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永昌那帶著探究意味的一瞥,像根無形的刺,扎在阿諒心頭。
船寮區(qū)短暫的安寧被打破了,空氣中仿佛彌漫著看不見的硝煙。
阿諒干活時更加心神不寧,總覺得那柄搖晃的折扇會從某個角落突然出現(xiàn)。
懷里的碎片也時不時傳來一下微弱的搏動,如同不安的心跳,提醒著他潛在的危機。
“你臉色怎么這么難看?”
傍晚收工時,小婉找到在廢料堆后發(fā)呆的阿諒,秀眉微蹙,
“是灰鼠幫的人又來了?還是…那個柯老板?”
阿諒猶豫了一下,還是把白天柯永昌來過的情形,以及自己被他注意到的感覺說了出來,只是隱去了碎片搏動和微光的細節(jié)——他本能地覺得,這個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柯永昌…”
小婉咀嚼著這個名字,眼神變得凝重起來,
“他可不是海蛇那種莽夫。這人路子很野,在香料港黑白兩道都有些門路,開著一家不大不小的貨棧,表面做正經(jīng)生意,暗地里…哼,什么都沾點。他盯上你,絕對沒好事!”
她頓了頓,壓低聲音,
“老張頭讓我?guī)Ь湓捊o你?!?/p>
“老張頭?”
阿諒眼睛一亮,
“他…他還好嗎?”
“他沒事,就是擔(dān)心你?!?/p>
小婉左右看看,確保無人注意,才湊近阿諒耳邊,用氣聲說道:
“老張頭說,你包袱里那東西,和浪里鉆那批貨有關(guān)。那批貨的源頭,是上游赤水幫的地盤!他說,那地方…邪性得很!讓你千萬小心,別沾上!”
赤水幫!浪里鉆!
這兩個名字像兩道閃電劈進阿諒的腦海!
老張頭果然知道些什么!
碎片來自浪里鉆運來的礦石,而礦石源頭在赤水幫的地盤!
赤水幫…聽起來比灰鼠幫更兇悍!
“那…那赤水幫在哪兒?老張頭還說什么了?”
阿諒急切地問。
“他說赤水幫盤踞在香料港西邊,靠近鬼哭峽的紅樹林水道深處。那里水道復(fù)雜,暗礁密布,外人進去很容易迷路喂鱷魚?!?/p>
小婉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
“老張頭年輕時候跑船,誤入過那片水域一次,差點沒出來。他說,赤水幫的人身上,好像都有一種奇怪的…紋身,像血色的水波。他還說…”
她遲疑了一下,似乎在組織語言,
“他說,如果你真想弄清楚那東西的來歷,或者想擺脫麻煩…或許…或許得找到當初浪里鉆的船長,或者…能看懂那東西上紋路的人。但這兩條路,都九死一生!”
看懂紋路的人!
阿諒的心臟猛地一跳!
小婉的??椭{和老漁民的討海謠都提到了海圖!
那碎片上的奇異紋路,會不會就是某種指引海圖的線索?
或者…它本身就是一種特殊的圖?
這個念頭一旦升起,就再也無法遏制。
碎片在他懷中再次傳來一下輕微的搏動,仿佛在呼應(yīng)他的想法。
“小婉姐,”
阿諒的聲音因為緊張而有些干澀,眼神卻透出一股前所未有的、近乎孤注一擲的亮光,
“我…我想去碼頭那邊…打聽打聽浪里鉆的消息…就遠遠地看看…”
“你瘋了?!”
小婉差點叫出聲,急忙捂住嘴,瞪大眼睛看著他,
“碼頭現(xiàn)在就是龍?zhí)痘⒀ǎ』沂髱偷娜丝隙ú剂搜劬€!海蛇雖然手廢了,但恨你入骨!你這不是自投羅網(wǎng)嗎?”
“我…我就遠遠看一眼…”
阿諒固執(zhí)地堅持著,老實人倔起來,十頭牛都拉不回,
“老張頭在碼頭…他可能知道更多…而且,碎片…”
他差點說漏嘴,連忙改口,
“…我總覺得,不弄清楚,麻煩會更大!我小心點,天黑了再去!”
小婉看著他眼中那混合著恐懼、迷茫和一種近乎執(zhí)拗的探究欲的光芒,知道自己攔不住他。
她嘆了口氣,無奈又帶著一絲擔(dān)憂:
“你…唉!真是塊又臭又硬的石頭!我跟你一起去!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強,我對碼頭那邊熟?!?/p>
夜幕降臨,香料港換上了另一副面孔。
白日喧囂的碼頭區(qū)安靜了許多,但并未沉睡。
巨大的貨輪像沉默的怪獸泊在岸邊,船上零星的燈火倒映在漆黑的水面上。
倉庫區(qū)巨大的陰影投下,如同擇人而噬的巨口。
空氣中依舊混雜著海腥、貨物和劣質(zhì)酒的氣味,還多了幾分夜晚特有的、隱秘的危險氣息。
阿諒和小婉像兩道影子,緊貼著倉庫冰冷粗糙的外墻移動。
阿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每一次風(fēng)吹草動都讓他汗毛倒豎。
小婉則顯得冷靜許多,她熟悉這里的每一處陰影和巡邏的間隙。
他們繞到靠近丙字倉庫區(qū)的外圍。
遠遠地,阿諒看到了那天他卸貨的丙字三號倉。
倉庫大門緊閉,周圍靜悄悄的,似乎沒什么異常。
“老張頭平時歇腳的小棚子在那邊?!?/p>
小婉指了指遠處靠近一堆廢棄纜繩的角落,那里有微弱的油燈光透出。
就在兩人準備冒險再靠近一些時,一陣壓抑的爭吵聲和痛苦的呻吟,從不遠處丙字三號倉側(cè)面堆放雜物的小巷里隱隱傳來!
阿諒和小婉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警惕。
他們屏住呼吸,借著雜物的掩護,小心翼翼地摸了過去。
巷子深處,幾個模糊的人影糾纏在一起。
借著從倉庫高處小窗透下的微弱月光,阿諒看清了——是三角眼和另外兩個灰鼠幫的打手!
他們正粗暴地按著一個蜷縮在地的人影毆打!
那人影痛苦地翻滾著,發(fā)出壓抑的嗚咽。
“說!東西藏哪兒了?!那個短命仔跑哪去了?!”
三角眼惡狠狠地低吼,一腳踹在那人肋部。
“唔…真…真不知道啊…海蛇哥…”
地上那人發(fā)出痛苦的呻吟,聲音嘶啞熟悉!
是老張頭!
阿諒的血液瞬間沖上頭頂!
怒火和愧疚幾乎將他淹沒!
灰鼠幫的人找不到他,竟然遷怒于好心警告他的老張頭!
“不…不能讓他們…”
阿諒牙齒咬得咯咯響,身體因為憤怒和恐懼劇烈顫抖,下意識就想沖出去。
“別動!”
小婉死死按住他,指甲幾乎掐進他胳膊里,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嚴厲,
“他們?nèi)齻€人!我們出去就是送死!”
就在這時,被打得蜷縮在地的老張頭,在掙扎中衣服被扯開了一些。
借著那微弱的月光,阿諒和小婉清晰地看到——在老張頭枯瘦的、布滿汗水和污跡的肩膀靠后的位置,赫然有一個巴掌大小、顏色暗紅、線條扭曲如同翻騰血浪般的紋身!
那紋路…雖然顏色不同,但那種扭曲、盤旋、充滿力量感的形態(tài)…和阿諒手中那塊暗綠色碎片上的紋路,竟有七八分神似!
只是更加復(fù)雜,更像是一幅完整的圖案的一部分!
赤水紋!
老張頭身上有赤水幫的紋身?!
阿諒和小婉瞬間如遭雷擊!
老張頭…竟然是赤水幫的人?
那他之前的警告…是真心提醒?
還是另有所圖?
“媽的!老東西嘴還挺硬!”
三角眼又踢了一腳,似乎也打累了,喘著粗氣,
“搜!他身上肯定有油水!還有那破棚子!掘地三尺也要把值錢的找出來!那小子肯定把東西給他了!”
兩個打手開始在老張頭身上摸索,另一個則朝著老張頭歇腳的小棚子走去。
機會!
混亂中,老張頭似乎趁著按他的人松懈,猛地一掙,用盡力氣朝著巷子另一個方向連滾帶爬地逃去!
“追!別讓他跑了!”
三角眼氣急敗壞地吼道。
三個打手立刻丟下搜索,朝著老張頭逃跑的方向追去!
巷子里瞬間只剩下痛苦的余音和一片狼藉。
“快!去棚子!”
小婉當機立斷,拉著還在震驚中的阿諒,飛快地沖向老張頭那個簡陋的棚子。
棚子里一片混亂,被褥衣物被翻得滿地都是。
小婉動作飛快,借著油燈昏暗的光線,在凌亂的雜物中翻找。
阿諒則緊張地守在門口,心臟狂跳。
“找到了!”
小婉低呼一聲,從一堆破布底下抽出一個用油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長條狀物體,入手頗沉。
“快走!”
兩人不敢停留,迅速退出棚子,再次隱入倉庫投下的巨大陰影中,朝著船寮區(qū)的方向疾奔。
直到徹底遠離了碼頭區(qū),鉆進熟悉的、散發(fā)著腐朽木頭氣味的船寮小巷,兩人才敢停下來,靠著冰冷的墻壁大口喘氣。
小婉解開油布包,露出里面的東西——并非想象中沉甸甸的財寶,而是一卷泛黃的、邊緣磨損嚴重的厚實羊皮紙!
兩人湊在從木板縫隙透進的月光下,小心翼翼地將羊皮紙展開。
紙上繪制的并非香料港的地圖,而是一片極其復(fù)雜、標注著密密麻麻符號和水深標記的…水道圖!
圖的核心區(qū)域,是一片用暗紅色顏料著重描繪、形如無數(shù)血管般盤根錯節(jié)的龐大紅樹林!
圖的上方,用古樸而蒼勁的字體寫著三個大字:
鬼哭峽!
而在那片暗紅色的紅樹林深處,一個不起眼的角落,用更細的線條勾勒出一個奇特的標記——那形態(tài),赫然與阿諒手中暗綠色碎片上的紋路,以及老張頭肩后那個血色浪濤紋身的核心部分,高度相似!
海圖!
阿諒的呼吸幾乎停滯!
老張頭藏著的,竟然是一張指向“鬼哭峽”紅樹林深處的水道圖!
而那個標記…難道就是碎片紋路所指引的最終地點?
傳說中的“深海玄宮”?還是…赤水幫的老巢?
就在這時,阿諒懷中的碎片再次傳來一陣清晰而急促的搏動,如同鼓點,仿佛在興奮地回應(yīng)著這張羊皮海圖的出現(xiàn)!
那冰冷的觸感,此刻卻像一團燃燒的火焰,灼燙著他的胸膛。
老張頭的身份、赤水幫的紋身、神秘的鬼哭峽海圖、碎片強烈的共鳴…無數(shù)線索在阿諒混亂的腦海中碰撞、交織,指向一個更加幽深、更加危險的旋渦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