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VV"時薪一百五?"林雪把手機短信反復(fù)看了三遍,指腹在發(fā)亮的屏幕上摩挲出細小的汗?jié)n。國慶假期前收到的這份兼職邀約像場及時雨——她剛交完英語補習(xí)班的資料費,飯卡余額已經(jīng)跌到兩位數(shù),連食堂最便宜的素菜都要精打細算。
游樂場入口處人潮涌動。主管是個扎著馬尾辮的年輕女性,指甲上鑲著閃亮的水鉆,正不耐煩地用圓珠筆敲打登記表。"熊貓裝,會穿吧?"她隨手扔來一團厚重的黑色毛絨服裝,"中午十二點到六點,巡游三次,其余時間在兒童區(qū)和小朋友互動。"
十月的陽光依然毒辣得像燒紅的鐵板。林雪鉆進玩偶服的瞬間,悶熱的塑料味和上一位穿著者的汗酸味一同灌入鼻腔。視線被局限在嘴巴處的網(wǎng)格里,世界變成一個個被分割的小方塊。她像個盲人般被主管推上巡游花車,差點被自己的腳絆倒。
"揮手!笨死了!"主管在下面呵斥,聲音穿透厚重的頭套震得林雪耳膜發(fā)疼。她笨拙地擺動毛絨手臂,汗水順著脊椎流進褲腰,在尾椎骨處積成一小片水洼?;ㄜ嚱?jīng)過過山車時,她恍惚看見個熟悉的身影——紀臨川帶著妹妹在排隊,白襯衫在陽光下亮得像一片雪,刺得她眼睛發(fā)酸。
巡游結(jié)束已經(jīng)下午兩點。林雪躲在玩偶休息區(qū)的角落里喘氣,頭套摘下的瞬間,汗水像開了閘的洪水般傾瀉而下。她摸出背包里皺巴巴的胃藥,干咽下去時藥片刮得喉嚨生疼。早上為了省錢沒吃早飯,此刻胃部正火燒般絞痛,像有人在那里塞了塊燒紅的炭。
"熊貓先生!"小女孩甜膩的呼喚從背后傳來。林雪慌忙戴回頭套轉(zhuǎn)身,看見個穿粉色蓬蓬裙的小女孩正拽著媽媽的衣角:"它耳朵歪了!"
接下來的三小時像場中世紀酷刑。她在兒童區(qū)不斷彎腰與孩子們合影,頭套前傾時汗水倒流進眼睛,刺激得視線一片模糊。胃痛越來越劇烈,止疼藥完全不起作用,仿佛有把鈍刀在腹腔里來回攪動。
"最后半小時!"主管遠遠喊道,聲音里帶著即將解脫的愉悅。林雪跌跌撞撞地走向冰淇淋攤——那里至少有片陰涼。突然一陣天旋地轉(zhuǎn),她撞翻了金屬垃圾桶,發(fā)出"咣當"一聲巨響。
"喂!玩偶服的押金要扣..."主管的吼叫逐漸遠去。林雪感到自己被人扶起,頭套被輕輕取下。模糊的視線里,紀臨川緊蹙的眉頭在眼前晃動,他嘴唇開合說著什么,但耳鳴聲蓋過了一切。
"...胃...藥..."她艱難地比劃著背包的位置。下一秒身體突然騰空,紀臨川的氣息籠罩下來,雪松香混著汗水的味道奇異地令人安心。她昏昏沉沉地想著,這大概是他第一次抱女孩子,動作僵硬得像在搬運易碎文物。
再次清醒是在游樂場醫(yī)務(wù)室的鐵架床上。紀臨川正用濕巾擦拭她臉上的油彩,動作輕柔得像對待博物館里的古畫。陽光透過百葉窗在他臉上投下條紋狀的陰影,他的睫毛在光影交錯中顯得格外濃密。
"兼職為什么不告訴我?"他的聲音罕見的嚴厲,手指卻溫柔地將黏在她額前的發(fā)絲撥開,"律所給的工資不夠?"
林雪搖頭。真正的原因是上周看見紀雨薇發(fā)的朋友圈——"哥哥送的開學(xué)禮物",配圖是塊價值五位數(shù)的卡地亞腕表。她偷偷查過律所實習(xí)生的市場價,紀臨川給她的時薪高出整整三十元,這讓她既感激又羞愧。
"我需要錢。"她最終坦白,聲音輕得像羽毛,"想買臺二手手機..."現(xiàn)在的老人機無法運行作業(yè)需要的法律數(shù)據(jù)庫APP,每次都要借學(xué)校電腦。
紀臨川沉默地遞來溫水,玻璃杯外凝結(jié)的水珠滴在她手背上,涼絲絲的。林雪注意到他原本熨燙平整的白襯衫袖口沾了巧克力冰淇淋漬,后背全濕透了,緊貼在肩胛骨上,顯然是一路抱著她跑來的。
"國慶期間律所有個急案。"他突然說,目光落在她發(fā)紅的掌心,"資料整理每天八小時,時薪兩百,包三餐。"
林雪嗆住了,水珠順著下巴滴在病號服上:"這不合理!市場價最高才..."
"加班費。"紀臨川推了推眼鏡,金屬鏡框在陽光下閃了一下,"而且..."他停頓片刻,喉結(jié)上下滾動,"那些文件涉密,只能交給信任的人。"
醫(yī)務(wù)室的藍色窗簾被風吹起,陽光在地板上畫出晃動的光斑。林雪數(shù)著自己過快的心跳,突然發(fā)現(xiàn)紀臨川左肩有一小片深色的汗?jié)窈圹E——正是她剛才靠過的地方。
"現(xiàn)在能走嗎?"紀臨川起身時,白襯衫后背的布料發(fā)出細微的撕裂聲,顯然是被汗水浸透后又干涸的結(jié)果,"我車停在..."
"哥!"紀雨薇突然沖進來,裙擺像朵盛開的喇叭花,"你怎么在這?我找了你...咦?"她看見病床上的林雪,精心描繪的眉毛高高揚起,"咖啡小妹?"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掃視,最后定格在紀臨川濕透的后背上。
回程的車上,林雪蜷縮在后座裝睡。前排兄妹倆的對話斷斷續(xù)續(xù)飄來。
林雪悄悄睜開眼,看見后視鏡里紀臨川的視線正與她相遇。他迅速移開目光,但耳尖卻詭異地泛起紅色,像被夕陽染紅的云朵。
車停在宿舍樓下時,紀臨川遞來一個印著藥店logo的紙袋:"胃藥和南瓜粥。"林雪道謝要下車,卻發(fā)現(xiàn)車門依然鎖著。
"明天早上九點。"紀臨川轉(zhuǎn)身看她,眼神認真得近乎固執(zhí),"我來接你去律所。"他頓了頓,聲音突然低下來,"不是可憐你,是工作需要——能來嗎?"
路燈突然亮起來,暖黃的光暈染在他睫毛上,在眼下投出扇形的陰影。林雪抱緊紙袋,六個腳趾在帆布鞋里悄悄蜷縮,像受驚的小動物:"能。"
走在宿舍樓梯上時,林雪打開紙袋。除了藥和粥,里面還躺著部九成新的iPhone,背面貼著便簽:"律所備用機,暫時借用?!狫"她摩挲著光滑的玻璃屏幕,突然發(fā)現(xiàn)通訊錄里只存了一個號碼,備注是"緊急聯(lián)系人"。
窗外,游樂場的摩天輪亮起彩燈,像一串浮在夜空中的寶石。林雪把舊手機里的SIM卡換到新手機里,六個腳趾無意識地蹭著床單。她點開短信界面,猶豫了很久,最終只發(fā)了一句:"藥很有效,謝謝。"
幾乎是立刻,手機震動起來:"明天記得吃早餐。"緊接著又一條:"我?guī)Я松灏?
林雪把臉埋進枕頭,六個腳趾終于舒展開來。胃還在隱隱作痛,但心里某個地方卻前所未有地溫暖。她想起醫(yī)務(wù)室里紀臨川擦汗時微涼的手指,想起他襯衫上那片汗?jié)n,想起他說"信任的人"時微微發(fā)顫的嗓音。
夜深了,她對著新手機的攝像頭練習(xí)微笑,想著明天要穿哪件衣服去律所。窗外,游樂場的煙花突然綻放在夜空中,照亮了她微微發(fā)紅的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