩三秒。然后,所有的光芒驟然消失。
不是歸零的熄滅,也不是故障的黯淡。是徹底的、絕對的消失。手腕內(nèi)側(cè)那片皮膚上,
只剩下我骯臟的汗水和污垢。那跟隨了我二十多年、如同跗骨之蛆的幽綠數(shù)字,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三個刺眼、冰冷、仿佛由最純粹的虛無構(gòu)成的字符:【???
】三個巨大的、不斷閃爍的黑色問號。它們懸浮在我手腕的皮膚之上,沒有光,
卻比任何光芒都更奪目,更令人心悸。那不是數(shù)字,不是倒計時,
是深淵本身在向我投來冰冷的、充滿嘲弄的一瞥。時間仿佛凝固了。
垃圾場的惡臭、遠處的風(fēng)聲、甚至我自己粗重的喘息,都在這一刻被抽離。
世界只剩下手腕上那三個不斷跳躍、閃爍的黑色問號,它們無聲地尖叫著,
嘲笑著我過往二十多年被數(shù)字定義的生命。茫然。絕對的茫然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我。
我維持著跪趴的姿勢,手里還緊緊攥著那枚沾著尸皮的終端,眼睛死死瞪著那三個問號,
大腦一片空白。沒有數(shù)字了?沒有三天了?那……我是什么?我……還活著嗎?
或者已經(jīng)死了?還是……變成了別的什么?就在這極致的空洞和恐懼中,我的視線,
幾乎是本能地、僵硬地向上移動了一寸。然后,我看到了她。
就在那具剛剛被我掠奪過終端的尸體旁邊,更靠近垃圾山陰影的地方。她蜷縮在那里,
像一團被隨意丟棄的破布。長發(fā)凌亂地糾纏在一起,沾滿了污泥和可疑的深色污漬,
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一個蒼白、尖削的下巴。
她身上裹著一件早已看不出原色的寬大外套,同樣污穢不堪,下擺撕裂,
露出下面同樣沾滿泥污的褲腿。她一動不動。我的目光,像被磁石吸引,
死死釘在她的左手腕上。那里……空空如也。沒有幽綠的數(shù)字。沒有閃爍的倒計時。沒有【?
??】。什么都沒有。只有同樣骯臟、蒼白的皮膚,以及皮膚下微微凸起的淡青色血管。
一個……沒有倒計時的人?我如同被一道無聲的驚雷劈中,渾身僵硬,
連血液都似乎停止了流動。手腕上那三個冰冷的黑色問號,還在無聲地閃爍,
每一次明滅都像重錘敲打在我的神經(jīng)上。沒有倒計時?怎么可能?
從世界陷入這數(shù)字的詛咒開始,從第一聲啼哭開始,
那幽綠的光芒就如同胎記般烙印在每個人的手腕上!它是生命,也是倒計時,是懸頂之劍,
是劃分三六九等的鐵律!她是……什么東西?恐懼,
一種比面對獵命者、比看著自己倒計時歸零更原始、更冰冷的恐懼,像無數(shù)條毒蛇,
瞬間纏繞住我的心臟,并沿著脊椎一路向上蔓延,凍結(jié)了我的四肢百骸。
我甚至能聽到自己牙齒不受控制地輕微磕碰聲,在死寂的垃圾場里顯得格外清晰。跑!
一個聲音在我腦子里尖叫。離開這里!離開這個沒有倒計時的怪物!
離開這手腕上同樣變成未知的自己!身體的本能壓倒了麻木的思維。我猛地向后一縮,
沾滿污穢的手腳并用,只想離這詭異的源頭越遠越好。然而,就在我狼狽后退,
膝蓋壓過一片濕滑粘膩的垃圾時,視線再次掃過那女孩的臉。凌亂發(fā)絲的縫隙間,
她的嘴唇微微翕動了一下。極其微弱。像即將溺斃之人吐出的最后一個氣泡。不是怪物?
還……活著?這個念頭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了一圈微弱的漣漪。
理智告訴我應(yīng)該立刻逃離,但身體卻詭異地僵住了。手腕上那三個黑色的問號,
冰冷地閃爍著。它們抹去了我的倒計時,
也仿佛抹去了我過去二十多年賴以生存的所有規(guī)則和恐懼。
一種荒誕的、被連根拔起的虛無感攫住了我。如果連倒計時都不存在了,
如果連“短命鬼”的身份都不再成立……那我逃離,又有什么意義?逃向哪里?
就在這短暫而致命的遲疑間,遠處,垃圾山隘口的方向,傳來了聲音。不是風(fēng)聲,
不是垃圾垮塌的窸窣。是沉重、迅捷、充滿目的性的腳步聲!
靴底踩踏著金屬碎片和硬質(zhì)垃圾,發(fā)出有節(jié)奏的、令人心悸的“咔嚓、咔嚓”聲。
不止一個人!還有刻意壓低的、冷硬的交談聲碎片,
“……仔細搜……不能讓她跑了……‘永恒’……”“……找到……清除……”“獵命者”!
這個詞像燒紅的烙鐵,瞬間燙穿了我所有的迷茫和虛無感。
對鐵銹帶老鼠刻入骨髓的恐懼瞬間壓倒了一切!這些隸屬于天堂港的“清潔工”,
專門負責(zé)回收“短命鬼”,尤其是那些倒計時所剩無幾、瀕臨歸零的“廢料”,
將他們送進實驗室榨取最后的價值。手腕上那三個問號,在獵命者的掃描儀下,會是什么?
一個未知的錯誤?一個需要被“清除”的異常?我的血液瞬間沖上頭頂,
又在下一秒凍結(jié)成冰。跑!必須跑!不能被他們發(fā)現(xiàn)!不能被他們掃描!
目光再次落到那個蜷縮的女孩身上。獵命者口中的“她”……是她?那個沒有倒計時的怪物?
他們要清除的“永恒”?手腕上那三個黑色的問號猛地一跳,像無聲的警告,
又像一種詭異的……連接?電光火石之間,一個瘋狂到極點的念頭攫住了我——是她!
她的出現(xiàn),抹掉了我的倒計時!她身上有獵命者追捕的秘密!
也許……也許她就是我身上這詭異變化的鑰匙!抓住她,或許能……活?或者至少,
能明白這該死的【???】到底意味著什么?求生的本能,壓倒了對未知怪物的恐懼。
我猛地撲了過去,不再猶豫。動作粗暴而迅疾,一把扯住女孩身上那件寬大骯臟的外套,
試圖將她拖起來。她的身體出乎意料地輕,像一捆干燥的柴禾。
但當(dāng)我觸碰到她裸露在外的皮膚時,那冰冷滑膩的觸感讓我頭皮一炸,幾乎要松手。
“唔……”一聲極其微弱、仿佛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痛哼。她竟然還有意識?
或者只是瀕死的本能反應(yīng)?來不及細想!
腳步聲和掃描儀特有的、令人牙酸的微弱“滴…滴…”聲越來越近!
他們已經(jīng)進入了這片垃圾場!我咬緊牙關(guān),腎上腺素狂飆,
用盡全身力氣將女孩軟綿綿的身體猛地拽起,甩到自己背上。她的頭無力地垂落,
冰冷發(fā)絲蹭著我的脖子,激起一片雞皮疙瘩。
一股混雜著血腥、泥污和某種難以言喻的、近乎金屬銹蝕的奇異氣味鉆入鼻腔。太重了!
饑餓早已掏空了我的體力,背上這具冰冷的軀體如同沉重的鉛塊。我弓著腰,
像一頭負傷的野獸,踉蹌著撞向垃圾山背陰處一個狹窄、散發(fā)著濃烈氨水味的縫隙。
那是以前躲避獵命者時發(fā)現(xiàn)的,
一個由巨大扭曲的廢棄管道和坍塌墻體形成的、僅容一人勉強擠入的死角。
“滴…滴…”掃描儀的蜂鳴聲如同催命符,幾乎就在我身后響起!“這邊!有熱源殘留!
”一個冰冷的聲音喝道。我心臟狂跳,幾乎要從喉嚨里蹦出來。拼盡最后一絲力氣,
背著女孩猛地擠進那狹窄、濕滑的縫隙。尖銳的金屬邊緣刮破了我的胳膊和臉頰,
火辣辣地疼。我顧不上這些,用肩膀死死頂住里面一塊搖搖欲墜的銹蝕鐵板,
將自己和背上的女孩完全塞進最深處的黑暗陰影里,屏住了呼吸。刺眼的光束猛地掃了過來!
幾道高強度手電筒的光柱如同冰冷的探針,在我們剛才停留的地方反復(fù)掃射,
光束穿透垃圾的縫隙,將漂浮的塵埃和腐爛的蒸汽都照得纖毫畢現(xiàn)。
光柱邊緣甚至擦到了我藏身洞口外堆疊的破爛塑料桶?!鞍l(fā)現(xiàn)尸體一具!編號……已歸零。
終端被暴力拆卸?!币粋€獵命者報告,聲音毫無波瀾?!澳繕诵盘栂c就在附近,
仔細搜索!任何活體,格殺勿論!”另一個更冷酷的聲音命令道,帶著不容置疑的權(quán)威。
格殺勿論!我的心沉到了谷底。他們不是為了回收“廢料”,是純粹的清除命令!為了她!
背上這個沒有倒計時的女孩!她到底是什么?為什么我的倒計時會因為她變成【???】?
靴子踩踏垃圾的聲音就在咫尺之遙。掃描儀那令人頭皮發(fā)麻的“滴滴”聲在洞口外徘徊。
強光偶爾刺入縫隙深處,
照亮我眼前咫尺之處銹蝕的鐵板和女孩垂落在我肩側(cè)、毫無血色的臉。她依舊昏迷,
長長的睫毛在污垢下覆蓋著眼瞼,嘴唇干裂灰白。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汗水混合著污垢流進我的眼睛,帶來一陣刺痛。
我死死咬住下唇,不敢發(fā)出一絲聲音,連吞咽口水的動作都竭力控制到最小。
背上女孩冰冷的體溫透過薄薄的衣服傳遞過來,像一塊寒冰貼著我,讓我忍不住微微顫抖。
我甚至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的聲音,咚咚咚,震耳欲聾,
我生怕這聲音會暴露我們的位置。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有幾分鐘,也許有一個世紀。
外面靴子踩踏垃圾的聲音和掃描儀的蜂鳴終于開始移動,漸漸遠去?!啊瓫]有發(fā)現(xiàn)。
目標可能已轉(zhuǎn)移,或被深層垃圾掩埋……申請擴大搜索范圍……”聲音隨著腳步聲,
消失在垃圾山另一側(cè)。我緊繃到極限的神經(jīng)驟然一松,差點癱軟下去。
背上的女孩猛地向下一滑,我慌忙用盡最后的力氣托住她,膝蓋一軟,
兩個人重重地跌坐在冰冷、濕滑的地面上,濺起一片污濁的泥點。
劇烈的喘息撕扯著我的喉嚨,每一次吸氣都帶著垃圾場濃烈的惡臭。暫時……安全了?
我靠在冰冷的銹鐵板上,胸口劇烈起伏,貪婪地吞咽著污濁的空氣。
劫后余生的虛脫感席卷全身。手腕上,那三個黑色的【???】依舊在無聲地閃爍,
冰冷地提醒著我,危機遠未解除。我側(cè)過頭,看向滑落在我腿邊的女孩。她依舊昏迷不醒,
呼吸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該怎么辦?把她丟在這里?獵命者隨時可能折返,
或者被其他在垃圾場覓食的“短命鬼”發(fā)現(xiàn)……那等待她的,絕不會是什么好下場。而且,
我手腕上的變化,顯然與她有關(guān)。丟下她,我這詭異的【???】會怎樣?
會變回那可憐的三天?還是直接歸零?一個更現(xiàn)實的問題砸在心頭——饑餓。
深入骨髓、如同跗骨之蛆的饑餓感,在剛才的生死奔逃后,變本加厲地反撲上來。
胃部一陣陣抽搐,眼前甚至開始陣陣發(fā)黑。食物……必須找到食物。否則不用等獵命者回來,
我們倆都得餓死在這臭氣熏天的角落里。我掙扎著爬起來,小心翼翼地探出頭去。
確認外面暫時沒有動靜后,目光落在地上那具已經(jīng)徹底冰冷的尸體上。
剛才撬下來的終端還緊緊攥在我另一只手里。這玩意兒……能換點吃的?!暗戎?。
”我對著昏迷的女孩低聲說了一句,不知道她能不能聽見,更像是說給自己聽,
“我去弄點吃的?!蔽夜褚恢徽嬲睦鲜?,貼著垃圾山的陰影快速移動。
憑借著對這片區(qū)域的熟悉,我避開可能的視野開闊地,七拐八繞,來到一個相對隱蔽的角落。
那里,一臺銹跡斑斑、外殼被砸得坑坑洼洼的自動售貨機半埋在垃圾里。屏幕早已碎裂,
但下方一個投幣(或者說投終端)的卡槽,還閃爍著微弱的紅光,證明它勉強還在茍延殘喘。
我警惕地掃視四周,確認無人,才顫抖著將手中那枚沾著尸皮的終端塞進了卡槽。
“滴……”一聲輕響。屏幕上碎裂的紋路間,
艱難地跳出一行模糊不清的字符:【信用點:37】。三十七點!
足夠買兩份最廉價的合成營養(yǎng)膏了!這對于鐵銹帶的人來說,算是一筆小小的橫財了!
我心臟狂跳,不是因為喜悅,而是因為生存的希望。
手指飛快地在同樣布滿污垢和裂紋的屏幕上戳點著?!斑菄}!咔噠!”兩聲沉悶的機械響動。
兩管灰綠色、牙膏狀的玩意兒,從機器下方臟兮兮的取貨口掉了出來。我一把抓起,
冰冷的觸感透過包裝傳來。顧不上惡心,我立刻將它們?nèi)M懷里,拔出那枚已經(jīng)失效的終端,
迅速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氐讲厣淼目p隙時,女孩依舊維持著原來的姿勢,毫無聲息。
只有胸口極其微弱的起伏,證明她還活著。我撕開一管營養(yǎng)膏的封口,
一股混合著機油和過期維生素的怪味撲面而來。我強忍著嘔吐的欲望,
狠狠擠了一大坨塞進自己嘴里,幾乎沒怎么咀嚼就硬咽了下去。粘稠、冰冷的膏體滑過喉嚨,
帶來一種粗糙的摩擦感,但隨即,一股微弱的熱量開始在冰冷的胃里彌散開,
驅(qū)散了些許眩暈?;钸^來了……暫時。我看著手里剩下的大半管,又看了看昏迷的女孩。
她嘴唇干裂得更厲害了。猶豫了片刻,我挪到她身邊,小心翼翼地托起她的頭,
試圖將營養(yǎng)膏擠到她嘴邊?!拔埂瓘堊臁蔽业穆曇羲粏「蓾?。女孩毫無反應(yīng)。
灰綠色的膏體只是糊在她緊閉的唇縫上,根本無法喂進去。怎么辦?她這樣下去,
撐不了多久。我皺緊眉頭,一種莫名的煩躁涌上來。手腕上的【???】依舊冰冷地閃爍著。
難道好不容易擺脫了倒計時的詛咒,背回來的卻只是一個必死的累贅?
那我手腕的變化又算什么?一場笑話?
目光落在她蒼白的手腕上——那片沒有倒計時的、空蕩蕩的皮膚。
一個瘋狂的念頭毫無預(yù)兆地跳了出來。她的血……能抹掉倒計時……那能不能……“喂”?
這想法讓我自己都打了個寒顫。太荒謬了!
太……像那些末日傳說里才會出現(xiàn)的、關(guān)于吸血鬼或者別的什么怪物的橋段了!
但手腕上那三個冰冷的問號,本身就超出了任何常理!“媽的……試試看!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了!
”我低聲咒罵了一句,不知道是在罵這操蛋的世界,還是在罵自己這瘋狂的念頭。
我抽出別在腰間那把用來撬垃圾、磨得極其鋒利的鐵片——那是我唯一的“武器”。心一橫,
牙一咬,用鐵片鋒利的邊緣,極其小心地在女孩蒼白的手腕內(nèi)側(cè),避開主要的血管,
劃開了一道淺淺的口子。殷紅的血珠,立刻滲了出來。那顏色,紅得驚人,
帶著一種近乎灼熱的生命力,在昏暗的光線下,
與她手腕的蒼白和周圍環(huán)境的污穢形成刺目的對比。我的心臟猛地一抽。
一種難以言喻的沖動支配了我。我?guī)缀鯖]有任何猶豫,將自己的手腕——那個閃爍著【???
】的地方——猛地貼了上去!滾燙!當(dāng)我的皮膚接觸到她滲出的血液時,
一股難以形容的灼熱感瞬間傳來!仿佛那不是血,而是滾燙的熔巖!
手腕上那三個冰冷的黑色問號,在這一刻,驟然爆發(fā)出極其刺目的光芒!不再是幽綠,
而是一種近乎純白的、帶著毀滅性威勢的光!“呃啊——!”劇痛如同高壓電流,
瞬間貫穿了我的手臂,直沖大腦!我慘叫一聲,猛地向后縮回手,整個人蜷縮起來,
抱著劇痛的手腕在地上翻滾。光芒只持續(xù)了不到一秒,便倏然消失。
劇痛也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只剩下殘留的、令人心悸的麻痹感。我喘息著,
驚魂未定地抬起手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
是一個無比清晰、無比熟悉的幽綠色倒計時:【03:00:00】三天整。
我呆呆地看著那數(shù)字,大腦一片空白。剛剛經(jīng)歷的劇痛和那毀滅性的白光,如同幻覺。
只有手腕上殘留的麻痹感和那重新出現(xiàn)的、冰冷的【03:00:00】,
證明著剛才發(fā)生的一切真實不虛。她的血……真的重置了我的倒計時?把它……“喂飽”了?
重新變回了三天?我猛地扭頭看向地上的女孩。她手腕上那道淺淺的傷口,血液已經(jīng)凝固,
不再滲血。而她原本就微弱的呼吸……似乎變得更加微弱了!臉色也更加灰敗,
仿佛剛才那幾滴血,帶走了她本就所剩無幾的生命力。我剛剛……用她的命,
換了我三天的倒計時?這個認知像一盆冰水,兜頭澆下。縫隙外的光線,已經(jīng)徹底黯淡下來。
垃圾場陷入了更深的黑暗和死寂。只有遠處偶爾傳來一兩聲金屬墜落的空洞回響。寒冷,
帶著垃圾特有的濕氣和腐臭,無聲無息地滲透進來,鉆進骨頭縫里。我靠著冰冷的鐵板,
懷里抱著那個氣息奄奄的女孩,她輕得像一片隨時會消散的羽毛。
手腕上那重新亮起的【03:00:00】,幽綠的光芒刺眼得像個惡毒的嘲諷。
我剛剛做了什么?用她的血,強行“喂”回了我的三天。這行為本身,
就和那些高高在上的天堂港混蛋、和那些肆意收割“短命鬼”的獵命者有什么區(qū)別?不,
甚至更卑劣!他們至少是為了某種看得見的利益,
而我……只是為了這該死的、重新被標上價碼的三天生命!懷里的身體冰冷得沒有一絲活氣。
我下意識地收緊手臂,仿佛這樣就能留住那點微弱的溫度。一種從未有過的、沉重的污穢感,
沉甸甸地壓在心頭,比饑餓更難熬。鐵銹帶老鼠的生存法則,在這一刻顯得如此猙獰。掠奪,
茍活,僅此而已??煽粗覕〉哪槪滞笊夏堑滥痰难?,
我胃里那點冰冷的營養(yǎng)膏開始翻江倒海?!安佟蔽业偷偷亓R了一句,
聲音在狹窄的縫隙里回蕩,空洞無力。罵誰?罵這該死的世界?罵這該死的倒計時?
還是罵自己?不行。不能在這里等死。獵命者隨時會回來,而且這女孩……她需要幫助,
不是我這骯臟的手能提供的幫助。她身上藏著秘密,抹掉倒計時的秘密,
引來獵命者追殺的“永恒”秘密?;蛟S……只有天堂港那些高高在上的白大褂,
才有辦法弄清楚這一切,才有辦法……救她?這個念頭讓我自己都覺得可笑。天堂港?
那是鐵銹帶老鼠的屠宰場!是“短命鬼”的最終歸宿!主動送上門去?但除此之外,
還有什么選擇?看著她死在這里?然后等我的三天耗盡,或者被獵命者發(fā)現(xiàn),
一起被“清除”?手腕上的倒計時,無聲地跳動著:【02:23:59】。時間,
從未如此清晰而冷酷地流逝著。媽的,賭一把!我咬緊牙關(guān),
用那件寬大的、同樣骯臟的外套,將女孩仔細地包裹起來,
盡量遮住她的臉和沒有倒計時的手腕。然后,再次將她背到背上。這一次,
動作下意識地輕柔了一些。“聽著,怪物,”我對著她冰冷的耳朵低聲說,
更像是對自己的宣言,“別死。你要是死了,老子這三天的命,就他媽白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