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暖陽透過圖書館高大的玻璃窗，在溫舒寧攤開的《變態(tài)心理學(xué)》書頁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她專注地閱讀著關(guān)于“創(chuàng)傷后成長”的章節(jié)，筆尖不時在筆記本上劃過，留下娟秀的字跡。周圍很安靜，只有書頁翻動的沙沙聲。
冷洵坐在她斜對面，處理著一些研究生課題的資料。他偶爾抬頭，目光落在溫舒寧沉靜的側(cè)臉上。她的眼神清澈而專注，眉宇間那種長久籠罩的驚惶和陰郁，已被一種沉靜的求知光芒所取代。陽光跳躍在她柔軟的發(fā)梢，整個人仿佛被一層柔和的光暈籠罩。
冷洵的唇角不自覺地彎起一個溫柔的弧度。他想起剛認(rèn)識她時，那個在雨中驚惶如小鹿的女孩，想起她在咨詢室門外蒼白的臉和緊攥的拳頭，想起她為一只小鳥傾注全部心神的專注……這一路走來的蛻變，清晰得令人動容。
他放下筆，沒有打擾她，只是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然后拿起手機(jī)，對著她沉浸在書海中的側(cè)影，按下了快門。
輕微的“咔嚓”聲讓溫舒寧從書頁中抬起頭，正好對上冷洵來不及收回的目光和手機(jī)鏡頭。她愣了一下，隨即臉頰泛起淡淡的紅暈，有些疑惑地看著他。
冷洵坦然地笑了笑，將手機(jī)屏幕轉(zhuǎn)向她：“陽光很好，你看書的樣子……更好?！?屏幕上，陽光勾勒著她柔和的輪廓，眼神專注，神情寧靜，美好得像一幅畫。
溫舒寧看著照片中的自己，有些陌生，又有些說不出的感覺。她微微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聲音很輕：“學(xué)長……謝謝你。”
“謝我什么？”冷洵收起手機(jī)，溫和地問。
溫舒寧抬起頭，目光清澈地看向他，帶著前所未有的認(rèn)真：“謝謝你……一直在我身邊。陪我去看陳醫(yī)生，聽我說那些……不好的事，在我最糟糕的時候，沒有放棄我?！彼穆曇纛D了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還有……謝謝你讓我看到……我也可以……像現(xiàn)在這樣?！?/p>
冷洵的心像是被最柔軟的羽毛輕輕拂過。他看著溫舒寧眼中那份真摯的感激和逐漸清晰的自我認(rèn)知，一種難以言喻的滿足感和更深的情愫在心底蔓延開來。
“舒寧，”他的聲音低沉而溫柔，帶著一種鄭重的力量，“陪著你，看著你一步步走到今天，是我做過最有意義的事情之一。你的勇氣和堅韌，遠(yuǎn)遠(yuǎn)超出你的想象。你值得擁有現(xiàn)在的一切平靜和美好，以及未來更多的可能性?！?/p>
他微微傾身，隔著桌子，向她伸出手。
溫舒寧看著那只骨節(jié)分明、干凈修長的手，又看向冷洵那雙盛滿了溫柔、鼓勵和某種她隱約感知、卻不敢深究的情愫的眼睛。心跳驀地漏了一拍。
她遲疑著，指尖帶著微不可察的顫抖，慢慢地、慢慢地抬起自己的手。
就在她的指尖即將觸碰到冷洵掌心的一剎那，一個略顯尖銳的女聲突兀地在安靜的圖書館角落響起：
“冷洵學(xué)長！原來你在這里！我找了你好久！”
溫舒寧像受驚般猛地縮回手，循聲望去。只見一個穿著時髦、妝容精致的女生快步走了過來，臉上帶著甜美的笑容，眼神卻直接掠過了溫舒寧，熱切地落在冷洵身上。她是隔壁藝術(shù)系的系花蘇蔓，追求冷洵在校園里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蘇蔓同學(xué)，有事嗎？”冷洵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語氣恢復(fù)了慣常的禮貌疏離，收回了伸出的手。
“學(xué)長，關(guān)于跨年晚會的節(jié)目策劃，我們宣傳部有幾個細(xì)節(jié)想跟你再確認(rèn)一下，電話一直打不通，只好過來找你了。”蘇蔓的聲音帶著一絲撒嬌的意味，身體也自然地靠近冷洵的桌子，目光再次掃過溫舒寧時，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和……輕蔑？仿佛在疑惑冷洵學(xué)長怎么會和這樣一個不起眼的女生坐在一起。
溫舒寧的身體瞬間繃緊了。那種熟悉的、被審視、被排斥的感覺，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涌了上來。她下意識地低下頭，手指緊緊攥住了書頁邊緣。
冷洵敏銳地察覺到了溫舒寧的僵硬。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無形中隔開了蘇蔓投向溫舒寧的視線，語氣平靜卻不容置疑：“策劃案的問題，郵件溝通就可以。我現(xiàn)在有事，不方便討論。另外，圖書館需要安靜，請不要大聲喧嘩?！?/p>
蘇蔓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似乎沒料到冷洵會如此直接地拒絕，甚至還帶上了提醒。她有些不甘地看了一眼依舊低著頭的溫舒寧，咬了咬下唇，最終還是維持著體面，勉強(qiáng)笑了笑：“好吧，那打擾學(xué)長了。我發(fā)郵件給你?！闭f完，有些不情愿地轉(zhuǎn)身離開了。
直到蘇蔓的身影消失在書架后，圖書館角落才重新恢復(fù)了安靜。但剛才那短暫交鋒帶來的緊繃感，依舊彌漫在空氣中。
冷洵重新坐下，看向溫舒寧。她的頭埋得更低了，肩膀微微縮著，像一只受驚后縮回殼里的蝸牛。他心中無聲地嘆了口氣，帶著心疼。
“舒寧，”他的聲音放得極輕，像怕驚擾了她，“抬起頭，看著我好嗎？”
溫舒寧掙扎了幾秒，才慢慢抬起頭。她的臉色有些發(fā)白，眼神里帶著殘留的驚惶和一絲難堪。
“對不起。”冷洵的聲音充滿了歉意，“讓你不舒服了。”
溫舒寧搖搖頭，聲音低啞：“不關(guān)學(xué)長的事……是我……” 是她自己還不夠強(qiáng)大，一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就原形畢露。
“不是你的問題。”冷洵打斷她，語氣堅定，“她的行為確實不妥。但重要的是，”他目光灼灼地看著溫舒寧的眼睛，帶著一種引導(dǎo)的力量，“舒寧，問問你自己，剛才那一瞬間，你心里是什么感覺？除了害怕和不舒服，還有什么？”
溫舒寧怔住了。她下意識地回想剛才。當(dāng)蘇蔓帶著審視和輕蔑的目光掠過她時，除了熟悉的恐懼和羞恥，似乎……還有一絲極其微弱、幾乎被她忽略的……生氣？
是的，生氣！一種自己的空間被粗暴闖入、自己在意的人被覬覦的……不悅？
這個認(rèn)知讓她自己都嚇了一跳。
“我……”她張了張嘴，有些茫然地看著冷洵。
冷洵看著她眼中那點(diǎn)微弱卻真實的不悅火花，反而露出了一個鼓勵的笑容：“看，這就是改變。以前的你，可能只會感到害怕和退縮。但現(xiàn)在，你能感受到‘被侵犯’的不適，甚至有了‘維護(hù)’的意愿。這本身就是一種力量的覺醒?！?/p>
維護(hù)？溫舒寧的心猛地一跳。她是在……維護(hù)冷洵學(xué)長？還是……維護(hù)自己和冷洵學(xué)長之間這片安靜的空間？
“你不需要立刻變得強(qiáng)硬，”冷洵的聲音溫柔而充滿力量，“只需要尊重和承認(rèn)你此刻真實的感受。無論是害怕，還是生氣，都是合理的。允許它們存在，然后，選擇你舒服的方式去應(yīng)對。比如剛才，你選擇暫時低頭保護(hù)自己，這沒有任何問題。等你感覺安全了，力量足夠了，也可以選擇溫和而堅定地說‘不’?！?/p>
尊重自己的感受……允許它們存在……選擇舒服的方式……
溫舒寧反復(fù)咀嚼著冷洵的話，心中的驚惶和難堪，像退潮般緩緩散去。是啊，她感到不舒服，這是真實的。她不需要為別人的無禮而責(zé)怪自己。她看向冷洵，他眼中依舊是那份全然的包容和支持，沒有任何因為她的退縮而失望。
一股暖流重新注入了心田。她緊繃的身體慢慢放松下來，攥著書頁的手指也松開了。
“嗯?！彼p輕應(yīng)了一聲，重新拿起筆，目光落回書頁上。雖然心跳還有些快，但剛才那片被驚擾的陰影，已被冷洵的話語驅(qū)散。
冷洵看著她重新沉靜下來的側(cè)臉，唇角的笑意更深。他拿起自己的書，也重新投入閱讀。陽光依舊溫暖，書頁沙沙作響。圖書館的角落，重新恢復(fù)了寧靜，只是這份寧靜里，多了一份心照不宣的默契，和一絲悄然滋長的情愫。
溫舒寧看著書頁上的字，卻有些心不在焉。剛才心底那份因蘇蔓覬覦冷洵而升起的細(xì)微不悅，像一顆投入湖面的小石子，在她心湖里漾開了一圈圈漣漪，久久不散。她悄悄抬眼，飛快地瞥了一眼身旁專注看書的冷洵。
陽光落在他濃密的睫毛上，投下小片陰影。心，好像跳得更快了一點(diǎn)。一種陌生的、帶著甜意的慌亂，悄然彌漫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