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絲細密冰涼,織成一張無邊無際的灰網(wǎng),籠罩著初秋的大學校園。溫舒寧抱著幾本厚重的心理學導論課本,縮著肩膀,沿著濕漉漉的香樟道疾步前行。冰冷的雨水順著她微濕的發(fā)梢滑下,有幾滴頑皮地鉆進后頸,激得她輕輕一顫。她習慣性地將頭埋得更低,像一只竭力縮小存在感的蝸牛,只想快點回到那個僅容一人的宿舍小空間。
四周是喧鬧的雨聲、同學結伴而行的笑語、雨傘開合的噼啪聲。這些聲音潮水般涌來,又在觸及她無形的屏障時悄然退去。她把自己包裹得太嚴實了,嚴實到連一絲暖意都透不進來。幾個男生在不遠處推搡著,目光有意無意地瞟向她這邊,她立刻加快了腳步,心臟在肋骨下不規(guī)律地撞擊著。
突然,頭頂密集的敲打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庇護的、奇異的寧靜。一片干燥的陰影籠罩了她。
溫舒寧猛地頓住腳步,像受驚的小鹿般抬起頭。
一把寬大的深藍色雨傘,穩(wěn)穩(wěn)地遮住了她頭頂?shù)奶炜?。視線順著握著傘柄的手向上移——骨節(jié)分明,干凈修長。再往上,撞進一雙眼睛里。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溫舒寧貧瘠的詞匯庫瞬間失靈。像是陰霾天里意外撕開的一道縫隙,漏下的不是刺目的光,而是融融的暖陽。清澈,溫和,帶著一種坦然的關切,沒有探究,沒有好奇,更沒有她最害怕的那種隱秘的打量和評判。
“雨下大了,”聲音如同他的眼神,清朗悅耳,像林間初融的溪流,“同學,不介意的話,傘借你一半?順路送送你?!?他微微笑著,嘴角的弧度很淺,卻有種安定人心的力量。
溫舒寧的心臟在胸腔里失重般一跳,隨即被更深的慌亂攥緊。她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幾乎要撞上身后冰冷的樹干。嘴唇動了動,卻發(fā)不出聲音,喉嚨像是被無形的棉花堵住了。她只是慌亂地搖頭,眼神飄忽地落在他被雨水打濕的肩頭——那把傘,幾乎完全傾斜到了她這一邊。
“我……我宿舍很近,不用了,謝謝?!?終于擠出幾個字,聲音細若蚊吶。她飛快地低下頭,不敢再看那雙眼睛,抱著書本的手臂收得更緊,仿佛那是唯一的盾牌。不等對方再開口,她像一尾受驚的魚,猛地從傘下的庇護所掙脫,重新扎入冰冷的雨簾中,幾乎是跑著離開。
冰涼的雨水再次無遮無攔地打在身上、臉上,她卻感覺臉上有些發(fā)燙。跑出很遠,直到確認那深藍色的傘影被雨幕徹底吞沒,她才敢停下腳步,扶著濕漉漉的墻壁微微喘息。心臟還在胸腔里擂鼓。
她抬起手,指尖輕輕碰了碰方才被雨水打濕、此刻卻似乎殘留著一絲干燥暖意的額發(fā)。
剛才那個人……是誰?
深藍色的傘下,冷洵看著那個纖細身影倉惶消失在雨霧里,雨水迅速打濕了他暴露在傘外一側(cè)的肩膀。他唇邊那抹溫和的笑意并未完全散去,只是染上了一絲若有所思。
剛才那瞬間的抬頭,女孩的眼睛像受驚的小動物,濕漉漉的黑眸深處,藏著一種近乎本能的恐懼和拒人千里的疏離。那不是簡單的害羞,更像一種傷痕累累后的條件反射。
他收回目光,看了一眼自己被打濕的肩頭,無奈地笑了笑,重新?lián)畏€(wěn)傘,步調(diào)依舊從容,朝著心理學系大樓的方向走去。或許,還會再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