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 戳我直接看全本<<<<

      朔風卷著細碎的塵沙,抽打在“墨韻齋”褪色的青布門簾上,發(fā)出沉悶的撲簌聲。

      這間位于學宮側巷深處的書肆,門臉不大。

      卻因靠近那士林圣地,常有些尋章摘句的讀書人出入。

      空氣里彌漫著一種陳年紙張、劣質墨錠與潮濕霉味混雜的獨特氣息。

      李安裹緊了一件半舊的棉袍,顏色是毫不起眼的灰褐色,邊緣甚至有些磨損。

      他刻意收斂了身上最后一絲屬于“公子安”的儀態(tài),步履沉穩(wěn)地踏入書肆。

      光線驟然昏暗,一排排頂天立地的書架如同沉默的黑色巨人。

      投下縱橫交錯的陰影,將空間切割成無數(shù)狹小的甬道。

      只有高處幾扇蒙塵的小窗,透進幾縷鉛灰色的天光,勉強照亮空氣中漂浮的微塵。

      他的目標很明確——那排標注著“學宮注疏”的書架。

      手指拂過粗糙的書脊,動作看似隨意,目光卻銳利地掃過書名:

      《學宮經(jīng)義輯要》、《圣人解詁》、《策論辯議疏證》……

      都是些枯燥艱深的典籍,散發(fā)著學院特有的、拒人千里的氣息。

      店主是個五十開外的干瘦老者,裹著厚厚的棉襖。

      在柜臺后一方小小的炭盆邊,眼皮半耷拉著,像只打盹的老貓。

      李安挑了一本最厚的《經(jīng)義辯難考》,走到柜臺前,輕輕放下。

      “掌柜,此書作價幾何?”

      他的聲音放得低沉平緩,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外地士子初來乍到的拘謹。

      老掌柜掀了掀眼皮,渾濁的眼珠在李安身上溜了一圈,落在書上,慢悠悠報了個數(shù)。

      “后生是來聽講論的?”

      他隨口問道,帶著本地人慣常的、對陌生士子的審視。

      李安心中微動,面上卻露出幾分恰到好處的求知若渴:

      “正是。久聞沈國學宮盛名,特來瞻仰。

      聽聞近日有公開講論,不知……是何方大儒主持?

      小子也好做些預備?!?/p>

      他語速放慢,顯得誠懇又帶著點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忐忑。

      “哦,講論啊?!?/p>

      老掌柜撥了撥炭盆里的灰,語氣平淡,

      “明日在‘明德堂’,講《鹽鐵論》里的均輸平準,主講的是趙博士。

      身份嘛,倒不嚴苛,只要是讀書人,衣著整潔,別太……寒酸,都能進。”

      他頓了頓,似乎想起什么,枯瘦的手指點了點李安剛放下的那本厚書,

      “不過這些注疏,趙博士怕是用不上。

      他那人,務實的很,不愛掉書袋?!?/p>

      “務實?”

      李安適時表現(xiàn)出興趣,身體微微前傾,像是被勾起了談興。

      “小子在家鄉(xiāng),也聽先生說過,經(jīng)義需濟世方顯真章。

      不知這學宮之中,可有這般……通達實務的才???”

      老掌柜咂咂嘴,像是被勾起了話頭:

      “才?。亢佟械故怯?,喏。”

      他用下巴朝角落里一個空著的、堆滿雜書的破舊小桌方向努了努。

      “常來我這蹭書看的一個后生,叫魏祈,年紀輕輕,就在學宮做編修。

      那小子,腦袋瓜子是真靈光。

      什么策論、邦交、錢谷、刑律,都鉆得透透的。

      寫出來的東西,連幾個老博士都私下里點頭。就是……”

      “就是什么?”

      李安追問,聲音放得更輕,仿佛怕驚擾了書肆的寂靜。

      “就是性子太獨,太拗?!?/p>

      老掌柜搖搖頭,帶著點惋惜。

      “不合群,跟誰都欠他八百吊錢似的。

      一張臉冷得能刮下霜來,話也少得可憐。

      有才是有才,可這性子,在這學宮里,怕是難出頭咯。

      也就我這破地方,書雜,他圖個清凈,常來翻翻?!?/p>

      魏祈。

      這個名字落入李安耳中,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不是幻象,而是一種冰冷的、近乎本能的警覺與計算。

      他腦海里瞬間掠過無數(shù)歷史縫隙中閃現(xiàn)的名字:

      蘇秦的合縱連橫,張儀的翻云覆雨,藺相如的完璧歸趙……

      那些在刀鋒上跳舞、以言辭攪動天下風云的身影。

      一個在務實的沈國學宮鉆研策論邦交、才華橫溢卻性格孤僻的年輕編修?

      這簡直是黑暗中驟然閃現(xiàn)的一線微光,也可能是致命的陷阱。

      如何利用這次講論?

      如何在眾目睽睽之下,既不引人側目,又能精準地將一道微瀾,蕩入那魏祈的深潭?

      李安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書頁粗糙的邊緣,大腦高速運轉。

      公開場合,高談闊論是取死之道,尤其是他這樣身份敏感的“遺民”。

      必須低調(diào),必須巧妙,必須……一擊中的。

      像最老練的刺客,將致命的鋒芒,藏在看似無害的落葉之下。

      就在這時,門簾再次被掀開,一股裹挾著外面寒意的風猛地灌入。

      書肆內(nèi)本就昏暗的光線似乎又被這闖入者帶走了一絲溫度。

      一個身著洗得發(fā)白、幾乎透出經(jīng)緯的青衫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

      他身形略顯單薄,肩頭落著幾粒未化的雪籽。

      眉骨很高,眼窩深陷,使得那雙眼睛即使在昏暗中也顯得格外幽深,里面仿佛凝結著終年不化的冰層。

      薄唇緊抿,下頜線條繃得如同刀削。

      正是老掌柜口中那個“臉冷得能刮下霜”的魏祈。

      他看也沒看柜臺這邊,徑直走向最深處那排堆滿策論、律法、邦交典籍的書架。

      步履輕而穩(wěn),像一只習慣于在陰影中行走的貓。

      動作帶著一種近乎刻板的效率,手指準確地掠過幾本書脊。

      抽出一卷《呼延氏集解》和一本厚重的《鹽鐵論校注》。

      然后便走向他慣常的那個角落破桌。

      李安的視線如同最細的蛛絲,無聲無息地黏著在魏祈身上。

      他看著他落座,看著他小心地拂去桌面并不存在的灰塵。

      看著他翻開《鹽鐵論校注》時,那骨節(jié)分明、略顯蒼白的手指劃過紙頁——

      動作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專注,卻又透著一股拒人千里的疏離。

      機會就在眼前。

      李安的心跳在棉袍下平穩(wěn)而有力地鼓動著,但血液卻仿佛被冰水浸過,帶著刺骨的冷靜。

      他深吸一口氣,那陳腐的書卷氣涌入鼻腔,如同戰(zhàn)場上的硝煙前奏。

      他隨手從“學宮注疏”架上抽出一本《寧策新注》,步伐沉穩(wěn)地走向那個角落。

      在離魏祈那張破桌幾步遠的地方停下。

      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的書上,眉頭微微蹙起,仿佛遇到了極大的困惑。

      “這位兄臺,叨擾了?!?/p>

      李安的聲音不高,帶著恰到好處的謙遜與一絲困擾,打破了角落死水般的寂靜。

      魏祈翻頁的手指頓住了。

      他沒有抬頭,但李安能感覺到,那層籠罩在他周身的冰冷氣場似乎凝滯了一瞬。

      像冰面下暗流驟然停止涌動。

      李安仿佛沒察覺到那無形的冰寒,自顧自地翻開手中《寧國策》。

      指著其中一段,語氣誠懇,甚至帶著點恰到好處的、后進學子的迷茫:

      “此處‘雞鳴狗盜之徒脫孟嘗于寧’,小子愚鈍,反復思之,不解其深意。

      孟嘗君貴為公子,養(yǎng)士三千,何以脫困反賴此等微末伎倆?

      豈非舍本逐末,徒惹天下笑?

      難道……大道堂堂,有時反不及旁門左道來得迅捷有效?”

      他最后的疑問,語氣放得極輕,如同自言自語,卻又清晰地送入了魏祈的耳中。

      魏祈終于緩緩抬起了頭。

      那雙深陷在眉骨陰影下的眼睛,如同兩口幽深的古井,毫無波瀾地看向李安。

      那目光不是審視,更像是在打量一件沒有生命的器物。

      冰冷、漠然,帶著穿透性的力量,仿佛要剝開李安謙遜的偽裝,直視他骨髓深處隱藏的意圖。

      時間在書頁的霉味和炭盆微弱的畢剝聲中,仿佛被無限拉長。

      書架投下的陰影,將兩人切割在更狹小的空間里。

      魏祈的視線在李安臉上停留了數(shù)息。

      那目光銳利得讓李安似乎以為自己的偽裝出現(xiàn)了裂痕。

      然后,他的目光下移,落在李安手中那本《寧國策新注》上,掃了一眼李安指出的段落。

      “大道?”

      魏祈開口了。

      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種久未開口的滯澀感。

      “何為大道?何為正途?”

      他沒有直接回答李安的問題,反而拋出了兩個更冷的反問。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擊了一下攤開的《鹽鐵論校注》的書頁,發(fā)出輕微的“噠”聲。

      “孟嘗之困,在于寧鎖雄關,縱有三千珠履客,難敵一紙逐客令。

      雞鳴狗盜,非其力強。

      在于其‘用’之奇,在于其‘徑’之詭,在于其‘時’之準?!?/p>

      他語速不快,每個字都像經(jīng)過冰冷的權衡才吐出,

      “大道如砥,可行。

      然砥路之上,亦有荊棘叢生,頑石擋道。

      非常之時,取徑于幽微,行險于毫末,未必不是破局之刃。

      笑?

      成王敗寇,活下來的,才有資格笑。”

      他的話語沒有一絲波瀾,卻像冰冷的解剖刀,精準地剖開了事件的本質。

      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務實。

      沒有對“旁門左道”的鄙夷,只有對“效用”的冰冷衡量。

      這思路,與沈國鐵血重利的國風,隱隱相合。

      李安心中凜然,臉上卻適時地露出一種被點醒、又混雜著更深困惑的表情:

      “兄臺高見,令小子茅塞頓開!只是……”

      他話鋒微轉,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試探。

      “這‘奇徑’、‘詭道’,用之不當,豈非引火燒身?

      尤其在這……規(guī)矩森嚴之地?”

      他的目光,仿佛不經(jīng)意地掃過書肆緊閉的門窗。

      又迅速收回,落在魏祈臉上,帶著一種對“學宮規(guī)矩”的隱憂。

      魏祈的嘴角似乎極其細微地向下撇了一下,快得如同幻覺。

      那不是一個笑容,更像是對某種事物的極度輕蔑。

      “規(guī)矩?”

      他重復了一遍,聲音里的冷意似乎更甚。

      “規(guī)矩是繩墨,用以丈量庸才,框定蠢物。

      真正的才智,是懂得在繩墨的縫隙間呼吸,在規(guī)矩的陰影下行走?!?/p>

      他停頓了一下,深不見底的目光第一次帶上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意味,直視李安。

      “關鍵在于,你所求為何?

      所求之重,是否值得你去……呼吸那縫隙里的塵埃?”

      這近乎直白的反問,像一根冰冷的針,瞬間刺破了李安精心維持的“求教學子”的表象。

      空氣驟然緊繃。

      書架投下的陰影似乎變得更加濃重,將兩人完全籠罩。

      炭盆里最后一點微弱的紅光掙扎著,映在魏祈幽深的瞳孔里,仿佛兩點即將熄滅的鬼火。

      李安感到一股寒意順著脊椎悄然爬升。

      他沉默了片刻,迎著魏祈那洞穿一切的目光,緩緩開口。

      聲音依舊平穩(wěn),卻帶上了一種與之前截然不同的、近乎坦誠的重量:

      “所求……不過一線生機。

      于荊棘叢中,尋一容身之地;

      于規(guī)矩繩墨間,覓一喘息之隙。

      不敢妄求通達,但求……不立危墻之下,不陷必死之局?!?/p>

      他巧妙地將“生機”與“危墻”、“死局”聯(lián)系起來。

      既點出了困境,又隱晦地暗示了對庇護的渴望。

      將試探的主動權,以一種看似示弱的方式,重新拋回給魏祈。

      魏祈的目光在李安臉上逡巡,那冰層之下,似乎有什么極其銳利的東西在無聲地流轉、衡量。

      他不再說話,只是重新低下頭,目光落回攤開的《鹽鐵論校注》上,仿佛剛才那番驚心動魄的對話從未發(fā)生。

      修長的手指翻過一頁書紙,發(fā)出“嘩啦”一聲輕響,在死寂的角落里格外刺耳。

      但李安敏銳地捕捉到,在魏祈低頭翻書的瞬間。

      他魏祈的指尖,在書頁的空白邊緣,極其輕微地、如同無意識地劃了一道短促的直線。

      那動作快如閃電,細微得如同錯覺。

      李安不再停留。

      他微微頷首,姿態(tài)依舊保持著士子間的禮節(jié):

      “多謝兄臺指點迷津,獲益匪淺。

      不敢再擾兄臺清靜,告辭?!?/p>

      他轉身,捧著那本并未購買的《寧國策新注》。

      步伐平穩(wěn)地走向柜臺,付了之前那本《經(jīng)義辯難考》的錢。

      對老掌柜再次客氣地點頭致意,然后掀開門簾,走入了外面呼嘯的寒風和鉛灰色的天幕下。

      書肆內(nèi),重新陷入死寂。

      只有炭盆偶爾發(fā)出微弱的畢剝聲。

      魏祈依舊低著頭,專注地看著書。

      只是,他翻動書頁的動作,比之前慢了許多。

      深陷的眼窩里,那片凝結的冰層之下,幽暗的思緒如同深海的漩渦,無聲地翻涌。

      良久,他合上厚重的《鹽鐵論校注》,指尖再次劃過書封,動作緩慢而有力。

      他抬起頭,視線投向李安消失的門簾方向,眼神銳利得如同淬火的針。

      寒風卷著門簾,縫隙間透進一絲天光。

      短暫地照亮了他指間捻起的一根不知何時沾上的、極細的斷發(fā)。

      發(fā)絲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一種沉靜的、近乎墨色的光澤。

      他盯著那根發(fā)絲看了片刻,手指微動,任由它飄落。

      無聲地消失在積滿灰塵的書架陰影深處。


      更新時間:2025-06-30 03:27:23
      久久久精品国产麻豆,久久福利无码视频导航,亚洲综合无码30p,91视频亚洲精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