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風(fēng)帶著蕭瑟的寒意。溫舒寧抱著幾本厚厚的專業(yè)書，匆匆走在回宿舍的林蔭道上。落葉在腳下發(fā)出沙沙的脆響。最近學(xué)業(yè)壓力陡然增大，幾門專業(yè)課都布置了繁重的文獻閱讀和案例分析報告。同時，陳醫(yī)生也鼓勵她開始嘗試一些更深層次的認知行為療法練習(xí)，識別和挑戰(zhàn)那些根深蒂固的“核心信念”——比如“我不值得被愛”、“我注定孤獨”。
白天被課業(yè)塞滿，夜晚則要與那些頑固的負面思維搏斗。溫舒寧感覺自己像一根繃緊的弦，疲憊從骨頭縫里滲出來。她開始睡得不安穩(wěn)，那些塵封的噩夢碎片又開始在深夜造訪，夾雜著對學(xué)業(yè)失敗的焦慮。白天，她強迫自己集中精神，但眼底淡淡的青黑和偶爾的走神，泄露了她的力不從心。
一天下午，在陳醫(yī)生的咨詢室里，溫舒寧顯得有些心不在焉，回答問題時反應(yīng)也慢了幾拍。
“最近睡得很不好？”陳醫(yī)生關(guān)切地問，目光落在她蒼白的臉上。
溫舒寧點點頭，揉了揉發(fā)脹的太陽穴：“嗯……報告壓力有點大。而且……”她猶豫了一下，“晚上……好像又聽到……拍門聲。” 那聲音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驚醒后心臟狂跳，冷汗涔涔，讓她分不清是夢是真。
陳醫(yī)生的神情凝重起來：“閃回和噩夢是創(chuàng)傷反應(yīng)在壓力下的常見反彈。這說明你的神經(jīng)系統(tǒng)還處于高度警覺狀態(tài)?！彼粗鴾厥鎸幤v的眼睛，“舒寧，療愈不是一蹴而就的直線，它像螺旋上升，有時會感覺像是倒退。這很正常，別苛責(zé)自己。”
“可我……有點撐不住了?！睖厥鎸幍穆曇魩е鵁o助的沙啞，“那些想法……‘我不行’、‘我會搞砸’、‘他們都會笑話我’……像蒼蠅一樣趕不走。”
“這就是我們需要練習(xí)的原因。”陳醫(yī)生溫和而堅定，“當這些自動化負面思維（ANTs）出現(xiàn)時，試著像個小偵探一樣，找出支持它和反對它的‘證據(jù)’？比如，‘我不行’——證據(jù)是最近很累，報告難。反對的證據(jù)呢？你以前成功完成過更難的任務(wù)嗎？”
溫舒寧思索著：“上學(xué)期……那個社會心理學(xué)的期末論文……也很難，我……最后拿了優(yōu)?！?/p>
“看！”陳醫(yī)生鼓勵道，“這就是有力的反證！把‘我不行’這個籠統(tǒng)的標簽，換成更具體、更客觀的描述，比如‘我現(xiàn)在感覺有些疲憊，完成這份報告需要更多時間和策略’。試試看？”
溫舒寧嘗試著在腦海里重復(fù)陳醫(yī)生的話，緊繃的神經(jīng)似乎真的松了一點點。
“另外，”陳醫(yī)生補充道，“照顧好自己的身體是基礎(chǔ)。保證休息，適當運動，哪怕只是散散步。必要的時候……也可以尋求一點外界的支持?！彼庥兴傅匦α诵?。
尋求支持？溫舒寧走出咨詢室時，還在想著這個詞。冷洵照例等在門外，見她出來，自然地接過她手里裝書的袋子。
“今天怎么樣？”他邊走邊問，聲音如常。
溫舒寧看著冷洵挺拔沉靜的側(cè)影，那句“我有點撐不住了”在喉嚨里滾了幾滾。尋求他的支持？她可以嗎？會不會顯得太軟弱？太依賴？她最終還是把話咽了回去，只是含糊地說：“還好。”
冷洵看了她一眼，沒有追問，只是說：“天冷了，帶你去喝點熱的？”
溫舒寧點點頭。坐在暖意融融的咖啡店里，捧著熱可可，溫舒寧緊繃的神經(jīng)在香甜的熱氣和冷洵安靜的陪伴下，稍稍放松了一些。但身體的疲憊和心里的重壓，依舊沉甸甸的。
回到宿舍，天已經(jīng)黑了。溫舒寧感到一陣陣頭痛襲來，眼前發(fā)花。同寢室的林薇和另一個室友趙曉蕾正湊在一起看綜藝，笑得前仰后合。
“舒寧回來啦？”林薇熱情地招呼，“快來看，這期超搞笑！”
溫舒寧勉強扯出一個笑容：“你們看吧，我有點累，想先睡了?！彼畔聳|西，徑直走到陽臺，想透透氣，順便關(guān)窗。
剛推開陽臺的玻璃門，一陣冷風(fēng)灌了進來。溫舒寧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目光卻被窗臺角落一個小小的、瑟縮的身影吸引住了。
那是一只小鳥！
羽毛灰撲撲的，沾著泥點，一只翅膀不自然地垂著，小小的身體在寒冷的夜風(fēng)中劇烈地顫抖著，黑豆似的眼睛半閉著，透著一股瀕死的虛弱。
溫舒寧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攥了一下，呼吸瞬間停滯。
小灰！
這個念頭毫無征兆地、無比清晰地撞入她的腦海！時光仿佛在瞬間倒流，多年前那個冰冷的雨天，墻角下那個同樣瑟瑟發(fā)抖、命懸一線的小小生命，與眼前這只垂危的小鳥重疊在了一起！
“小灰……”溫舒寧無意識地呢喃出聲，聲音帶著她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巨大的震驚和一種宿命般的沖擊感讓她僵在原地，動彈不得。
“舒寧？怎么了？外面冷死了，快關(guān)窗呀！”林薇的聲音從屋內(nèi)傳來。
溫舒寧猛地回過神。她看著窗臺上那個脆弱的小生命在寒風(fēng)中搖搖欲墜，一種深埋于本能的沖動瞬間壓倒了所有的震驚和猶豫。她沒有絲毫遲疑，甚至顧不上冷，飛快地伸出手，用自己都驚訝的輕柔動作，小心翼翼地將那只冰冷、顫抖的小鳥攏在了手心里。
那微弱的心跳，透過掌心傳來，帶著生命的頑強，也帶著刺骨的冰涼。
“薇薇！”溫舒寧捧著奄奄一息的小鳥，轉(zhuǎn)身沖回溫暖的室內(nèi)，聲音帶著從未有過的急切和堅定，“快！幫我找個干凈的小紙箱！再找點軟布！還有……有沒有碘伏？棉簽？它受傷了！”
林薇和趙曉蕾被她急切的樣子嚇了一跳，看到她手心里那只臟兮兮、氣息微弱的小鳥，更是愣住了。
“??？鳥？舒寧你……”林薇有些猶豫。
“快啊！”溫舒寧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懇求，眼圈瞬間紅了，“求你們了！它快不行了！”
看到溫舒寧眼中那份近乎絕望的懇求和從未有過的激動，林薇和趙曉蕾對視一眼，立刻行動起來。
“紙箱！我裝零食的盒子行不行？”
“軟布我有！這條新的小毛巾！”
“碘伏棉簽我有！曉蕾你去打點溫水來！”
小小的宿舍瞬間忙碌起來。溫舒寧小心翼翼地用溫水浸濕的棉簽，避開傷口，一點點清理小鳥羽毛上的泥污。她的動作生澀卻無比專注輕柔，眼神緊緊盯著掌心那團微弱的生命之火，仿佛在進行一場神圣的儀式。林薇幫忙捧著裝了軟毛巾的小紙箱，趙曉蕾舉著手機照明。
清理干凈，溫舒寧用干凈的棉簽蘸了微量碘伏，極其輕柔地涂抹在小鳥受傷的翅膀根部。小鳥在她掌心微弱地掙扎了一下，發(fā)出細弱的啾鳴。
“別怕，別怕……”溫舒寧的聲音低柔得不可思議，帶著一種天然的安撫力量，像是在對小鳥說，又像是在對記憶深處那個無助的自己說，“沒事了，會好的……”
處理好傷口，她小心翼翼地將小鳥放進鋪著柔軟毛巾的紙箱里，又用眼藥水瓶的滴管，小心地給它喂了幾滴溫水。做完這一切，她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才發(fā)現(xiàn)自己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汗珠，后背也汗?jié)窳恕?/p>
“舒寧，沒看出來啊，你這么會照顧小動物！”趙曉蕾驚嘆道。
“它……能活下來嗎？”林薇看著紙箱里依舊虛弱的小鳥，擔(dān)憂地問。
溫舒寧蹲在紙箱旁，目光一瞬不瞬地守著那個小小的生命，眼神是從未有過的柔和與堅定：“它很堅強。只要我們不放棄，它一定可以?！?就像當年那只在窗臺上一次次跌倒又爬起的小灰一樣。這份堅韌，曾是她黑暗童年里唯一的光?，F(xiàn)在，她要成為這道光。
窗外寒風(fēng)呼嘯，宿舍里卻彌漫著一種溫暖而專注的氣息。溫舒寧疲憊的臉上，重新煥發(fā)出一種奇異的光彩。那一刻，林薇和趙曉蕾都覺得，眼前這個總是沉默寡言的室友，好像有什么地方，變得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