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這五月的正午日頭,可真是毫不留情面!那明晃晃的陽光曬下來,跟無數(shù)根滾燙的小針尖兒似的,扎得人頭皮發(fā)麻,后背的汗珠子爭先恐后往外冒,衣服黏糊糊地貼在身上,恨不得當(dāng)場把影子扒下來當(dāng)扇子扇,再找個冰窟窿一頭扎進去才解恨!然而,當(dāng)王可心和付譯峰沿著被千年足跡磨得光滑溫潤的石階,拐過一道爬滿深綠青苔、濕漉漉的巨大巖壁,鉆進音羽瀑布地界兒的那一瞬間,兩人幾乎是同時倒抽了一口涼氣。
這哪里是走進一個景點?這分明是闖進了一個由水之精靈統(tǒng)治的清涼仙境!一股子極其霸道、極其清冽、帶著山林深處最原始寒意的水汽,像一張巨大的、看不見的冰涼絲絨幕布,“唰啦”一聲兜頭蓋臉地?fù)淞诉^來!那感覺,比三伏天一頭扎進冰鎮(zhèn)西瓜里還透心涼,比把臉埋進剛打開的冰箱冷凍室還爽快!剛才還囂張跋扈的暑熱,瞬間被這股子寒氣打得丟盔棄甲,抱頭鼠竄,直接被這無形的“大空調(diào)”打包一腳踹下了深不見底的山澗!付譯峰夸張地打了個激靈,王可心則舒服得瞇起了眼睛,回頭看了一眼付譯峰,贊嘆他今天領(lǐng)來個好地方。因為,上哪玩兒全憑付譯峰決定,王可心也不找什么旅游攻略,他相信付譯峰會比導(dǎo)游更可靠,果然不負(fù)她望。
定睛一看,眼前景象更是攝人心魄。只見三道銀光閃閃的水鏈,從幾十米高的陡峭山崖上奔涌而出!它們掙脫了巖石的束縛,帶著一往無前的決絕和輕靈飄逸的仙氣,凌空飛墜!
那水流,不是粗暴的洪流,而是凝聚的、純凈的、仿佛從月亮上垂下的銀絲絳。它們劃過空中,在正午強烈的陽光下,折射出令人目眩神迷的七彩光暈,像無數(shù)顆細(xì)碎的鉆石在瘋狂地跳躍閃爍。最終,“嘩啦啦——叮叮咚咚——”,帶著歡快的韻律,義無反顧地砸進下方一個巨大古樸、邊緣爬滿了厚厚一層深綠色苔蘚的青銅水盆里。水花四濺!無數(shù)晶瑩剔透的水珠子,像最活潑的小精靈,從盆中高高躍起,在陽光里翻滾、蹦跶、碎裂,瞬間又化作更細(xì)密的水霧,洋洋灑灑地彌漫開來。站在近處,那冰涼的水汽撲面,沾濕了發(fā)梢、眉毛、睫毛,帶來一種沁入骨髓的舒爽。?。‰y得這個國度還有如此的美麗地方!不禁讓王可心驚嘆連連。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用最純凈的山泉在洗滌著肺葉,一股子混合著巖石冷冽、青苔濕潤、朽木幽香、以及某種難以言喻的、屬于深山古剎特有的清冷空靈之氣,直沖天靈蓋,讓人從頭皮到腳趾尖都透亮了起來!耳朵里,是永不停歇的、由水聲譜寫的交響樂:高處水流沖擊巖石的轟鳴是定音鼓,中間水簾墜落的嘩嘩聲是豎琴的撥弦,水珠砸在銅盆邊緣的叮咚脆響是三角鐵,水霧彌漫的沙沙聲則是輕柔的背景和弦。這自然的樂章,比任何人工的冥想音樂都更能滌蕩心靈。王可心靜靜的蹲在地上,欣賞著這大自然美妙的樂章,付譯峰見她這么陶醉,覺得很得意,畢竟這證明自己眼光不錯,讓媳婦兒享受到了嗎!
瀑布前方,早已排起了一條虔誠的長龍。游客們,無論老少,都手握著一柄長長的、尾部系著紅白相間繩結(jié)的祈福竹勺(日文叫“柄杓”,這長柄據(jù)說能接到更多的好福氣,離神佛更近)。大家的表情肅穆又期待,眼睛都熱切地望向那三道飛瀉而下的“神泉”——左邊一道,名曰“長壽泉”,喝了能延年益壽,腿腳靈便;中間一道,名曰“智慧泉”,喝了能頭腦清明,文思泉涌;右邊一道,名曰“健康泉”,喝了能身強體壯,百病不侵。規(guī)矩是鐵打的:一次只能虔誠地選擇一道泉水,用長勺接取,先倒一些水洗洗左手,再洗洗右手(表示凈身凈心),最后才能湊近嘴邊喝上那么一小口。貪心可不行,神靈看著呢!
王可心排到了隊伍里,手里也領(lǐng)到了一柄沉甸甸的長柄勺。越靠近那三道跳躍的銀鏈,那水汽的冰涼感就越發(fā)強烈,那嘩嘩的水聲也越發(fā)震耳欲朧。
終于輪到她站在那巨大的、濕漉漉的青銅盆前了。三道清泉就在眼前咫尺之處飛瀉而下,水流撞擊激起的水霧幾乎要打濕她的睫毛。
她雙手握著長勺的木柄,手心竟然微微有些出汗。選哪個好呢?長壽?誰不想活得長長久久,看遍世間風(fēng)景?智慧?沒有智慧不成傻子了嗎?健康?身體是革命的本錢。
三道泉水在陽光下閃爍著同樣純凈誘人的光芒,仿佛都在無聲地召喚:“選我!選我!” 這可真是甜蜜的煩惱,幸福的糾結(jié)!她舉著長勺,像個站在三條岔路口、拿著藏寶圖卻看不懂標(biāo)記的小迷糊,看看左邊,又看看中間,再瞅瞅右邊,眉頭微微蹙起,小嘴不自覺地微微嘟起,那副拿不定主意、左右為難的小模樣,活脫脫像只被逗貓棒同時指向三個方向、急得原地轉(zhuǎn)圈圈的小奶貓,可愛又讓人忍俊不禁。
就在她舉棋不定,感覺手里的長勺越來越重,快要化身“思考者”雕塑的時候,旁邊一直含笑看著她的付譯峰,嘴角忽然勾起一抹“一切盡在掌握”的狡黠弧度。只見他像變戲法似的,動作快得幾乎看不清,手往自己那個看起來平平無奇的帆布挎包里一掏——嘿!再拿出來時,手里竟然神奇地“變”出了三個小巧玲瓏、折疊得整整齊齊的白色小紙杯!那紙杯薄如蟬翼,質(zhì)地卻柔韌,一看就是京都老鋪子里用傳統(tǒng)和紙手工制作的精 品。
“看把你愁的!” 付譯峰的聲音帶著笑意,輕松地蓋過了嘩嘩的水聲。他也不排隊,仗著身高腿長,胳膊一伸,輕輕巧巧地就把王可心手里的長勺接了過來。然后,他就像個最熟練的茶道大師,動作行云流水,充滿了儀式感。
他先用長勺從奔流的瀑布下,穩(wěn)穩(wěn)地接取了一滿勺清冽得幾乎能看見水分子在跳舞的泉水。那水流注入長勺,發(fā)出清越的聲響。接著,他小心翼翼地、帶著無比的珍視,將這一勺水分三次,緩緩地、準(zhǔn)確地注入那三個攤開的小紙杯中。晶瑩剔透的山泉水在潔白的和紙杯壁上跳躍,杯沿立刻凝結(jié)出一圈細(xì)密可愛的水珠,在陽光下折射出彩虹般的光芒,像給紙杯鑲上了一圈流動的鉆石。
付譯峰拿起第一個小紙杯,那里面盛著從左邊的“長壽泉”接來的水。他笑嘻嘻地、鄭重其事地把它遞到王可心面前,眼神亮晶晶的,像藏著小星星 “媳婦兒,請接收這杯‘長壽泉’的VIP特供!” 他的語氣帶著點夸張的獻寶意味,“ 快喝了它,喝了它就能活到一百二十歲,到那時,咱們兒孫滿堂,所以我們得多生幾個孩子。到時候好多享幾年晚年的天倫之樂?!?/p>
王 可心剛接過“長壽泉”,付譯峰已經(jīng)把第二個盛著中間“智慧泉”的紙杯舉到了她眼前:
“這第二杯嘛,” 他晃了晃紙杯,清澈的水在杯中蕩漾,“‘智慧泉’!必須得灌溉你那顆聰明絕頂?shù)男∧X瓜!喝了它,以后婦聯(lián)領(lǐng)導(dǎo)再有什么解決不了的事情 ,咱幫她擺平,以后,咱孩子有啥作業(yè)不會,你也能親自輔導(dǎo)。 ”
王可心一手一個紙杯,感覺像捧著兩件稀世珍寶,心里那點糾結(jié)早被付譯峰這插科打諢給沖散了,只剩下滿滿的笑意和好奇。她眨巴著眼睛,看著付譯峰拿起了最后一個、盛著右邊“健康泉”的紙杯。只見他并沒有像前兩個那樣遞給她,而是手腕一轉(zhuǎn),將那杯水穩(wěn)穩(wěn)地、不容拒絕地塞進了她唯一還空著的左手手心!這樣一來,王可心就有點手忙腳亂了,三只小紙杯像捧著一簇珍貴的花。
“哎?這杯…” 王可心剛想問,付譯峰卻已經(jīng)空著手,好整以暇地看著她,臉上那狡黠的笑容更深了,眼底卻翻涌著一種極其認(rèn)真、極其溫柔的光,像深潭里的月影,看得王可心心頭一跳。
“這最后一杯嘛,” 付譯峰清了清嗓子,故意拖長了調(diào)子,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地落在她耳中,甚至蓋過了瀑布的轟鳴,“這可是最實在、最硬核的‘健康泉’了!”
“這一杯咱倆一人喝一半,咱倆一齊健康長壽。我要比你多喝幾口?!?付譯峰斬釘截鐵,還煞有介事地的解釋說:“為啥我要多喝幾口,道理很簡單嘛!” 他微微俯下身,湊近王可心一點,用只有他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耍賴卻又無比真摯的腔調(diào)說:
“我得把這身體底子打得像這京都的千年古寺一樣牢靠才行??!不然…不然怎么兌現(xiàn)我吹過的?!?dāng)那個九十歲了還顫巍巍、頭發(fā)花白、滿臉褶子、但依然是個帥老頭兒,還能彎下我這把老骨頭,慢悠悠地、仔仔細(xì)細(xì)地給你系鞋帶的‘模范老伴兒’?沒個好身板兒,這活兒可干不了!所以啊,這杯‘健康泉’,我多喝幾口了!就當(dāng)是提前為九十歲的‘系鞋帶工程’奠基了!” 說完,他還沖王可心擠了擠眼,那眼神里,有戲謔,有溫柔,更有一種磐石般堅定的承諾。
王可心聽了有一些動容,不管真的假的,付譯峰還是很在乎自己的呢。手里那三杯冰涼的泉水,似乎瞬間都變得滾燙起來。這突如其來的、帶著無賴勁兒卻又直擊心窩的“情話”,比這音羽瀑布的水流還要有沖擊力。
她感覺心尖兒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又酸又軟,一股暖流不受控制地涌遍全身,連指尖都微微發(fā)麻。她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嘴角卻抑制不住地高高揚起,怎么也壓不下去。
付譯峰哈哈大笑,拿過她的那杯“健康泉”,不再多言,按照凈手的規(guī)矩,認(rèn)真地用水洗了手,然后才珍重地將紙杯湊到唇邊,仰頭,喝了一半兒,剩下留給王可心,冰冽清甜的泉水滑過喉嚨,帶來一陣透心的舒爽,仿佛連靈魂都被洗滌了一遍。王可心也學(xué)著他的樣子,凈手,然后小心翼翼地、帶著無比的虔誠,先嘗了一口“長壽泉”,清甜微涼;再抿一口“智慧泉”,甘洌醒神。你還別說,這日本這地方的山泉水還是很好的,這個水如果裝成瓶裝水,投放市場,八成能掙不少錢。王可心這功夫來了經(jīng)濟頭腦。不過,她不是商人,想想而已,她是國家公務(wù)員,不可能做買賣去,再說了,如果可行,早有人去干了,還能輪到她去想。
清冽的山泉叮叮咚咚,永不停歇地落入古老的青銅盆中。那聲音,仿佛帶著某種亙古的韻律,穿越了八百年的漫長時光?;秀遍g,似乎能看到當(dāng)年那位篳路藍(lán)縷、開創(chuàng)清水寺的延鎮(zhèn)上人(奈良高僧),也曾像他們此刻一樣,恭敬地站在這音羽瀑布前,用最虔誠的心,掬起一捧這天地靈氣所鐘的泉水?;蛟S他是為了烹煮一壺帶著禪意與山林清氣的苦茶,在氤氳的茶香中參悟佛法;又或許,他只是單純地感恩這自然的饋贈,滌蕩一路風(fēng)塵。
而此時此刻,就在這古老的銅盆前,就在延鎮(zhèn)上人可能站立過的同一片石階上,三道汩汩流淌、生生不息的銀色水鏈,正溫柔地、不知疲倦地注入盆中。水面被不斷注入的水流攪動,泛起一圈圈細(xì)密而歡快的漣漪。
王可心和付譯峰并肩而立的身影,清晰地倒映在這清澈見底、卻又動蕩不息的水面上。然而,那倒影剛剛成形,就被調(diào)皮的水流和跳躍的水珠瞬間揉碎!破碎的光影交織、重疊、旋轉(zhuǎn),像打翻了一盆細(xì)碎的星辰,又像一幅被水暈開的印象派油畫。他們的笑臉,付譯峰眼中那溫柔的光,王可心頰邊未褪的紅暈,還有那三只小小的、承載著不同心愿的白色紙杯,都在這揉碎又重聚、重聚再揉碎的過程中,被瀑布的水光、午后的陽光,神奇地分解、重組,最終化作了銅盆里跳躍不息、閃爍不定、晶亮得如同最上等琉璃碎片般的璀璨光斑。這光斑,跳躍著,閃爍著,仿佛將此刻的誓言、未來的期許、山林的靈氣、時光的低語,都永恒地封印在了這一方小小的、波光粼粼的水鏡之中。
這哪里是在喝幾口山泉解渴???王可心看著付譯峰認(rèn)真喝水的側(cè)臉,感受著指尖紙杯殘留的冰涼水意和心中滾燙的暖流。他們分明是喝下了音羽山八百年的鐘靈毓秀,喝下了古剎千年香火熏陶出的寧靜與祝福,更喝下了一份沉甸甸的、帶著付譯峰式幽默和無賴、卻又比山泉更清澈、比巖石更堅固的——關(guān)于九十歲時還要系鞋帶的甜蜜契約!人其實是容易觸景生情的,此時的王可心沉浸在這大自然的美景中,感受著來自付譯峰的溫情,真是覺得,和這小子結(jié)婚好像結(jié)對了。
難怪爸爸媽媽當(dāng)初那么看好這樁婚事,原來,千金容易得,難覓有情郎說的是對的。付譯峰對自己是真的好的沒話講!愛情是什么,她現(xiàn)在還不咋體會的到,但她卻體會到了付譯峰對她種種體貼和關(guān)懷,這就足夠了唄!還要啥自行車呀!