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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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風(fēng)像刀子般刮過林建國裸露的手腕,他把三輪車蹬得吱呀作響,破棉襖袖口露出的皮膚已經(jīng)凍得發(fā)紅。天氣預(yù)報說今晚有暴雪,他得趕在雪勢變大前完成最后一輪廢品回收。

      "老林頭,這么晚還出來?"廢品站的值班員老張從鐵皮屋里探出頭,嘴里呼出的白氣在路燈下格外明顯。

      林建國抹了把結(jié)霜的眉毛,從車上搬下捆好的紙板:"明天就除夕了,得多掙點。"他說話時牙齒不自覺地打顫,左腳解放鞋的鞋底已經(jīng)裂開,每走一步都滲進雪水。

      老張接過紙板過秤,突然壓低聲音:"東區(qū)剛倒了幾袋醫(yī)院垃圾,可能有銅線。"

      林建國渾濁的眼睛亮了一下。銅能賣上好價錢,夠給孫子包個紅包。他謝過老張,拖著麻袋深一腳淺一腳往垃圾山走去。積雪已經(jīng)沒過腳踝,風(fēng)卷著雪花打在臉上生疼。

      垃圾山背后,幾只野狗正在撕扯什么。林建國跺腳趕走它們,突然聽見一聲微弱的嗚咽。他以為是野貓,用鐵鉤撥開黑色塑料袋——

      一個藍格子襁褓靜靜躺在醫(yī)用紗布堆里。

      林建國的手抖得幾乎握不住鐵鉤。三十年前那個雪夜,他就是這樣在紡織廠后門發(fā)現(xiàn)被遺棄的林志強。記憶與現(xiàn)實重疊的眩暈中,他顫抖著解開襁褓。

      嬰兒青紫的小臉露出來,臍帶處還粘著血跡。是個女嬰,輕得像只奶貓,哭聲細若蚊蠅。林建國慌忙把凍僵的小手塞進自己衣襟,粗糙的掌心觸到一片冰涼。

      "造孽啊..."他環(huán)顧四周,雪地上除了自己的腳印空無一物。懷里的嬰兒突然劇烈咳嗽,噴出的血沫在雪地上綻開幾朵紅梅。

      老人脫下棉襖裹住襁褓,三輪車也不要了,抱著嬰兒就往衛(wèi)生所跑。積雪太厚,他摔了三次,最后一次跪在地上,用身體擋住風(fēng)雪。嬰兒的哭聲越來越弱,他急得用指甲掐人中,忽然想起什么,哆嗦著解開衣扣。

      皸裂的胸膛貼住嬰兒后背,老人佝僂著腰在雪地里形成一道拱橋。體溫傳遞間,他摸到嬰兒右腳——六個腳趾像花瓣一樣排列。

      衛(wèi)生所的燈還亮著。林建國撞開門時,值班醫(yī)生被這個赤膊老頭嚇得打翻了茶杯。暖氣融化了老人胡須上的冰碴,水珠混著眼淚往下淌:"救救孩子..."

      消毒水味嗆得林建國直打噴嚏。他坐在走廊長椅上,盯著"新生兒重癥監(jiān)護"的紅燈。護士出來三次,第一次要保證金,第二次問孩子來歷,第三次遞來病危通知書。

      "先天心臟病,得轉(zhuǎn)市醫(yī)院。"護士看著他補丁摞補丁的秋衣,"您是..."

      "我是她爺爺。"林建國摸出塑料袋,倒出所有零錢,"先治著,我回家拿存折。"

      暴雪封鎖了城鄉(xiāng)公交。老人走了四個小時,天亮才摸到城郊的板房。推門時鐵皮聲驚醒了兒子,林志強揉著眼睛從里屋出來:"爸?您三輪車呢?"

      "強子,跟我去趟醫(yī)院。"林建國翻箱倒柜找出存折,紅色封皮已經(jīng)褪色,"我撿著個丫頭..."

      "什么?"林志強的瞌睡瞬間醒了。他攔住要出門的父親,聲音拔高八度:"您六十二了!自己吃藥錢都不夠,還撿孩子?"

      老人沉默地數(shù)著存折上的數(shù)字:三千七百元。這是他攢了三年的棺材本。兒子奪過存折時,紙頁撕裂的脆響讓老人肩膀一顫。

      "去年媽走的時候欠的債還沒還清!"林志強把存折拍在灶臺上,鐵鍋里的粥咕嘟冒泡,"您要養(yǎng)也行,先把小超的補習(xí)費..."

      "那孩子快死了。"林建國突然抬頭,眼球布滿血絲,"就躺在垃圾堆里,跟當(dāng)年的你一樣。"

      兒子像被抽了骨頭似的癱坐在凳子上。二十八年了,父親第一次提起那個雪夜。煤爐上的水壺發(fā)出尖銳嘯叫,蓋過了他粗重的喘息。

      最終他們帶著錢去了醫(yī)院。林建國在監(jiān)護室外站成一座雕像,透過玻璃看那個插滿管子的小身體。護士說孩子情況穩(wěn)定了些,但需要立即手術(shù)。

      "手術(shù)費多少?"林志強問。

      "先準備五萬。"

      回程的公交上,父子倆誰也沒說話。雪停了,陽光照進車窗,林建國才發(fā)現(xiàn)兒子鬢角有了白發(fā)。到家時兒媳正在曬尿布,聽說要收養(yǎng)病嬰,晾衣竿啪地掉在地上。

      "爸,小超下個月就上小學(xué)了..."兒媳紅著眼圈數(shù)落,"您知道現(xiàn)在奶粉多貴嗎?"

      林建國默默走到院子角落,掀開防水布。下面整齊碼著他攢的廢銅爛鐵,最上面是那輛沒賣出去的童車——去年給孫子準備的生日禮物,孩子嫌款式舊不肯要。

      晚飯時小超吵著要吃肉,林建國把碗里的排骨夾給孫子。孩子剛咬一口就吐出來:"爺爺騙人!這是昨天的剩菜!"兒媳慌忙去捂孩子的嘴,林志強摔了筷子。

      深夜,老人蹲在公共浴室給嬰兒擦身。溫?zé)岬乃鳑_過那六個腳趾,小腳丫突然在他掌心蜷縮。一種奇異的暖流涌向心口,他想起老伴生前常說的話:"多雙筷子的事兒。"

      "就叫林雪吧。"老人用毛巾裹住嬰兒,對門外陰影里的兒子說,"雪天的孩子命硬。"

      林志強盯著那個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腦袋,突然伸手摸了摸嬰兒發(fā)紫的腳趾:"明天我去找工頭預(yù)支工資。"轉(zhuǎn)身時他抹了把臉,"...得買罐新奶粉。"

      風(fēng)雪又起,板房鐵皮被刮得嘩啦響。林建國把熟睡的嬰兒貼在胸口,六個腳趾像朵小花,在他滄桑的手心里微微顫動。


      更新時間:2025-06-29 03:4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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